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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鱼

四十岁的王小鱼,依然单身。该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四十岁反而心情舒缓许多,她自嘲,千帆已过尽,爱不起来了。

事业倒是越挫越勇,她成了策划界杀出的一匹黑马。人们开始打听其来头,南方经历一旦被传开,就免不了有杜撰的成分。有人说她在南方捞到了第一桶金;也有人说这第一桶金是南方某老板的分手费;还有人说她庙堂里有人罩着,如此才能拿下大项目。很少有谁愿意相信一个有样貌有才华的单身女子,其上升史是干净的、正统的。

王小鱼气定神闲,倒变成了看热闹的人。早在从南方回到北方的那天起,她就想明白了,只谈奔着结婚去的恋爱。北方是家门口,三代相守,脸面很重要,傻事做不得,烂桃花惹不得。照这个节奏,几年下来王小鱼只谨慎地谈了一场恋爱。整个过程很祥和,分手后两人亦是朋友。恋爱对象是城里最著名的独立书店的老板,人称小胡子,要学问有学问,要骨架有骨架,穿麻质对襟儿,养着讲究的鬓须。小胡子从不拒绝和这个世界保持着一定距离,偏执地认为简体字有违陈寅恪意愿,是对先生不敬,这类出版物如果能在书坊买到,是他小胡子的耻辱。另外,《三国演义》没有毛宗岗的批注,不读;《金瓶梅》不是崇祯本的,不读;“经史子集”不是四库全书目录里的,不读。在他的书店里,孤本、善本、珍本另辟一间,恒温保存,捧读前须戴上白手套。

王小鱼和小胡子规规矩矩地约会,规规矩矩地上床,谁都认为二人登对,能相互成就,结果两年后他们分手了。小姑姑不解,你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了。王小鱼说,他的确合适,可我为何下不了决心结婚呢?既然不结婚,何必耗着。小姑姑还是不解,你这个年纪没有权利过分挑拣了。王小鱼说,我就是不想挑也不想拣,死心了。

谁知道,一年后,老宋出现了。

老宋是个天生的冤家。一过招儿,不好对付;再过招儿,欲罢不能。起因是这样的:王小鱼率团队通过竞标拿下了国际海洋节VI(视觉识别系统)设计项目,主办方要求,海洋节Logo(标志)以残疾人现代舞团的开幕演出《鲸落》为设计的灵感来源。王小鱼非常敬业,提出先看排练现场,至少连看七天。那舞团的创建者便是老宋。

老宋其人,周身有一种僧侣般的气质,板寸、宽袍、阔腿裤。第一天,王小鱼提了几个问题,老宋话音低沉,语速极缓,仿佛连他身边的时空流速都变慢了,王小鱼觉得老宋在装大尾巴狼。第二天,老宋在角落里发呆,排练现场只亮追光灯,把人影拉得好长,王小鱼跟助理说,搞什么搞,阴森森的。第三天,老宋带舞团凌晨四点摸黑出发,只为去浮山山顶看日出。王小鱼一狠心,爬山我喜欢啊,要不要一起把月亮也看了?最后真被王小鱼说中了。第四天,老宋编舞、即兴跳,他在台上不断折叠、打开、重复、变化,让人仿若看见了山川、天空、河海,生生不息,惊为天人。王小鱼跟助理说,即兴需要舞者对身体每个关节的极致控制,他做到了。第五天,在不断的重复与变化中,王小鱼感受到一种生命能量,由千锤百炼的美凝聚而成。第六天,王小鱼开始理解老宋。第七天,王小鱼得知老宋天生右耳失聪,是个孤儿,自幼被一对年迈的英国夫妇收养,老夫妇是“二战”遗孤,做了一辈子中学舞蹈老师,有生之年曾多次来中国支教……

舞团的演员,有的失去了听觉,有的失去了声音,有的失去了手臂,有的失去了双腿——老宋为他们编舞,让不完整的他们在艺术里找到完整甚至是完美的自己。安全是第一位的,老宋说。他们再也禁不起任何冒险。

不冒险会不会丢失一部分舞台张力?王小鱼问。我不认为现代舞必须通过身体极限去呈现艺术效果。老宋答。那是通过什么?王小鱼再问。情感极限应该更高级一些。老宋答。

老宋又说,要不我们换个位置,我到你的右边,用左耳听,它是好的,听起来更清楚。随后他们进行了第一次正式的、漫长的交谈。那天排练现场只开了蓝色柔光灯,王小鱼感觉自己忽而潜于海底,忽而浮于海面,时间轻柔漫卷,潮水一般退去又回来,身体轻飘飘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久违的响动。

王小鱼特别难过的是,祖母没有看见老宋就走了。从前的那些男人不值得看,好不容易老宋出现了,祖母却走了。王小鱼捧着祖母的照片说,瞧瞧,我没有给人做填房,还找了个嫩的,我厉害吧?话没说完,已是满脸的泪。

祖母九十八岁离世,人人都说是喜丧。那时王小鱼已经走上正轨,创建了两个文创公司,分别叫作“若蓝若”和“小鱼小”,前者侧重影像传媒,后者主打文创开发。她同时爱上了自己的两个名字,这似乎意味着与过去的和解。房价持续暴涨,地产红利时代席卷了北方。围绕着新开楼盘,王小鱼主导的策划案也在噼里啪啦绽放。地产圈混熟了,对各大楼盘的底细了如指掌,王小鱼托人放了最低折扣,购入一套阳光房,虽说比不上林朗的大别墅,但也格局开阔,飘窗上镶嵌着满满的海景。

祖母生命中的最后两年,和王小鱼一道住进了新房子。每天早上,伴随着毛发和皮屑一同脱落的,还有祖母长长的叹息。老房子在新房子以西十公里的地方,祖母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朝西边张望,念叨着与老房子相关的一切。祖母真的老了,再也不是那个能干的小老太太——祖母已经管不住自己了,不然不会说起林晴。

林晴的名字和一段悲惨往事相连,许多年来都是王小鱼内心的一块伤疤。祖母说,那年夏天经常有鱼鳞云,天现鱼鳞云,不雨风也癫,不是个好兆头啊……

那年夏天,林晴、林朗双双考入了名牌大学,整条老街都沸腾了。与此形成反差的是,王小鱼没能被重点高中录取,母亲感到颜面扫地,咆哮声如飓风过境。王小鱼原本把握很大的,可她早恋了,无心向学,成绩断崖式下滑。

说单恋或许更准确一些。初二暑假,王小鱼在海边认识了某地质学院的一位大学生,他刚刚结束了海洋地质调研,打算继续在这个城市逗留几日。立秋夜,大学生带王小鱼到岬角辨识星座。他说,快看,王族星座。王小鱼茫然地寻找着,除了盛大的蓝色幕布,什么星座也没找到。或许为了掩饰一种莫名的虚弱,王小鱼频频点头,佯装惊叹。他又说,王族星座包括仙王座、仙后座、仙女座、英仙座、鲸鱼座和飞马座。“飞马当空,银河斜挂”,他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是王小鱼能够辨识的唯一星座。

第二天王小鱼邀大学生一起去游泳,在浴场碰上了林晴、林朗。她们穿着漂亮的橘色泳衣,看上去就像同一个人。王小鱼让大学生猜猜看,谁是姐姐。大学生指了指林晴,脱口而出。王小鱼忽然有些忧伤,那刻起,王小鱼意识到爱上一个人是件具有爆发力的事情,基本上就是瞬间,像地震,来不及预警。

不几日,大学生就去格尔木实习了,对于王小鱼来说,那个地方比星座还遥远。王小鱼问过大学生,你会给我寄明信片吗?他说,当然会啊,小妹妹。明信片是在中秋节前夕寄到的,两张。另一张注明转交林晴。给王小鱼的这张写着“小妹妹学习进步”,画面是格尔木独有的沙枣林;给林晴的那张写着“千里共婵娟”,画面是昆仑山峰峦之间的一轮明月。王小鱼将林晴那张藏了起来,中秋节对着月亮大哭了一场,月饼也没吃。一个月后,大学生又寄来两封信,一封问候她的学习情况,预祝她来年中考成功;另一封仍然注明转交林晴,非常厚。王小鱼犹豫了一整天,还是打开了。这个举动让她心脏狂跳,脸颊涨红,后背湿透。信中并没有什么秘密,只是手抄了英国诗人艾略特的长诗《荒原》。信的末端附了一句话:“献给大地,送给林晴。”

王小鱼开始朝着大学生祝福的反方向发力,自甘堕落,成绩一落千丈。1990年夏天,林晴、林朗成为天之骄女,王小鱼被挫败感淹没,脸上长满了青春痘,几乎到了毁容的程度。她把自己关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踏出家门,阳光如高音阶般刺目,一切茫然而不真实。这时迎面走来的第一个人便是林晴。林晴身穿白色连衣裙,脖颈颀长,腰肢挺秀,胸部已经发育完好,发梢儿飘在海风中,整个人都是鲜甜的、清亮的。

小鱼,你还好吗?林晴关切地问,开心点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小鱼不响,眼神茫然。

去看电影吧,《落山风》,我请客。

王小鱼觉得林晴在施舍,愈加不响。

或者,想看《小说月报》吗?最新一期的。

不,我要去游泳。王小鱼的茫然并无变化。

倒是林晴眼睛一亮,好像刚刚解开一道函数题,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好啊,我陪你。不过林朗去不成,她大姨妈来了,肚子疼。

两个少女,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五岁,沿着惯常的线路——无数个夏天都要走上无数遍的线路,往海水浴场走去。出门前,祖母劝阻过,天文大潮就要来了,这几天浪头高,最好不要去。说着,祖母指了指天空,看见天边的鱼鳞云了吗?林晴说,放心吧,王奶奶,有我呢。

是啊,从小到大,林晴都是值得信赖的:在学校里,是团支部书记;在艺术团,是团长兼主持人;在老院子里,是别人家的孩子……林晴太优秀了,就像那些碧空如洗、气息明透的天气一样,好到让人心虚。

祖母不应该不放心。孩子们在海边长大,都有水性,游泳几乎是暑假里每天都要发生的事情。况且,王小鱼终于肯出门了,再不出门就要变成发芽的土豆了——祖母已经心疼了好久。

王小鱼轻飘飘地走在路上。知了声糊成一片,嘈杂并且坚硬,林晴在身旁说了什么,王小鱼根本听不见。海里游泳的比平日要少,很多人看见浪大,临时决定不下海了。林晴犹豫道,大满潮,我们别往里面去了,沿岸横着游吧。王小鱼一脸不服气,来都来了,怎么,你怕啦?

王小鱼转身穿过人群,沿着滚烫的沙滩,奔向了层层白浪,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适应的过程。岸上燠热流火,海水仍有凉意,王小鱼有种被打醒的感觉,压抑了许久的力量迸发而出,一瞬间,腋下似乎生出了鳍,助她嗖嗖向前。林晴紧随其后。十几个浪头躲过,眼见着进入了无浪区,王小鱼和林晴停下划动,双脚踩着水,肩膀以上浮出海面,隔着两米的距离,相视而笑,并用右手抹了几把脸上的海水,想稍做整理。忽然间,王小鱼感觉自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控制了,海面下似有一只恶兽,正在迅速将她拽入深海,她拼命划动,全然无用。她大喊林晴的名字,随后浪头扑了过来,又苦又涩的海水灌入口中;她似乎也听见了林晴的呼唤,小鱼小鱼,小……鱼……随后浪头便将一切淹没了。

这个时候,岸上有人喊起来,大事不好啦,离岸流!好像卷走了一个人,不,是两个!

王小鱼被救上岸时已经晕厥,海水引发吸入性肺炎,高烧四十摄氏度,她在医院住了一周。林晴被离岸流拖出五十余米,海水呛入肺部,窒息死亡。吕剧演员一夜白头,几日工夫便瘦脱了相,高耸的胸臀夷为平地,从此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林朗再也没有跟王小鱼说过话,她的眼里都是恨。林工忽然强大起来,知识分子的素质在关键时候彰显。他要同时处理诸多事情,且必须处理好,包括林晴的后事、吕剧演员的心病、林朗上大学的行李,等等。

整个老院子甚至整条老街都在哭泣。任谁说起这件事都要惋惜地哀叹。唯一的办法就是避之不谈。王小鱼出院后偷偷地来到海边岬角,烧掉了大学生寄给林晴的信件。当潮水将那些黑色灰烬带走,她默念着,林晴,对不起。又采来一把野菊,将花瓣揉碎,白的黄的,一起撒入了大海。王小鱼初次理解了生命的脆弱,她为此惊惧,又有几分不服,她冲大海哭喊,你再试试看!

祖母生命中的最后两个月,执意要回老房子。王小鱼照办。小姑姑、小姑父一起来帮忙。安顿下来,天色已黑,大家都累得够呛。王小鱼内心愧疚,觉得自己是不中用的女儿家,至今未嫁,从没能带回来一个肯出力的好女婿。那个时候,父亲中风后刚刚出院,正在康复期,母亲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个不曾爱过的男人身上,婴儿式喂养加魔鬼式训练,祖母的事情难以分身。

回到老房子不久,祖母偶发谵妄,很快越来越厉害,最后完全认不得人了。饭也吃不下,随后连喝水也费劲。弥留之际,一旦清醒过来,念叨的都是老房子。王小鱼不解,凑到祖母耳边提醒她,这就是在老房子里啊。祖母依旧故我。小姑姑恍然大悟,你奶奶是要回五步三座桥。

没有人知道传说中的五步三座桥在哪。知道又能怎样呢,终究是回不去了。回光返照的最后时刻,祖母大声喊着,回去,回去。小姑姑紧紧握着祖母的手,轻轻地摇头,无助地落泪。

回不去也是正常的。哪个人在终老的时候不想回到老地方?可又有谁能真正回得去呢?念想总是携带着悬而未决的空茫。本该回不去的——故乡和老房子,不是毁灭在现实中,就是毁灭在念想里。

老房子西北窗外有一块空地,朝向不好,不规整,没人理会。许多年前,祖母沿围墙种下不计较光照的植物,都是可以吃的,香椿、扁豆、无花果,很快有了起色。早春的头茬儿香椿芽和鸡蛋一起炒,老了的用粗盐腌,剁成末儿拌老豆腐。仲夏的扁豆被切成丝,与青红椒丝、肉丝一起炒,再做上一大摞烫面单饼,卷着吃。至于那棵无花果树,它的青春期曾与王小鱼的青春期叠加在一起,她上初中的时候,它的旁逸斜出已经相当惹眼。秋初结满神仙果实,绿里藏着胭脂红,甜糜的气息覆盖下来,久久不散。

如今天命之年将至,像是应了某种指令似的,自然而然地,王小鱼开始操持起这些。从纷扰的工作中抽身,去看看泥土的天真,与植物相视而笑,貌似无用的事物会给她一些奖励——有时候是从心底涌起的善意,有时候是突然而至的灵感。

王小鱼已经爱上了自己的年纪。在经历了坏女人的年纪、吕剧演员的年纪、母亲和小姑姑的年纪之后,王小鱼不知道是否会幸运地经历祖母的年纪。无论如何,在通往祖母的路上,她似乎已经学会了如何管住自己。很多执念已消,生活不能只要好的,好与不好,只要活着,就得全盘接纳。只有接纳,真正的、不被外界左右的幸福生活才会出现。王小鱼终于明白了这些道理,只是明白过来时,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

还好,没人相信王小鱼四十九岁了。一眼望过去,她乌发披肩,婆娑有光。几个往来密切的商业伙伴都是同龄人,见面时每每艳羡王小鱼的发质。王小鱼赶忙解释,怎么会没有白头发?都藏在下面呢。左后脑勺儿那里,一大把,右边鬓角也有。同龄人继续艳羡,能藏住就等于没有,我们早就藏不住了,只好染发。再过几年,染也不染了,到时候全身都撑不住了,还染个头发作甚。

王小鱼必须撑住。六年前做了高龄产妇,生下一双女儿,她不想就此成为一个中老年母亲,那样的话,女儿们会自卑。王小鱼要求自己每周至少运动二十个小时,跑步、爬山、瑜伽,做来全凭信念。

还记得预产期前后,医生让她选剖宫产的日子。又是高龄,又是双胞胎,顺产连想都别想,医生说。隔天便是夏至,王小鱼不假思索地定了下来。当医生得知她选择夏至是为了起两个好听的名字——夏儿、至儿,便一反职业常态,笑出了声。别人选日子都要算生辰八字、良辰吉时,你倒是干脆,好!

从此以后,夏儿、至儿的生日面与夏至面重叠在一起,仪式感够隆重的。坐月子的时候,一想到这些,王小鱼的产后抑郁症就极好地消退了。

三岁生日当天,王小鱼第一次带夏儿、至儿去海边,就像祖母当年带着她那样。夏儿、至儿听见了浪潮声,娇娇地说,妈妈,海的声音怎么这么大。

四岁生日当天,王小鱼第一次带夏儿、至儿去沙滩玩沙,她们配合得很好,不一会儿就建起了宫殿,惹得游人来围观、拍照、称赞。后来涨潮了,她们吵着要把宫殿带走,结果宫殿一眨眼就被浪头吞噬了,她们站在沙滩上大哭。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是用来毁灭的,王小鱼忍了忍没有说出口,她想过几年再说也不迟。

五岁生日当天,王小鱼第一次带夏儿、至儿去抓蟹,穿上荧光色母子装,戴着事先网购的头灯。蟹有趋光的习性,哪里有灯光往哪里爬,光线一强,就变成了“雪盲”。王小鱼忙着科普,夏儿、至儿在礁石之间蹿跳,她们的平衡感与王小鱼当年一样好。

六岁生日当天,王小鱼第一次带夏儿、至儿去看银河,母女三人坐在沙滩上,一起仰望星空。在北半球,一般来说,夏季是观赏银河的最佳时间。在天气好的时候,银河会当空悬浮,明亮而璀璨。不久潮水满涨,白色浪花层层拱卫着礁石,王小鱼跟夏儿、至儿回忆起被困的童年往事。

妈妈你不怕吗?夏儿、至儿一脸崇拜地问。

不怕。妈妈会游泳。王小鱼说。

那,我们也要学游泳。夏儿、至儿一脸坚定地说。

不着急,上学以后,体育老师会教的……到时候你们可要当心离岸流。

离岸流是什么?

离岸流就像隐形的刺客,悄无声息,很难被发现。

海边没有人。夏儿、至儿摘下了口罩。只有摘下了口罩,她们才能在蓝紫色的星空下露出天真的表情。按照王小鱼所指,银河及其两侧有三颗明亮的恒星,牛郎、织女和天津四,构成了一个明显的三角形,名为夏季大三角。夏儿、至儿努力地找寻着,争论着,星空下晃动着童话般的剪影。

十米开外,老宋在练功。这是他陪伴家人的方式——每次一家四口出游,他静则打坐,动则蛙跳,身与物化,意到图成,心中有舞蹈,随处都是他的练功房。王小鱼想,某一天女儿们长大了,会不会像自己当年审视父母那样审视她和老宋呢?女儿们也许会说,父亲是一个舞蹈家,与母亲是姐弟恋,小了她整整七岁,真不知道母亲哪里来的自信。父亲是一个不喜欢社会的人,在很热闹的环境下,他也愿意安静地待着。他天生有一种巨大的控制能力,控制身体,控制情绪,即便是醉酒断片儿,他的潜意识也会让他看起来和正常的时候没有差别……想到这里,王小鱼不禁哑然失笑。

时间真快,过完夏天一双女儿就读小学了。学校还是王小鱼当年读过的那所小学,校门口的大海,操场前的老槐,似乎一切都没变,又似乎面目皆非。前段时间,作为知名校友,王小鱼帮助母校策划了甲子生日云上庆典,若不是疫情耽搁,应该会有一个盛大的线下活动,遗憾啊。

妈妈,我找到牛郎星了。

爸爸,我找到织女星了。

天穹底下一双小小身影,愈加惹人怜爱。王小鱼轻轻地说,夏儿、至儿,马上就要上学了,记得,不要太乖,不想做的事可以拒绝,做不到的事不用勉强,夏儿、至儿的人生不是用来讨好别人的……

夏儿、至儿完全没有听见,或者听见了也根本不会听懂。这些话只构成了后置的背景音,与风声、潮声、远处汽车的轰鸣声、商贩的叫卖声,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

《小说月报原创版》2022年第8期首发,《中篇小说选刊》2022年第6期转载。入选《小说月报原创版2022年精品集》,《十月》年度中篇小说榜提名。 1+MxQ+5V1bigZ/G65Qc8J0zArtzTuM0o0JIuISEUb7lM2HwneZlj8aUKuYVBQNf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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