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湘军围攻安庆期间,胡林翼曾前往视师,据说当他巡游至安庆长江水道时,忽然遇到两艘洋火轮,它们逆流西上,迅如奔马,疾如飘风,很快就超越了湘军水师,甚至水师船只都险些被其激起的波浪所掀翻。
见此情景,胡林翼的脸色为之大变,急忙勒马回营,中途还吐了血,差一点从马上掉下来。他原先就有疾在身,精神上受到的刺激,使其病情加剧,没过几个月,就在军中病逝了。
西洋火轮可以在江中劈波斩浪,耀武扬威,湘军战船勉强不被掀翻,就算是上天恩典了。原来洋器这么强,自己这么弱,胡林翼变得悲观至极,同时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在他生前,幕僚每次与之论及洋务,他总是摇手闭目,说:“这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表情显得既痛苦又无奈。
洋器的厉害,胡林翼和李鸿章一前一后,都见识过了,李鸿章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思维方式是完全开放式的,他不仅愿意接受现实,承认洋器在己之上,而且善于吸收一切新知识,并将其中自己认为有实用价值的部分化为己有。
在搭船顺江东下,前往上海的途中,李鸿章接触了洋火轮,他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并没有像胡林翼那样感到绝望,而是立即对船上的蒸汽炉着了迷,并想象着哪一天中国能不能制造出自己的轮船。自现场观摩洋兵作战后,他又化装成老百姓的样子,溜上停泊在长江口的英法军舰进行参观,结果发现洋人的海军也像其陆军一样出色。在致曾国藩的信中,李鸿章用一种特别向往和赞美的语气描述道:“大炮精纯,火药精巧,器械鲜明,队伍整齐。”
中国武器确实远逊于外国,无论海陆军,作为军人,李鸿章从内心深处感到了一种羞耻感。他一再对身边将士们说,我们应当虚心忍辱,就算是只能从洋人处学得一两种秘技,对我们也是有益的。如果我们长期驻扎上海而不能吸收洋人的长技,以后将后悔莫及。
李鸿章这种叹服于洋人长技的态度,却立即遭到曾国藩的反对,并以“用兵在器不在人”,不要“崇信邪教”来对他进行告诫。李鸿章属下的原湘系将领程学启、郭松林等,对洋人长技也有些抵拒,这些反对意见,一度给李鸿章带来很大压力,但当他发现苏南太平军已先于淮军装备洋枪后,立刻激发起了其强烈的求变心理:李秀成的部队兵员最多,洋枪也最多,洋人的利器可为太平军所有,为何不能为我所用?
湘淮军只有多用西洋军火,才能与太平军抗衡!李鸿章甚至还想到,就算有朝一日和洋人发生冲突,只要拥有和洋人一样的武器,尤其开花炮和火轮船,也足以令洋人敛手,使他们不敢小看我们。
开花炮和火轮船都是重型装备,暂时还顾不上,当务之急是装备洋枪。所谓洋枪,是指由西方传入的击发枪,当时淮军主要使用的枪支均为小枪(也称鸟枪或火绳枪),相比于小枪,洋枪更加简便可靠,且不受气候影响,其中的线膛枪由于增加了膛线,命中精度更是大大提高。
李鸿章在接任署江苏巡抚前,无权调拨军饷大批购买武器,只能通过联络洋人代购、委托同僚采办等方式,零星购买一些洋枪进行试验,接任之后,才开始派人奔走于上海、广州、香港、纽约等国内外军火市场,不惜重金,成批地采买洋枪、洋火药。按照淮军营制,每营都有小枪队,李鸿章的做法是不改变营制,只挑选弁勇,在小枪队外另行添练洋枪小队。
最初购得的洋枪有限,无法分配至各营,于是便进行部分改编,首先从韩正国的亲兵两营开始,接下来是程学启的开字营两营,四营均编组洋枪小队与劈山炮混合作战。
尚未等李鸿章购买更多的洋枪,战局就发生了重大变化。1862年5月底,英法联军的“三十里半径战役”进入尾声,他们攻占了青浦,尔后说要顺路攻打金山卫,让李鸿章派淮军前去接守他们撤出的城池。李鸿章本不愿意分兵,但在洋人的催迫下,也只好派出三四千人到周浦镇扎营以待。正在这个时候,太平军乘天气转暖,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春季攻势,联军作战失利,被迫撤离嘉定,退回上海,这一退不要紧,害得李鸿章也不得不赶紧将进扎周浦的淮军调回了上海。与此同时,由常胜军一部所防守的青浦,也遭到重重围困,华尔亲率常胜军主力前去援救,却未能为青浦解围。
联军的大撤退,标志着“三十里半径战役”业已前功尽弃,英国驻华陆军司令士迪佛立是这场战役的策动和指挥者,他致函伦敦:“我认为,目前形势下我所指挥的部队仅能守住上海城本身。”
太平军得手之后,已呈锐不可当之势,上海战场的主动权,重新回到了他们手中。一度曾经意气飞扬的联军被打蒙了,从上到下都行动消极,不愿出战,几乎变得跟被他们鄙视的八旗、绿营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