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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讨巧美德的政治

本篇及下一篇文章撰写于1996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当时比尔·克林顿与共和党人鲍勃·多尔对决。克林顿以大幅领先的票数连任总统。

自理查德·尼克松以支持法律和秩序、反对反主流文化运动的姿态荣登总统宝座以来,民主党人在价值观上便一直处于守势。但现在不同了。在当代美国政治的一次大翻盘中,比尔·克林顿在美德的政治方面占了上风。在过去的一年里,克林顿力挺电视分级童锁、宵禁、校服,谴责少女怀孕、未成年人抽烟和逃学的现象。有人嘲笑这些不过是小恩小惠的絮叨,他们估摸着总统到时候还会大张旗鼓地反对脏话。但是,此虽小节,在美国政治中却有持久的影响力,其耐力甚至超过了大节大义;这一点,共和党人早已明白。

最深知其中奥妙的,莫过于罗纳德·里根。他巧妙地倡导家庭与邻里关系、宗教与爱国主义,同时又提倡一种毫无约束、削弱了其所赞扬的传统和共同体的资本主义。别的共和党人也都步其后尘。乔治·W.H.布什之鼓吹价值,与其说是出于信念,不如说是一种策略。他在国旗工厂作秀,让公众知道了威利·霍顿。丹·奎尔指斥做了未婚妈妈的电视明星墨菲·布朗。威廉·贝内特发起了一场运动,反对说唱歌词的暴力倾向。帕特里克·布坎南要我们“寻回我们的文化,赢回我们的国家”。相形之下,民主党人之所以拒斥美德的政治,并不是因为看不惯保守派特有的道德判断,而是因为他们压根儿就不认为道德判断在公共领域占有一席之地。当共和党人试图禁止堕胎、反对同性恋、鼓励校园祈祷之时,自由主义者则回答说,政府不应该以法立德,不能太在乎公民的道德品质。他们认为,从治国术转向灵魂塑造,未免会有强制的风险。政治该做的事情,不是去教人民怎么生活,而是要让人民有自主选择的自由。 46

这些自由主义者坚决主张,政治应该在道德和宗教事务上保持中立。他们的这一立场在原则上会误导人,在实践上也可谓代价高昂。在哲学的层次上也很难说得清,政府能不能、该不该对当前紧迫的道德问题保持中立。民权法案确实树立了道德规范,而且做得有理。它们不仅取缔陋习(比如便餐馆里的种族隔离),而且致力于陶冶道德情操。

且不说哲学,民主党人拒斥美德政治确实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为这就把政治的道德话语留给了保守派,任由其唱独角戏。这帮助共和党人赢得了1968—1988年六次总统大选中的五次。最终是克林顿打破了这一模式,他既强调权利,又大谈责任,终于作为一名“新民主党人”入主白宫。不过,克林顿从共和党人手中成功夺回价值观议题一事,还得等到1996年夏季才变得明朗起来。

有两件事令其梦想成真。其一是共和党人在中期选举中执掌了国会。克林顿既已无望再走立法这步棋,所以就在总统选举的修辞方面下功夫。于是,在白宫这个霸王讲坛上,传出了呼吁灵魂塑造的声音。

其二是鲍勃·多尔获得了提名,而在美德的话题上,多尔既乏天分,也少意趣。他唯一一次大胆尝试用道德对付市场是在一年之前,他在好莱坞发表了一通演说,指责制片人迎合大众口味(暴力、性、腐败),但他这么说并非真心。他最近又去了好莱坞,居然说市场与道德实际上没有冲突,制片人可以迎合我们的高贵本能而大赚一笔,比如《独立日》讲述一场针对外星入侵者的高科技阻击战,便取得了不菲的票房。多尔不再做警世的先知,而俨然成了情真意切的公关顾问。“在今日的好莱坞,主要趋势是,负责任就有好买卖。你可以在收视率上升、票房收入节节攀升的同时,仍能正视自己。”多尔甚至说,售票窗口就是“文化投票箱”,它见证着美国人“喜欢美好而不喜欢怪诞,喜欢卓越而不喜欢压榨,喜欢从容的美德而不喜欢廉价的暴力”。 47

出于为其竞选增添活力之需要,多尔不得不在现代共和主义政治的两大热源之间有所取舍:宗教右翼的道德热情,或者,供给学派中坚分子的减税热情。由于堕胎问题的争吵分裂了共和党,多尔心怀厌倦,因此选择了后者,从而替克林顿打开了价值观前哨的缺口。《今日美国》曾就价值观问题对多尔进行采访,他的不耐烦溢于言表。他说,他的接受提名的演讲将会“慎言价值”。他将会指出:“这要的不是一个村庄,而是一个家庭。如此等等。”但即便是对美德政治的这一勉强的让步,也似乎与他那直来直去的心态相抵触。“难道你会到处去说:‘来吧!我是价值候选人。我会给你一些价值观’?”

克林顿则未曾这么吞吞吐吐,但他们的灵魂塑造计划还需要一些实质性内容。目前还不太清楚该怎么做。前几任总统登上讲台,劝说其同胞做出巨大牺牲:去冲锋陷阵,去向不幸者进行施舍,或者,为了公民美德而放弃物质享受。而真正让自由主义者忧心的是,灵魂塑造的最雄心勃勃的部分,往往会涉及某种程度上的强制,比如:19世纪有促使移民美国化的举措,或者,进步主义时代为了抵御贫困,采用了安置房以及其他道德提升手段。 48

然而,对于一个渴慕共同体但又受不了约束、追求道德目标但又缺乏牺牲精神的国家而言,何种灵魂塑造才合适?克林顿或靠谋划,或凭直觉,终于找到了答案:不是把道德约束施加给成人,而是施加给孩子。电视分级童锁、宵禁、校服以及大张旗鼓地反对逃学、少女怀孕、未成年人吸烟,凡此种种,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它们都通过关注孩子的道德品质来解决人们对于道德权威被侵蚀的焦虑。克林顿的美德政治要人们不折不扣地变得像个父亲,从而打消他们对于家长制的异议。

也许有人会抱怨:与历史上各种道德提升和公民培养方案相比,克林顿的说教仅仅实现了不痛不痒的灵魂塑造,而实施这样一种讨巧的美德,压根儿就没有触及成人的公民习惯和素质。但恐怕,我们如今能够盼望的仅限于此了。最起码,克林顿的美德政治要比什么国旗工厂或威利·霍顿高明一些。这正好帮了他的忙,使他得以成为继富兰克林·罗斯福之后,第一位获得连任的民主党总统。 49 zZa/0kQ5cr9SQ26V/akU4tj9AvbnXwQ32KVk4GiR2WvTjErrWFROu4M6hrCXkv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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