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加利福尼亚金矿的发现对美国来说,具有重大历史意义。
1849年,9万人浩浩荡荡地奔赴加利福尼亚,目标是淘金,第二年又有9万人前往,整个国家的重心迅速向西倾斜。同时,大量海外移民奔赴美国,仅1852年,就有37万人从英国的港口离境奔赴新世界。这一年,也有2万名中国人抵达旧金山。人口移动极大地刺激了即时通信、交通技术的发展。不久,延长电报线路的投资倍增,一度被视为异想天开的海底电缆迅速推进,连接纽约和旧金山的铁路也在计划之中,不久将变为现实。
黄金所造成的影响远远超过其本身的价值,英国学者本·威尔逊认为,对这些(黄金)发现的间接效应怎么高估都不为过。淘金潮引发了一连串的事件,比如移民、城市化,还包括新的远程贸易需求、新增农业土地的开发和农产品贸易的激增,这些都大大加快了全球贸易和交通通信方式的变革,这些变革进而又引发了新一轮地缘政治和经济格局的重组,从而推动了现代世界的诞生。
大量黄金倾泻到市场中,经济一片繁荣。
黄金的发现给世界经济注入了更多能量,这首先体现在重金属的增加上,截至1856年,共有价值6000万英镑(3亿美元)的加利福尼亚州财富和数量相似的墨尔本财富被投入到世界市场。在美国,作为市场活跃度标志之一的财政收入,在1844年只有2900万美元,到1854年已超过7300万美元。1856年,华尔街已有360家铁路股票、985家银行股票、75家保险公司股票,还有几百种公司债券、市政债券、地方债券和联邦债券,这些债券大部分都在场外交易。
1857年,整个华尔街一片喜气洋洋,到处洋溢着快乐的气息。
但其实经济已显现出衰退迹象。加利福尼亚的黄金产量趋于平稳;曾极大刺激美国出口的克里米亚战争和欧洲谷物的歉收也已结束;码头塞满船只,但大部分没活干;因为没有需求,纺织业处于痛苦挣扎的境地;华尔街有大量摇摇欲坠、急欲抛出的股票;政府腐败,公共诚信缺失,各种纸面富贵、虚荣攀比……
最终点燃这个火药桶的,是俄亥俄寿险公司(实际上是家银行)的一名普通职员。
他挪用了该公司几乎全部的资本金。1857年8月24日,俄亥俄寿险公司纽约分公司宣布破产。大量的欺诈行为很快被揭露出来,该公司在辛辛那提的总部宣布停止营业,股价在4天之内下跌了85%。它的储户在公司外面排成长队,希望能侥幸取回一点点原来的存款。
恐慌就像传染病一样迅速蔓延,给市场带来了金融末日来临的感觉。
《哈勃周刊》描述道:“上午10点到下午4点,财富完成了从生成到毁灭的过程。”首先面临破产的,是华尔街比较脆弱的经纪商和投机商。到9月份,实力稍逊的银行开始崩溃。9月12日,更坏的消息传来,“中美洲号”蒸汽船因在好望角遭遇飓风袭击而沉没,船上400名旅客全部遇难,装载的价值约160万美元的加利福尼亚黄金也沉入海底。
这一连串的消息都在不断削弱人们对美国通货的信心。
在9月的最后4天里,有160家银行倒闭,利率从15%上升到24%。恐慌在10月到达顶峰,超过1400家银行关门,年利率上升至60%~100%。
更大的问题在于,当时的美国联邦政府根本无法进行有效干预。
美国没有正式的中央银行。自1837年大恐慌以来,美国设计出了一种新的银行结构,被称为自由银行制。只要满足一定资本和组织要求,就可以开展银行业务,而不必经过特许程序。自由银行时代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缺少一个能控制货币、信用供应、银行券印刷发行以及个体银行储蓄信用的中央银行。
美国财政部无法施展手脚。在季节性资金紧张时期,银行业常常向财政部寻求帮助。但在独立财政制度下,政府不得存款于银行,不得使用公众纸币,也不能创造货币,只能运用现有资金中的盈余部分。因此,这个时期的美国财政部并不是合格的最后贷款人,即使有心援助,也很难有所作为。
于是,公众包括银行只能在危机的浪潮中自行沉浮。
当然,他们不会自暴自弃,他们采取的措施看起来有些简单粗暴:中止兑换。1857年9月26日,费城的银行暂停黄金兑换,纽约市的银行则坚持到10月13日。很快,全国其余地区的银行在商企界的鼓动下采取了同样的行动。在这种行为下,企业放弃了他们赎回黄金的权利,银行也不再大规模收回贷款,因为收回贷款会使企业及其客户破产或大幅折价出售,这反过来又会导致银行损失。暂停中止黄金兑换,并不是关门停业,而是选择性地赎回存款和票据,联系其他银行调配准备金,逐步累积资本金。
这有利于缓解当时的急迫情况。
黄金中止兑换行动迫使银行系统进行了2个月的纸面化交易。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银行因此而倒闭。可见,这是一个不错的战略行为。
美国学者托马斯·克利特嘉德把这次中止兑换行为命名为“防御性暂停”。
这次市场主体间的自发行动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首先离不开商人的支持。纽约州、田纳西州、佐治亚州、弗吉尼亚州等都举行了相应会议,支持银行业暂停兑换,因为银行破产停业对谁都没有好处;其次,立法机关默认。以格鲁吉亚银行为例,立法机关否决了州长对其暂停兑付的处罚决定。
大型金融机构和银行组织的居间协调,也起到了部分中央银行的作用。
在俄亥俄州,由一个行业委员会精心策划,建立了银行间流动性保险制度,要求银行在危机期间相互帮助。在南部地区,通过银行分行系统间的协调,对各州间的银行余额进行重新分配,以支持陷入困境的银行。
最后,还有一个影响深远的重要方法,就是建立当地银行的票据清算所。
在纽约和其他一些金融中心,许多银行成立了一种叫清算所的联盟,他们相互以现金支付,或通过“清算”来处理其他银行递交的票据。他们共同投入资金,保证成员银行债务的偿付。这次恐慌中,在纽约清算所的协调下,各银行同意不立即赎回银行间的硬币,而是按每月20%的比例有序进行,这增加了银行间提款的可预测性,客观上缓解了市场的焦虑情绪。
事后,有人指责银行业过分关注声誉,而不是整个市场的健康状况,没有尽早实施“暂停”,而是选择了信贷紧缩,导致商业失败和恐慌蔓延。
并不是所有人都赞成通过中止兑换来遏制恐慌。时任总统詹姆斯·布坎南就认为,根据法令,在停止兑换的一瞬间,这些银行就应该被清算。
尽管金融危机被暂时遏制,但整个国家的实体经济却仍深陷萧条。
电报的存在,使这场恐慌迅速蔓延燃烧,先是从美国传入英国,然后又进入北部德意志、法国,不久扩张到瑞典、荷兰、意大利、挪威和丹麦,接着折回德国汉堡,然后跨越大洋进入南美、大洋洲。所到之处,留下了一连串破产的银行和失业的工人,甚至农奴制的俄国也遭到沉重打击。
这也是第一次现代形式的世界性经济危机。
有别于美国,在欧洲各个国家,中央银行则在危机救助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英国,1857年12月,工业产值下降了一半,物价急剧回落。
英格兰银行将贴现率提高到前所未有的10%。与此同时,在议会的支持下,英格兰银行再次暂停实施《银行特许法案》,增发货币,扩大信贷额度,向市场输送流动性。由于英国技术设备先进,竞争力强,有能力利用危机向外低价倾销。1858年,英国工业最先从危机中恢复过来。
在法国,生产和贸易缩减情况更严重,丝纺织工业产品价格下跌40%。
法兰西银行也将贴现率提高至10%。有意义的是,在一位法国评论家的主张下,法国参议院通过了一项对可疑金融操作有权采取严厉处置措施的法令。12月11日,拿破仑三世发表公开信,声明暂不采用这类非常措施应对投机行为,但在遭受意料之外的大危机时并不排除这种可能。这种威胁对遏制投机行为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在德国,棉纺织工业产量下降28%,大量工人失业。
汉堡采取的措施是成立国家贷款基金,这个基金由500万马克的汉堡政府债券和1000万马克境外筹款组成。除此之外,贴现担保协会和商会分别组织了1500万马克和500万马克。当资本家知道自己会得到支持时,恐慌消失了。但这种救市举措也引起了极大争议。有人认为,国家在危机中提供援助,使价格仍然维持在高位,实际上是牺牲消费者、纳税人的利益来帮助投机者。
在这次恐慌中也出现了国际合作。在汉堡的国家贷款基金中,有1000万马克的银币来自海外。英格兰银行对挪威政府放了一笔贷款,用于支持英格兰银行持有的挪威贴现所的过期票据,这也是当时最明确的一项援助。
1858年下半年,跟随英国的脚步,美国经济逐渐走出衰退阴影,但复苏时间很短。在林肯当上总统之后,南方庄园主拒绝承认他们在北方的债务。拒付导致利率提高、硬通货短缺,有超过6000家企业倒闭,纽约、波士顿和费城的银行纷纷暂停兑付。北方工业资本主义和南方农业资本主义之间的矛盾日益积累,奴隶制的存废成了斗争焦点,美国再次站上活火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