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天龙八部”

2009年春节前夕，老卢给我送来一对木刻对联。他说，这对木刻楹联原藏于广西柳州一民国富豪之后，是线人发现后电话告知他的，他亲赴柳州买了回来。

对联为硬木材质，阴刻，楷书，褐红色漆，金字。上联“书成锦绣万花谷”，下联“画出天龙八部图”，款字钱泳，用“钱泳私印”一方。白驹过隙，木刻联竟从一个半世纪的风刀霜剑下传承至今，虽然金色逊褪了不少，哪怕褐红漆“蛇腹纹”遍布，依然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钱泳生于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17岁应院试落榜，从此不问科场事，博览群书，勤习书法，钻研碑帖，刻勒缩临，终成学富五车之士。湖广总督毕阮、河东河道总督李亨特、江南河道总督张井等慕其才学，先后礼聘为幕下贤达，多有倚重。钱泳风雅豁达，与翁方纲、阮元、梁同书等交谊甚厚。

晚年著《履园丛话》二十四卷，写世间百业，记沧桑些小，画人物精神，当年曾广为流传。

其中有这么一则笑谈，说是海丰人张穆庵平素读书不多，言谈却也风趣，仗着家里有钱，花了些银子捐了个盐都转运使。那一日正要出府办点事情，忽然有名妇人拦路喊起冤来。仔细听听，原来是她的丈夫新近娶了个二房，从此对她十分冷漠，要求张大人为她做主。

张穆庵听罢扭头一笑，一本正经地对那妇人说：“我可是个卖盐的官啊，怎么管得了你们这些吃醋的事呢？”引得围观者捧腹大笑。

《履园丛话》还记有一件事，说是有一日，钱泳去拜会邹春帆，见案上有《咏落花》诗未完稿，是“花落客心惊，小园鸟乱鸣。春光原是梦，流水本同行……”

钱泳不由心头一紧，忙问邹春帆：“你可正是精力充沛的盛年啊，为何情绪如此低落，要作这样凄楚哀婉的诗呢？”

邹春帆摇着头笑笑，不以为然，说是偶然所吟。孰料这年的十月，邹春帆突发恶疾去世，没有写完的《咏落花》随即流传开来，被文人士子视为诗谶。

“书成锦绣万花谷，画出天龙八部图”并非钱泳所作联语，是清代太学者、体仁阁大学士阮元应广州将军、钦差大臣依里布之请而作。《锦绣万花谷》为宋代人编的一部大型类书，“天龙八部”则为佛经中所述听诸菩萨说法的八种神道怪物，二者引为上下联语，赞其文儒雅逸，书画俱佳，极有意趣。阮元好作联语，身后留下联语无数。尚在八岁上学时，课堂上应老师要求，即席吟“雾重疑山远，潮平觉岸低”一联，令饱读诗书的老师惊讶不已。“书成锦绣万花谷，画出天龙八部图”工稳奇拔，用典精妙，后人评其为阮元一生所作楹联中的绝对。

钱泳虽然精于书法，刻石缩临尤为工巧，27岁即以所摹刻的《熹平石经》闻名于士大夫阶层。清人齐学裘的《见闻随笔》说“钱梅溪（钱泳）能诗”，清人蒋宝龄的《墨林今话》说他“工于八法，尤精隶书……晚岁以八分写《十三经》，功力甚钜”。钱泳亦擅画山水小景，平生所摹唐碑及秦、汉金石断简，有“不下数十百种”之多。而入幕官场许多年，平日多用楷书行文，加之勤于刻勒缩临，自然精于当年时行的“馆阁”，其小楷极佳，“馆阁”独有风韵。“书成锦绣万花谷，画出天龙八部图”为钱泳所书行楷，与他的小楷一样，结体稳妥，笔势清秀，构架间透着灵动之气。

钱泳一生刻石无数，像明清时期许多刻竹艺人同时也是牙雕高手一样，此联当是他自己捉刀雕刻。运刀圆润，如洒如挥，有纸墨书法意趣。而阮元作联，钱泳捉刀，名家妙手，岂不是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