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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居青城山

徐知县在去青城山的路上收到了知府大人的来信,也知道了此番考绩的来龙去脉。徐知县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只要做好剿匪一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于是徐知县放心地把这事儿全盘甩给了宋师爷,给了他一个夏天的时间来整军备战。毕竟到了秋天,那些农民凑成的军队会立马化作溶解在稻田里的粉尘,抓不住也捞不起。秋季收割完足够的粮食,不仅能够完成钱谷任务,还能充实一下剿匪的粮草供给,可以说是万全之策。

徐知县依旧带着家人随从前往青城山。方老太爷一家早几日已经上路。久不出门的父亲突然决定进行这一次长途旅行,让方氏三兄弟都大为惊讶。

成年之后,兄弟三人各自分担了一部分生意,父亲几乎从不干预任何经营上的事情。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生意上的奔波劳碌和家庭上的无暇顾及,只需每日前来问候或者陪着老人家坐一阵子,就是一家人的团聚。类似的远行几乎未曾有人提及。

他们不知道这次前往青城山的目的是什么,但父亲的决定还是让他们无条件地遵从。

因为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按照老人家的习惯,光他要看的书籍字画,要用的茶具文玩,要写字的笔墨纸砚,都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前前后后在书房里折腾了小半月,等到出发那天愣是陆陆续续搬出来了五个大木箱子,衣服却没带几件。满满当当的塞了一辆牛车,箱子顶上还摞着方定祥吵着闹着非要带着去的火轮船模型——那是他大伯从武汉带回来的,里面是木头,外面包着铁皮,硕大无比又死沉死沉的。

方氏三兄弟就简单得多,除了家眷和必要的衣服,几乎就没有其他东西。相比之下,方老太爷像是去常住的,他们则像是短居的。后来的旅途证明,老人家成功地消磨掉了在路上的时光,却又因为几乎没带衣服饱受了寒气侵蚀。

方氏三兄弟几乎拿出了所有的时间来睡觉,用所有能用的被子、垫子、衣服抵御全程的颠簸。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他们,在夜晚投宿后失去了所有睡眠的欲望。方同铜说他们哥仨晚上眼睛瞪得像发光的铃铛,兄弟三人开始了秉烛夜谈,谈起他们小时候的趣事,长大后的烦恼以及生意上的无奈,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还意犹未尽。

众人之中最为兴奋的就是孩童,他们憋了一整天的精力都在夜间得到了充分释放。男孩女孩们混作了一堆,举着纸鸢竹枪互相追赶着,成了坎源山水脏洞里的混世魔王。打打闹闹间给萧条的驿所增添了许多生气。

方定祥只能享受到一半的乐趣,还没等到他跟父亲打闹完毕,就已经听到了爷爷呼唤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说明老人家已经洗漱完毕,等着他去做书童把近几日的报纸读一下。虽然稍有不情愿,但是晚间的时候爷爷让他读的都是些小文或者乡野趣事。

那些小字在昏黄的光线下困扰着老年人的视力,就算是方定祥也辨认得很吃力。他又不能完全识得所有的字,有些时候会连猜带蒙且稀里糊涂地往下读,念半边、去上下的念法总是让方老太爷先是发愣后又发笑,引得方定祥慢慢地觉得这个“差事”并非那么枯燥。

就这么在路上耗费了十几日的时间,他们才赶到青城山脚下,接下来就是换成滑竿上山。方老太爷的几个大箱子再一次大费周章,争吵了许久才谈拢一个比较好的价格。导致运到山间别院的时候,老爷子因为无事可做大发雷霆。

久无人住、略显荒凉的小院已经被重新收拾得颇具人气。在门房的帮助下,方氏三兄弟重新栽种了植物,更换了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路。在女人们的巧手下,原本青色灰色的门帘、被褥也都有了粉黛之色。方老太爷依然沉浸于读书写字,他的字画慢慢地变成了几幅装饰品挂在了院子的门楣上、角落里。

子夜时分,徐县令才姗姗来迟,开门人慵懒地开过门就又躲进了自己的小屋里去了。前院里逐渐被堆满了行李。徐知县径直进了西院,推开院门冲着方老太爷的房间而去。方老太爷此时尚未休息,仍在屋内写着大字。看到敲门后进来的徐县令,老人家大喜过望,忘了笔上还蘸着墨水,直接就搁在了桌子上。

二人寒暄过后,徐县令指着已经晕脏了的字幅念道:“正身直行。写得好啊,可惜‘行’字被墨污了。可惜可惜。”

方老太爷像是被表扬了的孩子一样,羞涩地红了脸颊,一边摆手说写得不好,一边拉着徐县令向茶桌走去。

“‘正身直行,众邪自息。’这可是《淮南子》中的名句。”徐县令捻着胡须笑眯眯地问道,“怎么,方兄不念孔子书,改修道了?”

“哈哈哈,你老弟又在揶揄我。”方老太爷一边倒茶一边回道,“你这个弯酸的样儿一点儿也没变过。我长你十几岁,你尊称我方兄,说我念孔子书,这不就是说我是孔方兄嘛。我就是写得再高雅,你这一说也是满篇铜臭味。”

“哎,你可别这么说。”徐县令品了一口茶问道,“这是敬亭绿雪?味道好,味道好。要不是你的铜臭,我估计还喝不上这茶。”

“好久没喝到了吧?”方老太爷有点神秘地说道,“这茶倒不贵,就是从江苏镇江运过来要费点周折。”

徐县令又品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这本地茶叶除了老鹰茶就是砖茶,喝得我一身霉味。四川倒是产茶叶,每年十几种名茶,可产量太少现在连进贡都困难。黑市场价格又高得咂舌,你我无福消受。不过你放心,这次来青城山我托了熟人,隔日会有此地芽茶中的上品沙坪茶送到。这茶可是产自丈人山一带,味道绝了。”

方老太爷一边点头一边接过话茬:“现在茶叶生意是不好做。往年都是卖茶到西藏赚钱,听说英吉利人在印度设立了公司以种茶制茶,不仅价格便宜很多,质量也比砖茶好了不少。”

“是啊。茶叶一滞销就没人种茶叶,那些费了功夫从上海、汉口买来机器的制茶工厂还没回本就倒闭了。长此以往我看不仅茶叶喝不上,贡茶凑不齐,估计连西藏也要乱哟。”

“西藏?”方老太爷有些糊涂,问道,“这四川的茶叶还跟西藏有关系?现在不是有洋人的茶叶供应了么?”

“这每年四川总督要往朝廷进贡十样茶叶,其中四川雅安的仙茶、陪茶、菱角湾茶、春茗茶、观音茶五种要用银瓶装,每年不足贡的还要拿其他名茶补上。这些贡茶是不挣钱甚至赔钱的。”徐县令拿起一个点心,掰掉了一块放进了嘴里,“这笔钱要从其他地方找补,最好的方式就是卖茶引。”

“茶引这个我知道,跟盐引一样。”方老太爷接话道。

“对,但这也只能是补上窟窿。全川其他茶叶挣的钱还要拿到西藏去巩固边防。”徐县令从剩下的饼上掰掉了一大块,现在那块饼只剩下了捏在两指之间的碎末,“之前是有富余的,可现在不行了,西藏也就越管越差。每个月都有洋人非法入境、滋事打人。我看洋人哪,一开始是惦记着茶碗,现在惦记的是咱们的饭碗。”

“饭碗?”方老太爷听到这里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西藏又不产粮食,据说寸草不生,只适合养养牲畜,怎么会影响到饭碗?”

“西藏只是第一口嘛。”徐县令吃掉了最后一点饼渣渣,“西藏若丢了,下一步不就是云贵川?天府之地丢失了,你我就只有端着饭碗去湖广讨饭吃了。”

方老太爷皱着眉头,“这我倒没想太多。看来一心只读书是不行了,快成井底之蛙了。”

“您老兄哪里是井底蛙?光方家的生意就已经是一张官府都不及的网络,别说张家长李家短这种邻里八卦,任何市场上的风吹草动都在您老兄耳朵里、眼睛里。那可是比我还管用的千里眼、顺风耳。”

“您就别酸我了。”方老太爷苦笑道,“现在世道不好,方家也就做点柴米油盐、衣帽皮货这类的生意,还要时刻提防着遇到匪徒、碰到洪水。本来就利薄,一场灾一次难就一年白干了。”

徐县令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食利者货殖者也,奇货可居但奇货少啊。这个年月能安心写字、有心喝茶的,已经是人上之人了。你老兄还不知足。”

方老太爷听了这揶揄的话,也不生气,说道:“安心写字、有心喝茶,那是因为无心应付时局。只好躲入小楼成一统喽。”

“哈哈哈。”徐县令被方老太爷这一番机智的话语给逗乐了,“我也想像你老兄一样不问世事、不应时局啊,怎奈何身不由己。”

“你可是一县父母,生杀予夺大权在握,怎么会身不由己?”方老太爷问道,“况且现在一切都理顺了,本地也无大的问题,百姓们都很爱戴您啊。”

“方兄有所不知啊,我早就想挂印归去了。实在是知府大人不让。”徐县令叹口气说道,“早知道当日我也该学你,不去考取功名,回乡做个生意人。”

“我当日是书生意气,以为学子上书可以成事。没想到百日维新之后就重归于死寂。官府不追究我的责任已经很不错了,哪儿还敢谈什么功名?更何况这些年来若是没有你的帮衬,方家生意也不会做得如此顺风顺水。”

徐县令听了摆摆手说道:“说这些就见外了。你们方家也没少出钱出力出人。咱们当年百无禁忌大谈国是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这人哪,一老了就爱怀旧。就跟在眼前放那西洋景一样。”

“西洋景?”方老太爷有点没听明白,他努力思索着,仿佛在报纸上并没有看到过这个东西。

“就是有个大盘子,人手摇动它,通过烛光就能把缩小在盘子上的影像放大出来,而且还是能动的,活灵活现。”

徐县令的解释依然没能让方老太爷明白,二人很快就在叙旧与惆怅的氛围中开始了新的话题。那一夜灯光一直没熄过。等到第二天方同卿来叫老爷子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二人不知道何时睡的,天光大亮了还没醒来。看着二人一个倒在摇椅上,一个蜷缩在炕桌前,方同卿默默地退了出去。

山中的岁月就这样在两家之间开始了,青城山的景色的确让人心旷神怡,对于忙碌的徐知县和方家来说,这可是难得的休憩时机。方老太爷和徐知县不由得想起了盛唐诗人王维的那首山水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诗词与青城山的景色简直就是相得益彰。 ZOP7r6MoShg4YDA8xfxdoGeQHg4TpHcEU7v2AL8Y6NLjTnyEcvnl7PWWVqJO5r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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