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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痕累累

伍永昌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道了。他最为不齿的就是有些人还要吃孤儿寡母、白发人的钱。那些满心欢喜、充满向往,以为可以挣到大钱或是锦衣貂裘戎马回归故里的人,最终大多数都变成了无处找寻的孤魂野鬼。

他们留下的少得可怜的饷银以及抚恤金,也会成为那些兵油子的贪墨之物。等到亲人找来,多半人已经没了,尸骨也无从寻找,但这又成了向亲属讨要钱财的良机,部分人甚至被索要到倾家荡产。可是花费了千辛万苦筹措来的银两,换来的可能是不知道是谁的骨殖。早些年就有过已经入土为安多年的人一路讨饭归来的事情,当时操办的人被愤怒的亲属砸断了双腿。

还有些人已经无父无母无兄无亲了,还要来端这碗饭。更有骇人的讲一些“革命”“造反”的话想要来拉拢他。世道的陆离已经远远寒过了刀光剑影。

久而久之,伍永昌的营生越来越难干,名声越来越臭。伍家已经从原本的熙熙攘攘变得门可罗雀,后来就变成了重奖也不见勇夫。伍永昌不得不越来越往穷乡僻壤中去寻兵丁,纵使这样也往往是十人九逃。甚至有人为了不去送死故意咬掉食指。百姓们似乎已经对这个世道见怪不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伍永昌还执迷不悟,也心安理得地看待伍永昌的严苛像是在看一个怪胎一样。

平日里伍家小院门口、院墙上总是趴满了看稀奇一样的人们。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目光呆滞得像是能够吃掉一切看到的活物。那些挤在门口或是趴在墙头上的人入定一般地注视着伍永昌和即将替代他人去当兵的新人们“耍花活”。

这个词也不知道是谁起的,似乎是因为他们使用的木刀木矛像是唱戏用的,各种套路动作也活像是唱戏人的唱念做打。这些看客几乎从来不发出任何声响,也没人组织。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而后又不声不响地散去。

也正因为这些无关者的注视,伍奎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耍的猴子,但不得不根据父亲的指令做出相应的动作,不然等待他的就是几鞭子或者一阵毒打。最令人尴尬的是,每次挨打,那帮看客反倒会爆发出阵阵狂笑。

伍永昌却对这一切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对看客们也从不驱赶,他甚至还期盼着他们的关注。

伍奎有些时候在心里会痛恨自己的父亲,明明知县和乡绅们都指望着伍家输送的衙役家丁,父亲却从不靠着这层关系捞取好处,甚至连无形的排场都不要。

伍奎甚至认定,只要父亲说上一句话,那些衙役就会把看客们赶走,谁也不敢欺负他们伍家。可是伍永昌却仿佛从来不拥有这份权威。这反而让众人更加尊重他。

无论那些看客以及旁人如何看待伍家,凡是从伍家出来的,没有一人敢于挑战伍永昌的权威,至少在各种场合都给足了他面子。伍永昌无论是在自家小院里还是走在外面,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威严。

这份威严连宋师爷都不得不让他三分,宋师爷再狐假虎威,面对需要真刀真枪以命相搏的时候,他也是懂得要乖乖地认𪨊,缩起脑壳等着伍永昌出面。

有一年流匪成了坐寇,占了山头为非作歹。宋师爷借着强征摊派来的银两四处招兵买马,很快凑起了一支百八十人的队伍。宋师爷不知道从哪本古籍里学来的兵法,差人耗时耗力做了许多藤甲帽、藤甲盔,这些土黄色的帽子一戴,让这群脸比黄瓜绿、腿比发丝细的可怜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豆芽兵”。

连他们自己都编了不成体统的民谣嘲笑自己:“一个脑袋一个筐,一步一晃一哐啷。一碗稀粥一天粮,打个屁来梭标枪。”这群平时拿来维持治安都会被人嫌弃的人,怎么看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朝生夕死的可怜虫。

为了让这支队伍看起来可堪一用,宋师爷除了给他们配备了以藤甲为主的制式装备外,还额外发了银两让他们自行置办家伙什,于是一支冷兵器与热兵器交相呼应、老古董与新服装争奇斗艳的队伍出现在了伍永昌家门口。

这帮把整条小巷堵得密不透风的人一刻不停地聊着天,凌乱的方言让人觉得想要他们安静下来都是个难事。嘈杂的人声周围还伴随着拴在身上的旱烟杆、生锈的菜刀、刚编的草鞋等细碎物品碰撞发出的声音。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还带着鸡鸭鹅。他们像是要去赶赴一场短途旅行一样,带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牲畜家禽。

这些人普通到你都无法把他们跟乡野间游手好闲的人区别开来,甚至于随机选一个人丢到整日围在伍家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里都能瞬间化成一个整体。

伍永昌看到这群乌合之众,眼光甚至都没把他们扫过一遍,就已经认定这些人根本不堪重用。他冷不丁地抽出了腰间的大刀,那把捆着红缨子都已经褪色的刀闪出的白光就已经让这群人吓掉了一半的魂魄。很多人本能地往后躲,缩成了一团。

伍永昌嘴角浮现出了蔑视的微笑,一闪而过的微笑被宋师爷捕捉到了,可他并不在意。他也不在意伍永昌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了自己口口声声所谓的“勇士与死士”们。

宋师爷的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公事公办的刻板笑容中夹杂了些许满足的意味。迟钝的伍永昌并没有察觉出异样,他只是从专业人士的角度单纯地认为这群“勇士与死士”此时与未来的区别,仅仅是今天还活着,明天可能就成了一堆死尸。

宋师爷把这些乌泱乌泱的人带过来,显然并不是非要让伍永昌答应把这群人训练出来,在伍永昌带有蔑视的微笑浮现出来之后,他已经心满意足地开始命令这支嘈杂的队伍继续往前移动。

看着伍永昌不可思议的表情,骑在马上的宋师爷微笑地说道:“平时机警,战时才可堪大用嘛!”说完驱马而去。

伍永昌从未听过此等荒谬的兵法,一时竟有些语塞。旁边一人一句“那照这么说,带着鸡鸭鹅岂不就是粮草同行?”彻底揭穿了宋师爷的西洋镜。伍永昌循声望去,正是多年好友傅军奇。

两人相让进屋以后,傅军奇继续着自己的话题:“现在这县太爷无心民政,倒是一门心思寻仙问道,请来的正一道老道士说最近两个月不能妄动干戈。倒让这宋师爷捡了便宜,借机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这些倒也不打紧,毕竟没跟我们扯上关系。”伍永昌抱着头说。

“怎么不打紧?这些年世道不太平,长毛刚消停,洋人们又兴风作浪,还有那些数不清的盗匪马匪。哪个清剿不得需要人?可这么多年打下来,老兵渣子都没剩下几个。”傅军奇略显痛心地说道。

“这不就是军户的命嘛。”伍永昌安慰他道,“有战事了就要丢命,没战事了就要丢脸。你选哪个?这也不能怪那些人,宋师爷给得太高了,太诱人了。”

“岂止是高,简直是离谱。”傅军奇气鼓鼓地说,“我手底下几个训练了多年的都投他去了。”

伍永昌听了点点头:“听说了。现在朝廷的兵还不如个乡勇找钱。”

“对头的嘛。一颗头左也是砍一刀、右也是砍一刀,落到哪个框里不都是钱?自然是选择钱多的框框。”说到这里,傅军奇叹了口气,“只能说这些当官的安逸,狗日的煽呼别个送死都他妈能找钱。我听说宋师爷马上就要娶第四房姨太太了。”

“嗯?”这倒让伍永昌吃惊不小。

“你还不晓得嗦?”傅军奇开始摆起了龙门阵,“说是泸州的一个秀才家的姑娘,还没出阁就被宋师爷看上了。前些天聘礼都下了,马上要摆几台大戏。你瞧瞧人家,娶个小都搞得这么大的排场。我听说,那几台大戏硬是巴适,听得人都燥热。好几个梭叶子第二天床都下不来。”

“打胡乱说!”伍永昌严肃地打断了傅军奇的话,“老人说,要能跑得滩,泸州河去搭班。那些都是真本事、真能耐。再说了,他宋师爷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也不会搞那些淫词艳曲来唱吧?”

“嘿,你不信?你到处去问问,泸州还有哪个不晓得?”

伍永昌不想跟他纠缠这些裤裆子里的事儿,岔开话说:“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跟他拉起来这支草包队伍有啥关系?”

这下轮到傅军奇惊讶了:“啷个没得关系耶?”傅军奇显然还不能立马从脑海中飘过的那些唱词中回过神来,茫然地又重复了一次:“啷个没得关系?”恍惚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语调由不确定向十足肯定转变:“啷个没得关系耶?!”

伍永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手上的旱烟杆呼哧呼哧地冒着烟。

“你算一下,现在募兵好多钱一个月?每个兵需要银两置办装备,还要训练、伙食,御敌或者剿匪俸钱还要加倍。钱从哪里来?”傅军奇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答,只有继续说下去,“县衙早就穷得抠胩了,进去只耗子都要哭着走出来。县太爷大笔一画也就是个‘借’字。借谁的?当然是乡绅富户、咱们老百姓。钱借来了总要有点成绩撒,不然啷个豁别个继续借嘛。”

“你是说?”傅军奇的话让伍永昌有点想明白了,但又差那么点事儿,就像是一层窗户纸被捅了个还没有完全贯通的洞。

“哪里恁个恼火嘛。”傅军奇显然有些不耐烦,“你真是铁匠打架忘了带锤锤。自己就是搞这个的,还不懂这里面的猫腻?”

“克扣饷银?偷梁换柱?这一套?”

“格外还能有啥子?大清朝立国两百多年,这些不早就被玩明白了?就是苍蝇腿腿,都能给你刮下几两肉来!”傅军奇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那在县衙当差的兄弟伙些说,这次压根就没走公账,全都是宋师爷说了算。他们都没少得到油水。日妈原来穷得裤裆都钻风的人,现在一身的新衣裳,连马靴都置办上了。你说他一个衙役,要马靴那不是糟蹋东西吗?”

“承平时期搞这些司空见惯嘛,现在是什么时候?”伍永昌显然有点不相信,“还在中饱私囊,到时候战场哗变、投敌引路都有可能的,那不坏事么?!”

“你说你。”傅军奇像是看稀奇一样看着老友,“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用你那老一辈的眼光看世界!古往今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的是天地,是让老天爷、土地老儿、列祖列宗保佑风调雨顺、江山永葆。江山啷个永葆嘛?还不是要靠戎?靠那帮书生、和尚、道士是打不下天下,坐不了江山的。”

伍永昌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准确地说他根本不用想这个问题——打从出生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逃不掉那个兵字。只不过混到如同他这般田地,的确有点对不起这个“兵”字。

毕竟,伍家一直以来是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这份传统已经刻入骨髓。只不过现在却显得多么不合时宜。

“只不过旗人弓马骑射早就不行了。不是脑满肠肥就是骨瘦如柴。打个长毛都溃不成军。还得要曾国藩的湘军和李鸿章的淮军力挽狂澜。”看着伍永昌沉默地低着头,傅军奇继续说道,“僧格林沁的蒙古骑兵总算能用一用,可是八里桥一战,人家洋枪洋炮弹指间,咱们伤亡数千,英国人、法国人几乎分毫未伤啊!依我看呐,这满人的江山早晚是马上得来、马上丢。”

伍永昌显然被老友的这番话给震惊了,大惊失色地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虽然说这些年光景不好,但是咱们是大清的子民,更别说还靠着替朝廷募兵过活,怎么能盼着它倒?”

“行啦行啦!”傅军奇满不在乎地说,“你瞧瞧外面那些人,别说白衣布身,就是各省督抚,哪个不是一万个忠心表给圣上、表给朝廷。背地里呢?都他妈的是刮地皮一般地征敛。号称是要练新兵、编新军,买火器、买大炮。结果呢?我看都是抬枪火铳。这些打打鸟、吓吓孩子还行,剿匪那不就是走个过场,让老百姓捐更多的钱?如此往复,几个长生镇也不够他宋师爷一个人刮的。”

这些伍永昌也有所耳闻,跟着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半天,他才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历朝历代不都是这样的么。没有好大个差别。过好个人的日子就好了。”

傅军奇摇了摇头:“那也要让人喘口气不是?现在这差役胡摊乱派,杂税说收就收。你我有功名在身,自是不必纳粮当差,可是这些年民生凋敝还要四处招兵,我们也干了不少不落好还昧良心的事儿。”

说到这儿,傅军奇叹了口气:“自古以来,送死的都是冲锋陷阵的,找钱的都是纸上春秋的。送人的穿绸穿金穿貂,送命的换得来破席裹身不?想想我们以报效朝廷、食禄奉君为名招揽的那些人……”

这番话说得彻底,一下子戳到了伍永昌的痛处。打小受到的家族教育许给他大清朝会江山永固,万世不移,铁杆庄稼将代代相传。他要做的只是踩着先辈们的脚步,按部就班地等待着一场战争获得军功爵位。

生来入档,壮则当兵,披甲从军,金戈铁马,这都是他们的天职——这样的家传描绘得过于美好,以至于等待成年从军成了很多人年少时最大的追求。当然这样的美好也是随着距离,或者说是圈子不断缩小的,虽说都在旗,但待遇可千差万别。

满八旗从龙入关,自然是高人一等。蒙古八旗是异姓王公,都能出皇后、铁帽子王,属于与皇家休戚与共。汉八旗基本都是抬籍入旗,地位最差。一个群体有一个群体的尿性,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玩法。满八旗里再有上三旗下五旗之分也比蒙古八旗、汉八旗过得滋润。

在京城八旗盛行的提笼架鸟、金石考据并没有在这远离帝国心脏的偏远小镇盛行,自然也不会有皇帝的恩泽过多地向这里倾泻。在伍永昌的记忆里,国家根本所系的八旗在道光朝就已经不堪重负了,下五旗里蒙荫的佐领名额都有了具体的限制。

对于尚能活得安稳的伍永昌而言,既然祖辈们没有出旗为民,现在体制的荣光依然还在闪耀,至少还能泽被几代人。这也就让他更加珍视最后的这点生计。对儿子伍奎有着望子成龙的渴望,自然也就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毕竟自己的人生已经下坠到了边缘,绝不能让子孙后代下坠到社会的最底层。

这也就导致了伍奎从小得到的父爱是严厉的,从记事起似乎就没有什么正常点的玩具,方定祥有的纸鸢竹马在他这里就是刀枪棍棒。从小就抱着比自己身长几倍的兵器玩耍的他常常成为众人取笑和欺负的对象。

伍永昌却从来不以为意,每当伍奎哭哭啼啼跑来告状,必定会被伍永昌加练一番,美其名曰教授给他制敌之策,却往往事与愿违,换来变本加厉的取笑和欺负。每次当伍奎试图举起长枪与众人对抗的时候,长枪总是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一样软趴趴地耷拉在了地上。

这根软趴趴的棍子显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徒增了笑料。“伍家男人硬不起来”在那之后成为了流传了很久的民间言子,乃至于多年以后,第一次登台的伍奎面对着台下的嘘声,耍花枪的时候,猛然间想起了这一幕,恍惚间差点脚下拌了蒜。更加急切的嘘声和哄堂大笑让他更加局促,最后连锣鼓点都没踩着就下了台。

这些经历倒也让伍奎渐渐学会了熟悉生活的残忍,与人生的无奈和解,纵使被众人当作怪人或者猴子看待也不以为意。

慢慢地被盯久了、被旁观多了,他甚至演化出了应对之法,那就是盯回去、看过去。你比我坚定,那我就比你更加坚定,直到盯得旁观者浑身感觉不自在——在互相打不死的水平上,谁先恶心死对方谁就能赢——这是他一生奉为圭臬的宝贵经验。伍奎就在父亲的严厉教导和众人的关注下慢慢成长。据他自己所说,骨头断的次数比打断的棍子都多。

当伍奎还在父亲望子成龙的渴望中摔打的时候,方定祥已经跟着爷爷见识了外面世界的光怪陆离。方老太爷饱读圣贤之书,却又不只读圣贤之书。方家也是长生镇第一个订阅报纸的人家。邮差第一次来长生镇送报的时候,是坐着牛车来的。

一路上走走歇歇,让大家对这一户位居巴蜀腹地却订了上海报纸的人家好奇万分。据邮差讲,那个叫上海的地方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洋人众多。人们说话都是半土不洋的。报纸更是琳琅满目,上书无奇不有的故事:什么九十岁老太下嫁二八青年、老和尚下山娶妻、老夫人为喝咖啡大闹酒馆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专门记录房中秘术、壮阳神技的报纸。邮差的描述显然香艳猎奇,勾得人们都想一览其详。

方家每日倒出来的垃圾、包裹物品的纸张都成为了人们尤为关注的,只是方老爷子爱惜字纸,人们从来也没见到邮差嘴里那个叫安纳斯托·美查的人创办的报纸。

人们趋之若鹜、好奇万分的,恰恰是方氏兄弟万般躲避的。方同铜甚至让管家在收到报纸后一定要跟自己讲一声,不然被老爷子揪着一起读报还要研究,实在是折磨。“龟儿子的,洋人办个报也搞得字体丁点大,看得人都对眼了,就不能印得大一些吗?鬼大爷看得清!”

对于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报纸,他总是满腹牢骚。

大人们躲着老太爷,方定祥就成了爷爷的御用读伴。每每看着爷爷举着硕大的放大镜在报纸上游走,他都想要拿过来跑到院子里去晒蚂蚁。

爷孙之间围绕着放大镜总是展开着各种斗智斗勇,徜徉在火轮车、弗朗机、自鸣钟、大水法、计学群学,哥白尼、美利坚,乃至自由之理的世界里。这个小世界是完全属于老爷子和“小友”的,青瓦柱梁下的阳光午后总是恬静得让人流连忘返。

爷孙俩为了争夺放大镜展开的周旋带起了地上的尘埃,使得整间屋子都能看清楚阳光的形状。一老一小脑后的那根辫子悬于空中,像极了追不上主人但又不敢松手的仆从。于是方老爷子就把这间书房起名做了“两辩斋”,既是调侃他们脑后的辫子,又是暗喻东西两个世界在这个房间空间中,由报纸释放出来的新旧之辩。

假如就此认为方老爷子是个纸上谈兵的老书生,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他有一幅《康熙皇舆全览图》,一幅《皇朝一统舆地图》。凭借着这两张图,关内十八省、关外三省、四大藩部都烂熟于心。年轻的时候借着跑商的名义,方老爷子亲自用脚丈量了蜀地、两广等处。

多年的游历经验让他对于纸上的地形倍感熟悉,那些平平的经纬线在他眼中、心里就是曾经走过的高低起伏的山峦河流。在他看来,胡林翼简直就是天纵人才,绘制的图谱北抵北冰洋,西及里海,东达日本,南至越南,“这才是万方来朝的天朝上国!”“这才是中兴之臣的风骨!”

每每听到爷爷的感叹,方定祥眼中都是一片的茫然。那些爷爷视为珍宝的图,实际上是厚厚的书卷。读书这档子事往往能引起他的瞌睡,跟他一提到书就两眼放光的爷爷完全不同。

宋师爷招兵买马准备进山剿匪的那一年,长生镇刚好遇到了一场持续许久的干旱。旱得杂草都长薄了几分,土地上都是皴裂的口子。那些口子宽到可以掉进去一个小孩,长到一直延伸到江边。 qUj/2422fpXYWjv1hhTIoeWpewLiNfmtlUKpu9Dvfmk5L2SvlSY74HOyTykZ2O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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