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福济在内部怎样长袖善舞,他在战场上终究还是一筹莫展。1858年7月,福济被朝廷免职,继任者翁同书与李鸿章并非故交,之前连面都没见过,这也就等于李鸿章在安徽军政高层已失去了依靠。
屋漏偏逢连夜雨,8月,太平军集中兵力,一举攻克庐州城。清军兵勇此时已毫无战斗力可言,出战时未及交锋,便已溃散无遗,这中间自然也包括李鸿章所统团勇。李鸿章只好第五次仓皇溃逃,携家眷远走至明光镇栖身,而李家在庐州的祖宅则被太平军焚毁一空。
明光镇就是李鸿章早先写感怀诗的地方。写感怀诗的时候,距其赴皖办团是四年,现在是五年有余,一年多过去了,自己的处境不但没有变好,相反变得更加凄惨:战场受挫,仕途维艰,同僚侧目,两手空空……
“河山破碎新军纪,书剑飘零旧酒徒,国难未除家未复,此身虽去也踟蹰。”李鸿章在明光镇写下新诗,以寄托他一恨未消,又添一恨的恶劣情绪。
虽然表现得茫茫然不知所从,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李鸿章对独自办团和打仗已完全丧失信心,既干不下去,也待不去了,鉴于明光镇并非可久留之地,他只得又带着家眷逃往江苏境内的镇江。
“我是无家失群雁,谁能有屋稳栖乌。”李鸿章虽如此慨叹,但他对于今后的去处,其实是有所考虑的。这还得说到他的父亲李文安,李文安快四十岁才中进士,这个进士中得不早不晚,正好曾国藩也是同一年考中进士。这种关系那时称为“同年”,它与座师一样,都是一种极其微妙而又重要的人际关系纽带。李文安本人资质平平,但眼力不差,在“同年”中始终跟曾国藩走得很近。在曾国藩还只是一个普通京官时,他就早早地安排大儿子李瀚章、二儿子李鸿章去拜曾国藩为师,跟着曾国藩学习八股文、试帖诗和经世之学。
曾国藩就这样成了李鸿章的老师,后来李鸿章第一次参加会试,曾国藩又正好出任同考官,虽然那次李鸿章落了榜,但他的诗文和才学都受到了老师的肯定。曾国藩后来曾对李瀚章说:“令弟少荃,自乙未之际(即李鸿章参加会试的这一年),我就知道他才可大用。”
李鸿章中进士的那一科为丁未科,丁未科考生里面有不少曾门弟子,其中最为曾国藩所器重的一共有四人,称为“丁未四君子”,为首的就是李鸿章,足见曾氏对他的欣赏。
正是因为将李鸿章视为自己的得意弟子,曾国藩才会对他予以高度关注。早在李鸿章回皖办团之初,曾国藩就一再予以勉励,并将自己编练湘军的心得坦诚相告,足见期望之殷。前任安徽巡抚江忠源坐镇庐州时,曾国藩又写信给他,向其大力推荐李鸿章,强调李鸿章乃“大有用之才”,并说如果江忠源有需要,可随时携其征战。
就在庐州城被太平军攻克的当天,也是李鸿章决定携家眷逃离庐州的前几天,李鸿章给曾国藩写了一封亲笔信,这是一封带有总结和检讨意义的长信,信中一方面对曾国藩编练和指挥湘军的不俗成绩,表示由衷的敬佩和向往,另一方面又自承现在一无所成,有负老师的栽培和期许。后者也确实是李鸿章的真心话,曾国藩曾写信劝告他仿效湘军,用戚继光的练兵法来精练淮勇,但李鸿章却没能按照老师的话去做,直至自己的兵勇被太平军屡次打到溃散。
李鸿章写这封信,实际是在作试探性表白,以期曾氏接纳,毕竟他是在办团不成的情况下去投靠的,不免悲愧交集。一个月后,曾国藩收到信件,得知李鸿章因庐州二度失守而流离失所,他立即寄去一笔费用,作为李氏兄弟的安家之资。
曾国藩以礼贤下士著称,他的幕府内人才济济,但他仍不遗余力,千方百计地网罗人才。李瀚章本来也是曾国藩的学生,之前在湖南当代理知县时,为曾国藩所识拔,早已将其纳入麾下。李鸿章乃“丁未四君子”之首,自然更为曾国藩所看重,他因此给正在南昌办理湘军粮台的李瀚章写信:“少荃弟(李鸿章)要是肯来我这里帮忙的话,你就让他赶快出发前来。”
却说李鸿章写信后,并不敢百分百地指望曾国藩接纳他,避难镇江期间,他前去晋见了江南大营的诸统帅,以图再举,但人家却并不认可他。对于李鸿章来说,他还有一个出路,就是北上入京,老老实实地等待朝廷给他分配官职,可他又心有不甘。正在走投无路之际,李翰章捎来了曾国藩相召的口信,这让李鸿章喜出望外,顿有绝处逢生之感,于是立即动身前往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