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对于年轻的马明哲而言,意义非凡。
1986年夏天,马明哲第一次坐轮渡到香港,去面见当时被蛇口人看作“神”一样难以见到的、时任蛇口工业区招商局常务副董事长的袁庚,推销自己的保险公司设想。
作为蛇口区一名普通的社保公司干部,马明哲尽管已经实现人生的超越,但是和蛇口的掌舵人相比,马明哲彼时只能高山仰止。
1955年底出生的马明哲,祖籍吉林,父亲是军人,马明哲随父南下广东湛江,而母亲属于归国华侨。马明哲的人生轨迹极有典型意义:生于抗美援朝结束后,成长于三年困难时期,读书时赶上了“文革”,上过山下过乡,当过知青。
但是,马明哲不走寻常路。
在那个汽车极为稀缺的年代,他居然学会了开车。医生、司机和猪肉佬是那个时代的“三大宝”,司机的身份让人眼热。
“开车是个辛苦的活,而且经常要为建设工地拉炸药,很危险,很多人都不愿意干。我却喜欢。”马明哲表示,“当时世界是封闭的,我却能开着车跑到广州、佛山、番禺、韶关,看到外面的情况。”
不过,马明哲并没有止步于司机。
平安的内部刊物《中国平安》记载了一个他的小故事:“我小时候读书没机会学英语,但是英语非常重要,怎么办?学,不懂就问。20多年前,我从26个字母学起,把《新概念英语》里近万个单词,都记在一张张小卡片上,一张卡片记10个单词,10张卡片一小捆,每天带几捆在身上。后来,一捆捆卡片装了一个大纸筐。当时,谁问我哪个单词在《新概念英语》第几页第几行,我都可以大概告诉他。”
知青返城潮中,会开车的马明哲回到了湛江地委公交系统政治部,以工代干,有了干部身份。因为这个身份,到了1983年,马明哲转到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蛇口工业区。
1983年,尘土飞扬的蛇口,发生了几件大事。2月,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视察蛇口;4月,蛇口工业区第一届管委会由民意推选的15位候选人进行答辩;5月,袁庚忙着处理工业区内港资企业凯达厂的劳资纠纷。
这期间,或许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了初来乍到的马明哲。
1985年,蛇口工业区社保公司成立。1986年,马明哲已经由社保公司经理助理升任副经理,主持社保公司工作,这是马明哲主创平安保险公司的起点。
此时的马明哲已经接触到了商业保险,“当时国家法律规定所有在华的外资企业都必须买保险。但那时候中国保险业刚刚恢复,提供给所有外资企业的保险只有一个产品,而且价格贵、服务态度差。社会又有需求。我便下决心搞一个保险公司”。
1986年,马明哲从招商局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寻找到了机会。
面见袁庚,成为马明哲的又一次鱼跃。
“小马是哪个单位的?我见过,面熟。”见面之后,笑眯眯的袁庚试图让马明哲轻松下来。马明哲则把准备多日的关于重操旧业、创建一家现代商业保险公司的必要与前景,表述得简明扼要。而有实干家之称的袁庚很是赞同。
“袁董,你写信,我去跑。”灵机一动的马明哲抓住了机会。
随后,袁庚给当时国务院财经小组副组长张劲夫,中国人民银行行长陈慕华、副行长刘鸿儒等写信,希望能够延续保险招商局百年的薪火,成立一家新的保险公司。
“一可为蛇口工业区的发展提供金融保障,又可突破中国金融体制的计划限制,探索股份制保险公司的道路。”袁庚在信中写道。
未成曲调先有情。
1987年的一天,香港太平、民安两家保险公司递过来的名片启发了开始筹办新公司的马明哲,这家将要成立的保险公司被以“平安”命名。“平安”二字正合传统文化,暗扣保险理念。此后,营销口号“中国平安,平安中国”让这家公司占尽口彩。
不过,即便怀揣袁庚的亲笔书信,申请牌照之路也并不平坦。多次被驳之后,马明哲决定直闯中南海找张劲夫。临行之前,招商局北京办事处的人一本正经地告诉马明哲:“到了中南海,可千万不要随意停留,也一定不要把手揣在兜里。否则,很容易会被当成特务,藏着的机枪就会伸出来!”
马明哲信以为真,于中南海始终战战兢兢,亮着双手,不敢稍有停留。 这成为艰难申请过程中的一段小插曲。
见张劲夫的经历,让马明哲印象深刻。
“也许是天意,领导接见了我这样的小人物,张劲夫当场就批示我的建议(设立新保险公司)可行。我着急地问,是否可以由我直接带回去;他说,这东西怎么能带呢?”
1988年3月21日,马明哲们的奔走 终有花开。中国人民银行同意蛇口工业区社会保险公司(受当时政策所限,招商局集团不能直接“露面”)和工商银行深圳信托投资公司分别出资49%和51%,合资成立平安保险公司,注册资本4200万元。
这一张牌照于当时极为珍贵,不仅成就了中国第二大保险公司未来的路,而且第二批新牌照的批准要等到8年之后的1996年。
马明哲认为,平安之所以能够获得牌照,是占了天时、地利与人和。“首先是改革开放提出外商来投资的需求,这是核心,没有这种需求国家是不会批准的,这也是所谓的天时;而深圳作为特区有地利之优;我以招商局重操旧业为理由,打动了袁董,并获得支持。”
4月15日,平安赚取了第一笔保费43998元。
5月27日,平安开张。马明哲开始了中国保险史上一段著名的“马氏传奇”。
对于袁庚,马明哲感恩备至。对于网上流传的,马明哲曾为袁庚司机,因此受到额外恩惠的传言,马明哲幽默地谦虚道:“袁董那时候就是个神啊,能在电梯遇到都是荣幸。我在上山下乡时确实做过司机,这在当时还是选拔去的,但我哪里有给袁董做司机的荣幸?”
平安保险成立前一年,即1987年,招商局下的另一家金融机构——招商银行成立。人们曾如此描述这两家深圳金融机构的“穷”出身:“蛇口中心区的招商路不过数百米,马路南头,招商大厦敦敦实实地盘踞着,招商银行在一楼,像个现在的支行;马路北头是平安保险,也在一楼,像个专卖店或事务所。”
马明哲就职平安第一任总经理。在招兵买马的过程中,有很多来自原人保的科长、处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马明哲的行政级别:“哎呀,他马明哲才顶多是个科级干部嘛。”
不过,成立之初的平安获得了部级领导的敲打——成立之际,陈慕华还通过其他人特别转达一句话:“希望把平安办成改革的产物,而不是改革的对象。”
此后的20年,平安借外资,用洋人,搞股份制,做员工持股,坚持金融控股,尝试海外上市。马明哲善用他山之石的本领有口皆碑,他那句“有桥就走桥,没必要摸着石头过河”的“过桥论”,成为不可复制的业界经典。
创业之路,筚路蓝缕。
1988年平安刚刚成立之时,计划经济体制刚刚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变,改革开放尚处于初始阶段,整个国家的政策法规、人民意识、社会环境都较落后。不要说是平安,甚至有不少人都不知保险为何物。保险业务员外出销售保险,对方还以为是卖保险箱的。
这样的笑话不仅平安遭遇过,很多恢复国内业务之后第一代的保险人都有类似的经历。对于平安而言,打开局面更难。
彼时,整个商业保险市场刚起步不久,人保还处于独家垄断的状态。对于初来乍到的平安,深圳市一位公安局局长觉得非常不可接受:“怎么可以有两家保险公司呢?如果有两家公安局,谁管谁啊?”
不过,平安硬是“虎口夺食”。
平安“经营方式比较灵活,业务发展很快”,成立后7个月的保费收入就为600万元,至1990年已经达到5962万元,增长了近9倍。
这背后的秘诀其实也简单,彼时的平安洋溢着一种创业的精神。
孙建平(后曾担任平安产险副总经理)回忆,到平安报到的第二天,深圳代理处的主任孙兵(后离开平安,曾出任新华人寿总裁)指着窗外的国贸高楼,说:“这半个月先跟着我跑。我们这半个月的任务就是摸情况,从51层深圳房地产公司开始,一直到最底层。”
再如孙建一,来平安之前,孙建一已经是武汉人保的一位年轻的副总,但是到了平安就从业务员做起。
马明哲亲眼见,当时财务部一位20多岁的经理,拿出一张八分钱的邮票和信封冲孙建一说:“哎,老孙头,帮我寄封信。”孙建一应道:“好,我去。”随即走路去了邮局。
对于“老孙头”,孙建一曾有一自我说明。
他在《“老孙头”自白》一文中写道:“想当初,当科长,主任找我谈话,‘你现在职务高了,要去掉小孩子气,拿出工作魄力来’。当副总,组织部找我谈话,‘你是最年轻的局级干部,不能骄傲’。在人保系统开会,便觉得是小孩参加大人聚会。而到平安,称呼多了,叫‘老孙’还嫌嫩,后面加了个‘头’,‘老孙头’,索性倚老卖老。”
当时生活条件艰苦,员工全部住在6~8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有的甚至睡在办公室。有员工到北京出差,甚至被老鼠咬伤脚趾。那个时候平安几乎每个业务员身上都怀揣“三宝”——地图、名片和公司的营业执照复印件(因为担心被误解为当时流行的“皮包公司”)。
马明哲回忆,当初骆鹏(198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律系,曾任平安产险副总经理兼北区事业部总经理)来平安应聘,在公司碰见田地[后离开平安,曾出任东方人寿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东方人寿”)董事长],而两人之前也认识。骆鹏问田地:“怎么你也在一楼办公啊?”马明哲坦言,那时哪有所谓一楼,整个平安也就在一楼一个小小的地方,只有600平方米,除洗手间和楼梯就只有400多平方米,还赶不上现在平安大学的一个大教室!
于艰难困苦之时,马明哲为平安画了一个大大的饼。
1995年,马明哲曾向公司1000名员工赠送了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是《亿兆传奇》,讲的是我国台湾国泰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台湾国泰”)的创业发展历程。台湾国泰用30年时间,成长为台湾最大的保险企业,总资产达到近3500亿新台币(折合人民币1000亿元左右)。
除了书,马明哲还在每本书里都附了一封短信。
信中,马明哲激扬不已:“我们一定能够创造出比‘台湾国泰’更壮观的奇迹。再过10年、20年,我们希望同样的历史,由平安人来创造。”
当时看来遥不可及的梦想,于10年之后果真成为现实。
2005年,台湾国泰总资产大约是4600多亿元人民币,如果单纯按保险业务计,剔除银行资产后,台湾国泰的总资产和平安相差不多(平安的总资产为3000多亿元);从公司市值看,台湾国泰和平安均已是千亿市值公司,而后者的成长性更好。
不过,在马明哲实现“亿兆传奇”之前,尚有多个磨难等着他,其中就包括分业之争、投连风波,甚至包括针对其个人财富神话的质疑等。
中国保险业自诞生以来,一直就陷于一个怪圈中:理论与实践脱节,发展与规范脱节,监管与市场脱节,走一步算一步。
这个怪圈,年轻的平安同样会亲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