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心需要什么

公正心需要致力于不带歧视、不带偏见地对待与问题情境相关的每一个观点。它要求我们意识到，人类天生就倾向于带有偏见地判断他人的观点，例如“赞成”（与我们相同的观点）和“反对”（与我们不同的观点）。我们往往更重视自己的观点而轻视相反的观点，会因为自私而反对某些观点。例如，如果我们无视世界上还有数百万人生活在极端贫困中，我们就不会觉得需要做点什么来帮助他们。此时，公正心就会要求我们考虑那些自己尽力逃避的观点。

公正心意味着平等地考虑所有相关的观点，不掺杂个人感受或私利、朋友的感受或私利，以及社群、国家等的利益。它意味着遵守理智的标准（如准确性、逻辑性和广度），不受自身或群体利益的影响。

与有公正心相反的是无视公正。无视公正就是指我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责任准确地、公正地陈述自己不同意的观点。当我们不公正时，我们几乎总是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正义的。我们不公正的想法和做法总是带有欺骗的成分。通过这种自我欺骗，我们为自己开脱，使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让自己相信自己是正确的。每个人因为在某种程度上都天生地以自我为中心，所以都会受到不公正思维的影响。事实上，以自我为中心（也是一种不公正思维）是大多数人的自然心理状态，这一点我们在讨论人类的非理性时将展开论述（第12章）。在此，我们只想强调，对于本章所讨论的理智的美德，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做到。没有人能够始终保持公正的心态，人类天生就过于利己。培养公正心的过程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内在斗争，但其回报是更加完善的心灵，它自律并不容易被操纵，能够看到真相，时刻致力于公正思考，能抵达更高层次的觉知和成就。

公正心要求我们同时具备理智的谦逊、理智的勇气、理智的同理心、理智的正直、理智的毅力、笃信理性（以理服人）和理智的自主。只有这一系列美德综合地发挥作用，才能培养出公正心。

在人类社会中，以上美德无论是单独一个还是组合在一起，都不曾被普遍重视。没有人在日常生活中讨论它们，也没有多少人传授它们。它们很少成为电视节目、电影或社交媒体平台的焦点。与人们经常宣扬的相反，它们并不是教学的一部分，标准化测试通常也不会对它们进行评估。然而，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对于达到公正心来说都必不可少，也是强批判性思维的根本。我们不禁问，何以至此、因何至此？让我们从理智的谦逊这一美德开始讲起。

理智的谦逊：发现自己的无知

简而言之，理智的谦逊就是：

认识到自己在每个特定情况下的无知程度。广义而言，就是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思考者的无知程度。因此，理智的谦逊包括敏锐地意识到，你固有的自我中心主义很可能会导致你自我欺骗（比如告诉你的大脑你知道很多，其实并非如此）。要做到理智的谦逊，你就要意识到自己的偏见和成见，以及自己观点的局限性。在思考问题时，尤其是当问题带有感情色彩时，要敏锐地认识到自己的无知程度，不声称自己知道的比实际知道的多。理智的谦逊并不意味着没有骨气或逆来顺受，而是摒弃了理智上的傲慢、自命不凡、夸夸其谈或自负。理智的谦逊要求识别和评估自己信念的基础，特别是那些没有充分证据的信念。

与理智的谦逊相反的是理智的傲慢，这是一种天生的倾向，人们认为自己知道的要多于其实际知道的。理智的傲慢是指不知道自己具有自我欺骗的倾向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观点有很大的局限性。这类人往往会被自己的偏见迷惑，经常声称自己掌握实际上尚未掌握的知识。

当谈论理智的傲慢时，我们并不一定是指一个人表面上自鸣得意、傲慢、无礼或浮夸。从外表上看，这个人可能很谦虚。例如，不加批判地追随邪教领袖的人可能会在表面上自我贬低（“我什么都不是，领袖才是一切。”），但实际上，他们相信那些毫无道理的东西，同时又对自己的信念充满信心。

不幸的是，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知道其实并不知道的事。我们自己错误的信念、误解、偏见、幻觉、迷信和无知，在我们看来似乎就是不折不扣的真理。更有甚者，在受到质疑时不愿承认自己的思维存在“缺陷”。这样做就体现出了我们理智的傲慢，尽管我们可能感觉自己很谦逊。我们非但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局限，反而无视或掩盖了这些不足。可悲的是，在人类社会中，理智的傲慢曾造成了大量痛苦和浪费。

例如，当哥伦布“发现”北美洲时，他认为奴役印第安人完全符合上帝的旨意。从他的著作和行为来看，只有通过理智的傲慢，他才会相信自己秉承的是“上帝的旨意”。请看节选自霍华德·津恩的《美国人民的历史》（ A People ’ s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1995年）的一段文字：

哥伦布报告说，印第安人“如此天真、如此大方地使用他们的财产。没有目睹的人是不会相信的。你向他们索要财产，他们从不拒绝。并且，他们会主动与任何人分享”。在报告的最后，他请求陛下（指西班牙国王）提供一点帮助，作为回报，在下次返航时，“要多少黄金，就带回多少黄金；要多少奴隶，就带回多少奴隶”。他的报告充满了虔诚的祈祷：“永恒的上帝、我们的主，请让信徒战胜表面上不可能战胜的一切！”哥伦布后来写道：“让我们以圣三位一体的名义，把所有能卖的奴隶都送出去。”（第3~4页）

理智的傲慢与公正心是不相容的，因为当我们对所判断的事物处于无知状态时，我们无法做出公正的判断。如果我们对一种宗教（比如佛教）一无所知，就无法公正地评判它；如果我们对它有误解、偏见或幻想，就会错误地陈述它，从而歪曲它。我们错误的知识、误解、偏见和幻想会让我们无法保持公正。我们会过快地做出判断，对自己的判断过于自信。这些倾向在人类思维中司空见惯。

为什么理智的谦逊对高级思维至关重要？了解自己的无知，除了能帮助我们成为公正的思考者，还能从多方面改善我们的思维。它可以让我们认识到导致错误的偏见、错误信念和思维习惯。例如，许多学生在学习上往往浅尝辄止：他们只学了一点，却（天然地）认为自己知道很多；他们获得的信息有限，却急于运用这些知识；他们把记住定义与深入学习混为一谈；他们不加批判地接受他们听到和读到的信息，尤其是当这些信息与他们深信不疑的观念或所属群体的观念一致时。

后面几章的讨论将鼓励你做到理智的谦逊，并帮助你提高对理智的傲慢的察觉，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知识的局限性。你要努力发现自己行为中的理智的傲慢（应该每天都能够看到）。当你发现它时，就为这种意识喝彩，奖励自己发现了思维中的弱点。

能够识别自己的弱点是一种重要的优点，而不是缺点。这对你成为一名公正的批判性思考者而言至关重要。作为初学者，请你回答下列问题：

· 你能列出自己最明显的偏见吗？［想一想你对国家、宗教、朋友和家人的看法，仅仅是因为他人（父母、朋友、同龄群体、媒体）向你传递了这些看法］。

· 你是否曾经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支持或反对过一些观点？（如果有，那么现在就是你改掉这个习惯的好时机。）

· 你是否曾经认为自己所属群体的观点（你的家庭、宗教、国家、朋友）是正确的，即使你没有足够的信息来确定它是否正确以及正确到什么程度？

理智的勇气：挑战大众信念和自己的信念

第二个美德是理智的勇气。

拥有理智的勇气意味着直面并公正地对待各种观念、信念或观点，即使这样做是痛苦的；意味着要仔细研究那些你对其有强烈否定情绪，但却没有了解过的信念。理智的勇气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要认识到，被社会大众认为危险或荒谬的观点有时候是（全部或部分）合理的，有时候仅仅是主观偏好的问题。社会灌输给人们的结论和信念常常是错误的或误导性的。

要确定什么是合乎情理的信念，你就不能被动地、不加批判地接受你所学到的东西。拥有理智的勇气尤为重要，因为那些被视为危险或荒谬的观点可能蕴含着某些真理，而我们所属的群体强烈坚持的观点可能蕴含着某些扭曲或虚假成分。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成为一个公正的思考者，就必须培养自己的理智的勇气，同时不畏惧不顺从大众观点时可能受到的来自社会的严厉惩罚（其实所有人都会因为不顺从而受到惩罚）。

与理智的勇气相反的是理智的怯懦。理智的怯懦是害怕与自己相反的观点。当人们缺乏理智的勇气时，他们就不敢认真思考自己认为危险的观念、信念或观点，对与自己的身份有重大冲突的观念感到害怕。他们不愿审视自己的信念体系，因为他们的信念可能并不完全合理。在某些人的心目中，以下观点或与其对立的观点是“神圣的”：

· 相信保守派观点还是相信自由派观点

· 相信上帝还是不相信上帝

· 相信资本主义还是相信社会主义

· 赞成堕胎还是不赞成堕胎

· 赞成死刑还是不赞成死刑

无论站在哪一边，我们经常会对自己说：“我是一个____（在此插入一个信念。例如，我是一个基督徒；我是保守派；我是社会主义支持者；我是无神论者）。”

一旦我们的信念被情绪支配并以之定义自己的身份，当这些信念受到质疑时，我们就很可能感到恐惧。屈服于这种恐惧是理智的怯懦的第一种表现形式。质疑我们的信念似乎意味着质疑我们的人格。强烈的恐惧使我们无法公正地对待对立的观点。当我们“考虑”对立的观点时，我们会下意识地反驳它们，弱化它们的重要性，这样就可以拒绝它们。我们需要理智的勇气来克服自我制造的内心恐惧，当我们将自己的身份与一套特定的信念联系在一起时，就会产生这样的恐惧。培养理智的勇气也是为了克服被他人拒绝的恐惧，当我们挑战他人持有的某些信念时，我们就很可能会被拒绝。这时，我们就赋予了他人恐吓我们的权力。

许多人根据他人的观点来判断自己，除非别人认可自己，否则他们就无法认可自己。害怕被拒绝的恐惧常常潜伏在他们的脑海中。很少有人挑战自己所属群体的思想体系。这是理智的怯懦的第二种表现形式。这两种表现形式都使我们无法公正地考虑自己或他人的观念。与其根据个人信念来定义自己，不如根据自己形成信念的过程来做出关于自己的定义。这就是所谓的批判性思维。请考虑以下解决方案。

我不会认同任何信念的内容。我只认同我得出信念的方式。我是一个批判性思考者，因此我愿意审视我的信念，放弃任何无法得到证据和理性支持的信念。无论证据和推理指向何方，我都愿意追随。我的真实身份是一个批判性思考者，一个终身学习者，一个总是希望通过使自己的信念更加合理来改进自己思考的人。我并不害怕因一时持有的不良信念而犯错，相反，我会专注于改进自己的思维，以便找出自己的不良信念，并用正确的信念取而代之。

当你拒绝将自己的身份与信念捆绑在一起时，你就会拥有更多的理智的勇气，也就意味着你的思维更加公正。你不再害怕思考与你现有信念相反的信念，也不再害怕被证明是错的。你敢于承认过去犯过的错误，并且很乐意纠正你仍在犯的任何错误，比如你会说：“告诉我你相信什么，为什么相信，也许我可以从你的思考中学习。我已经抛弃了许多以前的信念。我愿意放弃我现在所有不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信念。”

根据以上理解，你认识的人中，有多少人拥有理智的勇气？

理智的同理心：学会换位思考看待对立的观点

现在，让我们来考虑一下公正心所必需的另一种美德：理智的同理心。

要实现理智的同理心，就要经常性地、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从而真正地理解他人。它要求你准确地重构他人的观点和推理，并从自己以外的前提、假设和观念出发进行推理，还要求你主动回忆过去，找出在坚信自己是对的情况下仍然出错的情境，想象在当前情境下，自己是否同样被误导了。

与理智的同理心相反的是理智的以自我为中心，即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当以自我为中心进行思考时，我们就无法理解他人的想法、感受和情绪。不幸的是，这往往是人类思维的本能倾向。作为人类，我们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自己的痛苦、欲望和愿望最为迫切。与我们自己的需求和欲望相比，他人的需求显得微不足道。我们无法以不同于自己的观点来考虑问题，而这些观点一旦被考虑，可能就会迫使我们改变自己的观点。

没有真正尝试去理解他人的想法，我们又怎能公正地对待它们呢？公正的判断要求我们真诚地、努力地、设身处地理解他人（或其他有生命的生物）的处境或观点，还要求我们理解不同的背景和情况，在这些背景和情况下会产生不同的观点。人类的思维源于人类生活的各种条件，源于各种不同的背景和情境。如果你不能接受他人的观点并准确地表达他们的看法，你就无法公正地评判他们的看法和信念。不过，尝试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问题并非易事，这是最难掌握的技能之一。

为了培养自己换位思考的能力，请练习使用以下策略。

1. 在与人发生分歧时，转换角色。你可以告诉对方：“如果你愿意站在我的角度说话，我就站在你的角度说十分钟。这样，也许我们能更好地理解对方。”这样就能确保你准确地表达了对方的观点，没有人歪曲对方的意思。

2. 在讨论过程中，使用这样的句式总结他人的发言：“按照我的理解，你所说的是……，对吗？”

3. 阅读时，对自己说说你认为作者在说什么。用作者的语气而不是你自己的语气说出来。这将使你产生新的想法，并站在作者的角度思考问题。只有这样，你才能评价作者的观点。

理智的正直：用相同的标准要求自己和他人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理智的正直这一美德。

理智的正直意味着我们努力忠实于自己的严谨思考，并以我们期望他人达到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举例来说，在寻求证据时，我们要用审查对手的严格标准审查自己。这意味着你每天要按照标准进行练习，诚实地承认自己的思维和行为中的偏差和矛盾之外，并找出自身思维中的不一致之处。

与理智的正直相反的是理智的虚伪，这是一种不注重诚信的思维状态，其特点是无意识的矛盾和不一致。由于人类思维往往以自我为中心，因此我们能够巧妙地将自己的想法合理化，并进而采取行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天生需要塑造积极的自我形象，因此诚实的自我形象非常重要。我们积极地向自己隐藏虚伪。虽然我们经常期望别人遵守更严格的标准，对自己则没那么严格，但我们却总是认为自己是公正的。虽然我们宣称自己持有某些信念，但我们的行为却常常与这些信念背道而驰。

假设我对你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但你却发现我在一些重要的事情上对你撒了谎，那么我的行为就缺乏诚信，并且是虚伪的。然而，在我那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的头脑中，我把自己的谎言合理化了，我对自己说：“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这只会让他难过，对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好处。反正这个问题也没那么重要。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我这样合理化时，我就可以向自己隐藏我的虚伪，这一点至关重要。虽然我的行为不诚实，但我可以告诉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简而言之，我可以在自己的心中表现出正确的一面。

只要我们的信念和行为是一致的，我们就具有了理智的正直，即我们言行一致，不会说一套做一套。显然，如果我们合理化自己自相矛盾的思维和行为，我们就不可能对他人公正。本质上说，虚伪就是一种不公正。如果对自己思维和行为中的矛盾与不一致不敏感，我们就无法很好地推理涉及自己的道德问题。我们会歪曲其他观点，以求得到认可。

请看一个政治方面的例子。媒体时不时会披露美国情报部门一些不道德的做法。例如，企图暗杀外国政治领导人（如暗杀古巴前总统卡斯特罗），以及训练其他国家（例如，中美洲或南美洲国家）的警察或军人折磨囚犯，让囚犯透露有关其同伙的信息。如何理解美国的这些行为是虚伪的？我们只需想一下，如果其他国家企图暗杀美国总统或训练美国警察、军人使用酷刑，美国人会如何应对。一旦想到这一点，我们就会认识到美国情报部门的行为中存在着基本的不一致，而那些计划、参与或赞同这种行为的人则缺乏理智的正直。

没有人能始终坚持理智的正直。当我们没有坚持时，就说明我们缺乏公正心，没有足够的思维力去发现自己思维或生活中的内在矛盾。

理智的毅力：拒绝轻易放弃，努力克服困难和挫折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理智的毅力。

理智的毅力是指在处理复杂的问题时，我们虽然会遇到挫折，但仍会坚持不懈。有些问题很复杂，不容易解决。在遇到困难时，不轻言放弃、锲而不舍的精神就是理智的毅力。有理智的毅力的人懂得对复杂的问题进行认真和有条不紊的推理比迅速得出结论更重要。理智的毅力要求坚持理性原则，而不是根据第一印象做出判断或者快速给出简单化的答案。它还需要一种脚踏实地的精神，需要长时间与困惑和悬而未决的问题做斗争，以获得深刻理解。

与理智的毅力相反的是理智的懒惰，它的表现是在面对一项具有智识挑战的任务时，个体倾向于很快放弃。这类人对智识上的痛苦或挫折的容忍度很低。

理智的毅力对几乎所有高级思维领域都至关重要，因为几乎所有高级思维都涉及智识挑战。没有理智的毅力，就无法应对这些挑战。要在数学、化学、物理、文学、艺术乃至其他任何领域进行高质量的理性思考，都需要理智的毅力。许多学生在学习一门学科的早期阶段就放弃了。由于缺乏理智的毅力，他们没有获得该学科的启蒙，没有产生深刻的见解，这些只有在愿意思考（努力学习）时，才能获得。毫无疑问，他们避免了让自己感到挫折的思考，但最终却因无法解决所面临的复杂问题而灰心丧气。

通常来说，学生缺乏理智的毅力，至少有以下两个重要原因。

1. 大脑天生厌恶有难度的思考，而更喜欢做简单的事情。在可能的情况下，它会通过最简单的途径找到答案。这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本能。

2. 在学校教育中，学生的理智的毅力几乎没有得到培养。相反，学生们往往被鼓励快速完成任务。最先完成任务的人被视为最聪明、最有才智。慢条斯理地完成任务的学生通常不受重视。因此，学生得出结论：在学习中，快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不能快速完成学习任务的学生就会认为自己不及格、愚蠢、低人一等。然而，在你的一生中，你需要解决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复杂的，因此你需要的不是速度，而是勤奋和理智的自律。在这一过程中，你的投入和专注程度将决定你能否解决这些问题，以及能在多大程度上解决它们。试图匆忙解决问题只会阻碍寻找解决方案的过程。

反应快的学生往往会在思考变得有难度时选择放弃。当“正确”答案没有立即出现时，他们往往会责怪老师布置了一项“愚蠢的作业”。事实上，这些学生没有认识到，不是每个问题都一定有“正确”答案；有些问题只有更好和更差的答案，不存在有效的方法去简单、轻松或快速地解决它们。

缺乏理智的毅力是如何妨碍公正心的？理解他人的观点是一项需要思考的工作，当别人的观点与你的不同或者本质上比较复杂时，你需要理智的毅力来研究别人观点中的复杂性。如果你不能或不愿意思考他们所使用的信息和他们是如何解释这些信息的，不愿意审查、分析这些信息，不愿意了解他们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和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那么你就无法站在他们的角度上公正地思考问题。

例如，假设你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希望自己可以公正地对待无神论者的观点。除非你阅读并理解那些有智慧的、有见地的无神论者的论述，否则你就无法公正地看待它们。一些有智慧、有见地的无神论者撰写书籍阐释他们的思想，以及这些思想的根源。他们的观点很深奥，或者会讨论复杂的问题。只有具备理智的毅力的人，才能在阅读无神论者的著作并理解他们的观点之后，公正地对待这些观点。当然，同样，无神论者也可以理解那些有智慧且有见地的宗教人士的观点。

笃信理性：在求真的过程中信服证据和推理

笃信理性是公正心的另一个美德。

笃信理性是基于这样一种信念，即最有利于个体和人类更高利益的事情就是最自由地发挥理性的作用，鼓励人们利用自己的推理能力得出自己的结论。它还基于一种信念，即通过适当鼓励和培养，人们可以学会独立思考，形成具有洞见的观点，得出合理的结论；可以清晰、准确、贴切、合乎逻辑地思考；可以通过诉诸良好的推理和可靠的证据说服对方；可以成为通情达理的人，尽管人性和社会生活中存在根深蒂固的障碍。

当一个人笃信理性时，他就会被合理的推理说服。理性这一观念成为一个人最重要的价值观之一，并成为其生活的焦点。简而言之，笃信理性就是以良好的推理作为接受或拒绝任何信念、立场的基本标准。

与笃信理性相反的是不信任理性。不严谨的思考者会感受到合理推理带来的威胁。从本质上讲，人们并不擅长分析自己的观点，却往往对自己的观点充满信心。我们对自己的观点分析得越多，就越能看到其中的问题，也就越少坚持未经自己分析的观点。如果不笃信理性，人们自然会对自己及所属群体的信念的真实性充满信心，无论这些信念可能存在怎样的缺陷。就好像我们会不自觉地进行以下这样的内心对话：

在我的一生中，我形成了许多没有经过分析的信念。如果让我认真思考这些驱使我行为的信念，我会感到震惊。然而，我还是固守了自己的信念，因为仔细分析这些信念太耗费时间，也太痛苦。因此，我仍将坚持我所有的信念，一切最终都会好起来的。

在很多情况下，我们生活在一个非理性的世界里——一个充斥着各种奇特的非理性信念和行为的世界。例如，尽管科学通过严格的方法、严谨的观察得到了证据，并成功地提供了合理的解释，许多人仍然相信占星术等未经证实的思想体系。在遇到问题时，许多人会顺从自己的本能冲动。例如，他们可能会追随一些领导者，而这些领导者唯一能让人信服的就是他们操纵、煽动的能力。极少有人能认识到正确的思维在解决问题和实现人生价值方面的力量。简而言之，很少有人对推理有真正的信心。人们往往不加批判地、盲目地相信以下某个或多个信念，而这些因素大多来自非理性的驱动和情绪。

· 相信有魅力的国家领袖［想想有些政治领袖（如希特勒）能让数百万人情绪激动，并操纵民众支持非正义战争，甚至种族灭绝计划］

· 相信有魅力的宗教领袖

· 认可父亲是一家之主（根据宗教或文化传统的定义）

· 相信权威机构工作者（如警察、社会工作者、法官、牧师等）

· 相信精神力量（如各种宗教信仰体系定义的“圣灵”）

· 相信官方或非官方的社会团体（如帮派、商业团体、教会团体、政党等）

· 相信意识形态（如右翼原教旨主义、左翼原教旨主义、资本主义、普罗大众的女权主义、法西斯主义等）

· 相信直觉

· 相信未经分析的情绪

· 相信冲动

· 相信宿命（相信一种无名力量左右着我们的命运）

· 相信社会或法律机构（如法院、学校、商界、政府）

· 相信某个社会群体或某种文化和习俗

· 相信未经分析的个人经历（认为自己对过去经历的解释是唯一正确和真实的）

· 相信有社会地位或一定身份的人（富人、名人、权贵等）

在某些条件下，笃信理性可能与上述某些情况相容，关键因素在于这些信仰是在多大程度上建立在合理的推理和证据之上。那么，我们可以用来检验的标准就是：持有这些信仰是否有充分的理由。例如，如果一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始终如一地表现出朋友的行为举止，那么相信他是有道理的。但是，对于一个新认识的人，即使我们在感情上被这个人吸引，而且这个人也表明了他的友谊，我们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去信任他。

当你思考自己对不同信念性质的看法，以及你笃信理性的程度时，问问自己，你能在多大程度上被良好的推理说服。假设你遇到了一个人，他对你的男朋友或女朋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以至于你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嫉妒和负面情绪。如果你知道你所否定的这个人实际上特别善良、体贴和慷慨，你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吗？即使你真的希望你的男朋友或女朋友拒绝这个人而选择你，你能改变你的看法吗？如果你认为你的男朋友或女朋友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会比和你在一起更快乐，你会被理智说服吗？你是否放弃过你所珍视的信念，因为通过阅读、经验和反思，你被说服了，相信自己的信念是不合理的？你是否准备好并愿意承认你最热衷的一些信仰（例如你的宗教信仰或政治信仰）可能并不合理？

笃信理性与公正心之间存在直接的关联。一个人不可能既有公正心，又对理性的重要性视而不见。如果你自称是个公正的人，却不愿意考虑你从未考虑过的或者不同意的理由充分的观点，那就表明你的思维缺乏对推理和公正的信心。思维公正往往要求你考虑你从未考虑过的推理，有些可能与你在某一主题上所相信的一切相反，认真地考虑这些推理，并在遇到更好的推理（更合乎逻辑、更准确、更合理）时改变你的推理。所有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笃信理性，当你把合理的推理作为思考核心时，你将会在思想和生活质量上受益匪浅。

理智的自主：珍视思考的独立性

我们要讨论的最后一个美德就是理智的自主。

理智的自主意味着遵守理智的标准，独立思考。它意味着用自己的思维来思考问题，而不是不加批判地接受他人的观点。这样的思考在决定相信什么和拒绝什么时不依赖他人。他们受他人观点影响的程度视这些观点在证据面前合理的程度而定。

在形成信念的过程中，批判性思考者虽然会运用理智的同理心，但不会被动地接受他人的信念，而是会自己思考各种情况。他们拒绝接受不合理的权威，同时也承认合理的权威所做的贡献。他们认真制定思维和行为的准则，而不是无意识地接受别人提出的准则。他们不受限于公认的做事方式，会批评别人经常不加质疑地接受传统做法。独立思考者努力将有见地的想法融入自己的思维，无论社会是否认为这些想法可以接受或合适。他们不会一意孤行或对他人的合理建议毫无反应。他们是自我检视的思考者，审慎地对待对自己所犯的错误和思考中的问题。他们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价值观。

当然，我们不能把理智的自主理解为一种孤立的品质。它与其他理智的美德共同发挥作用，并受到其他理智的美德的制约。

与理智的自主相反的是理智的顺从。理智的自主之所以难以发展，是因为目前的社会体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现状的被动接受，无论是思想领域、政治领域，还是经济领域。独立思考几乎肯定会得出不受欢迎的结论，得不到当权者的认可，而那些只是在思维和行为上顺从社会期望的人则会得到很多回报。

因此，许多人在思维和行为上都是不知不觉的顺从者。他们就像一面镜子，反射着周围人的信念体系和价值观。他们缺乏独立思考的技能和动力，是顺从的思考者。只要不加批判地接受文化价值观，只要遵从自己没有分析过的信念，人们就不可能获得思想上的自由。

即使是那些花费数年时间获得博士学位的人，也可能在学术和个人两个方面存在理智的顺从。他们可能不加批判地接受所学学科内的错误做法，并且不加批判地捍卫这些做法，反对合理的批评。尽管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他们仍可能被社会习俗和规则奴役，对社会规则所造成的伤害和痛苦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

一个人不可能既有公正心又缺乏理智的自主，因为独立思考是多角度思考的前提。当我们在理智上墨守成规时，我们往往只能在“公认”的观点范围内进行思考，而公正心则要求我们在没有思考某些信念的优缺点时，拒绝不加批判地接受这些信念。当我们在没有理智的自主的情况下试图思考其他观点时，我们要么会轻易地被这些观点左右（因为我们无法看穿操纵和宣传），要么会歪曲这些观点（因为它们不符合我们固有的信念体系）。

理智诸美德相互依存

批判性思维所必需的理智的美德是相互依存的。想想理智的谦逊：要意识到自己知识的局限性，就需要有面对自己偏见和无知的理智的勇气。反过来，为了发现自己的偏见，你往往需要对那些你根本不同意的观点进行换位思考，并依据它们进行推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通常需要运用理智的毅力，因为了解一个观点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除非你笃信理性，相信自己不会被任何虚假或误导性的观点迷惑，否则这种努力就显得不合理。

此外，仅仅相信自己不会因为考虑“异己”观点而受到伤害，并不足以促使大多数人认真考虑这些观点。你还必须具备公正心。你必须认识到你有责任公正地对待你所反对的观点，必须觉得你有义务听取这些观点，以确保你不是出于无知或偏见而谴责它们。在这一点上，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我们需要理智的谦逊。

从另一点出发，想一想理智的正直。理智的正直显然是一种难以培养的美德。人们通常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在思维中设定不一致的标准。例如，天生的自我中心主义或社群中心主义会让我们偏向于认同我们喜欢的人的正面信息，以及我们不喜欢的人的负面信息。同样，我们也会强烈地倾向于接受那些能符合我们的私利或满足我们最强烈愿望的信息。人类与生俱来就有采用双重标准的倾向，这是典型的理智的虚伪。这些思维模式往往与人生在世要出人头地、争权夺势及贪财好利等密切相关。

实际上，我们不能公然地使用双重标准。因此，我们需要避免审查证据和自己的推理与阐释。在这一点上，一定程度上理智的傲慢是相当有用的。例如，我可以假定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在你说出来之前），准确地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在有证据证明之前），以及目前实际情况是什么（在我研究了情况之前）。理智的傲慢让我更容易避免注意到我对你使用的标准和我对自己使用的标准之间毫无道理的差异。我不共情你，也就更容易避免看到我的自我欺骗。如果我觉得没有必要公正地对待你的观点，我就能更容易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我认真思考自己判断中的不一致之处，我可能会产生一些潜意识里的恐惧，这种恐惧会阻止我看到真相。这时，我就缺乏了理智的谦逊、理智的同理心和公正心，证明了我缺乏理智的正直。

反过来说，如果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公正地对待你的观点，并认识到这一责任要求我从你的角度换位思考，同时带着一定的谦逊，承认我可能是错的而你是对的，那么我就很难使用双重标准。我越是不喜欢你本人，或者觉得过去被你或与你思维方式相同的其他人冤枉，我就越要重视理智的正直和真诚的美德，以促使我走向思维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