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可想吐,为看到的这些难过到反胃。捂嘴偏头,背上伸来一只爪子,慢慢给她拍背。她回头看去,这轻佻的色鬼竟然是个会体贴人的。
阿白默默拍着,默默……啊,妹子的背真软,就隔着一层布而已,比跟艳鬼拉小手开心多了。
同一个世界,想的完全不同……
因李珠怨气做大,这屋里也越来越冷。萧可忍不住搓手取暖:“你无声无息找了这么久,为什么今天突然……一定有缘故的对不对?”
如果不打算强制收进葫芦里净化,那就得想其他法子解开女鬼心结,方能超度。
李珠仍跪在地上,似乎已经成石雕。听见这话,才开口说道:“戳瞎眼睛后,正逢军阀混战,逃亡途中,我趁乱跑了。”
萧可已经猜到后果,一个看不见的人在战乱年代,根本……活不下来。
“我无法面对阿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从他们的保护下逃脱,我得到的只有解放。”李珠终于缓缓站了起来,个子很高的她穿着旗袍,更显得身段高挑,完全可以看得出大家闺秀的气质,“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跳进了河里。虽然我不知道阿爹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但他们找到我时,我已经死了。”
末了她又看向上面,呢喃:“终于死了……看着自己魂魄离体,我不知道有多开心,因为我能去找阿从了。可是我却找不到他……一直都找不到。”
萧可默然,她终于知道李珠为什么会在找了几十年后突然崩溃了。
因为她在这宅子里找到了阿从的牌位。
这里是何家祠,修建的很古朴,但是个大宅。无论从里从外看,都是富贵人家所留。而李珠在这里找到阿从的气息,也就是说,他当年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否则也不会让气息留这么长时间。
所以……也有可能是李父给了一大笔钱阿从,跟他买角膜?还让他心甘情愿离开?阿从为了那笔钱,放弃了两人不可能在一起的妄想,还假死骗她?
可谁又知道当年的真相呢……
阿白看着放置一旁的牌位,眉头微拧,目光落在那刻字上。
显考何公讳阿从……
显考谓之何意?如果没有后人,牌位上绝不会用这两个字……也就是说,当年阿从根本没有死,还娶妻生子了。
没有死,却没有一点音讯留给李珠。
或许是李家阻止两人的阴谋,也或许是阿从以为李珠肯接受他,只是为了重见光明,于是自己离开……又或许,真的是为了钱离开。
他们不知道李珠那一瞬想到了什么,但肯定百感交集。
一直以为已死的人,寻寻觅觅耗尽心血去找,可最后发现他竟没有死。
萧可知道这件事得告一段落了,即使她对李珠的故事再给予同情,但事实就是她已经处于厉鬼边缘,再不收服,只会为祸人间。手慢慢伸向腰间葫芦,下定决心准备将她收进葫芦里。
可手刚碰到,又被另一只手摁住。
阿白微微摇头:“再等等。”怨气散发到极致时,也可能是因为另一件事……将全部浊气释放,方能解脱……
李珠轻声吟唱,梦回民国,那如梦年代。
萧可从这歌声中,却听出了让她诧异的感情。李珠的戾气正在消失,那周身的怨气,忽然慢慢开始消散。
原本冰冷的古宅,也因她的举动而渐渐回温。
萧可不知缘故,可李珠确实在自我感化。
“你还活了那么久,真好。”李珠如在梦呓,“对不起……”
尾音沉落,那鲜亮的紫色已渐渐转淡,那张原本苍白无色的脸,却渐渐变得更漂亮。一如两人入了民国梦境,第一次看见她,那个低头抿笑,和旁人说的开怀的大小姐。
黄泉路已在屋里打开,大雾弥漫,放眼看去,鲜红滴血的彼岸花两旁飘扬,一切都那样扑朔迷离,教人心生迟疑。
李珠已放下全部,因为阿从还活着,还过上了好日子。她才觉得对他的愧疚减小,才终于能安心投胎。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认为是阿从背弃了她。
看着李珠提灯缓步迈进黄泉路,直至消失不见,萧可才想通,她差点就做错了,还好……还好阿白拦住了她,轻轻叹息一声,愿她来生安好。
黄泉路已关,屋里没有阳光照射,仍然阴森森的。萧可想把阿白放进葫芦里带回去,这样他也轻松点,正准备和他商量,阿白已经微微弯身,无比殷勤,俊美的眼流光溢彩:“我可以借你个温暖的怀抱。”
“……”
“要不肩膀也行。”阿白见她挤眉弄眼,整张俏脸还因为刚才的鬼气而冷的发紫,肃色,“暖床也是可以的。”说罢,开始舍己为人解衣扣。
销魂的锁骨刚露,萧可风中凌乱,立刻扬起葫芦:“收!”
“……”茅茅你这样很不萌你知道吗!
九月的天,空气中都飘着果香。
明天是李珠做手术的日子,阿从在家里摘了柿子,又大又甜,准备明早去手术室门口守着,等她出来,就给她削来吃。
李老爷放他两天假,肯定也是为了让他好好陪大小姐,否则也不会特地嘱咐让他明早早点到医院。
一大清早他就出门了,还穿着那身干净但洗的褪色的衣服,这已经是他最体面的衣服了。邻家人一见,就笑问“又是去见李家大小姐吧”。
阿从不自在的笑笑,也不知怎么答,就只好一直笑。
等他走了,那邻人讥笑一声“穷小子还想娶李家大小姐,做梦”。
阿从到了医院,天才刚亮。没想到李老爷竟然更早,神色有些紧张,见了他,那紧张更明显了。他嘴拙安慰:“大小姐手术会顺顺利利的。”
李父顿了顿,点头。又指了指一旁的小屋:“你先去里面等吧。”
阿从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没有多想,往那走。
小屋很黑,没有开灯。他进去后转身想找墙上的灯,谁想突然有风袭来,随后脑袋挨了重重一击。
……
他醒来后,浑身都疼,尤其是眼睛,好像被人活生生剜了。伸手去摸,已经有人拦住他:“别碰,小心犯了炎症。”
说话的是个老者,阿从愣了愣:“我眼睛怎么了?”
那头默了好一阵,才答:“瞎了……被人剜了。”
“……”
阿从愕然的不知怎么开声,还以为他在诓骗自己,又要伸手去摸,老者这回生气了:“让你别摸!你要是想死,他们就不该把你从河里捞上来,还送到我这脏了地!”
“河里?哪条河?”
“东庆河。”
阿从又愣住了,那条河他知道。有时候陪着李珠去医院复查,都会再顺道去去附近的河。那可不就是东庆河……
脑子里嗡嗡闪过很多东西,所有的事串联在一起,已让他惊愕的说不出话。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竟然被骗了那么久……
在李家人眼里,他一定蠢的很滑稽。还痴心妄想想娶李家大小姐,可结果他们从始至终看中的只是自己的眼睛……
可他不相信李珠是那种人。
阿从无力靠在墙上,整个人已经离魂般,再说不出话来。
伤好后,他托人去外头打听。回来的人说,李家已经因战乱搬走了。那李家大小姐的眼睛,听说又瞎了,自己戳瞎的……
阿从愣了许久,差点又跳进面前的河流……直到夕阳谢幕,他才慢慢回身,步子坚定往回走。
十年后。
安溪村不过三四百人,外出的人并不多,比每天从外面慕名求医的人还少。
以前村里有个赤脚郎中,后来收了个瞎眼徒弟。瞎眼徒弟非常勤奋,以治眼疾闻名——虽然他一辈子都没能治好自己的眼。
除了医术好,他还有两个怪癖。一个是隔三差五就会跑到很远的江边去待一天,一个是总爱问来人可是叫李珠,亦或是可认识李珠。
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知道。
他不厌其烦的问着来人,尽心帮人医治眼睛。远道而来的人感谢他,他只收一半的药费,但会托付一件事——如果你们见过她,请告诉她,他在这里等她。
他想让自己的名声传到她耳边,然后过来求医,说不定就能再见了。
可这一等,又过了很久。他合眼前一刻,看到了传说中的黑白无常,说念他一辈子悬壶济世,现在就带他往生。
“李珠……”阿从问道,“你们见过她吗?”
黑白无常手里不记未收亡魂,答:“没有。”
阿从释怀一笑,原来她没死,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那就好……那就好……虽然此生未见,可她仍在某处活着,兴许还像以前一样,爱去江边听水声,会在江边神采飞扬的对人说笑,虽然那个倾听的人不会是自己……
但……至少还活着。
他过世后,养子立碑,牌位刻字:
显考何公讳阿从……
那牌位,如今还放在何家祠中,而何家祠,在一个风光旖旎,四面环水的小岛上。每到日落,整座小岛都似乎飘荡在梦境中,游游荡荡,如梦似幻……
——民国魅影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