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评论写于1998年,当时众议院启动了针对比尔·克林顿的弹劾程序。众议院基本上按党派投了票,最终通过了两项弹劾条款。但克林顿仍受公众支持,参议院表决予以赦免。
我也曾是一名21岁的华盛顿实习生。在大学三、四年级之间的那个暑假,我在《休斯敦纪事报》驻华盛顿记者站当记者。那是1974年的夏季,众议院司法委员会正在考虑弹劾理查德·尼克松。
尼克松曾说:“让他们沉湎于水门好了。”我那时沉湎得不亦乐乎。7月8日,我坐在最高法院的会议室里,聆听特别检察官利昂·贾瓦斯基与总统的律师詹姆斯·圣克莱尔辩论是否应该迫使尼克松交出他的录音带。(其实我只听了半场口头辩论。新闻区实在太拥挤了,不少报纸记者只能共用庭内座椅,每隔半小时轮流进出。)几天之后,众议院司法委员会公布了其工作人员所准备的证据案卷。那可不是像今天这样,“转储文件”可以即刻上网,那时的案卷往往要在头天晚上拿到国会大厦,封着以待次日早晨公布。我自告奋勇,去收拾指派给我们报纸的案卷拷贝,并将其扛到国会山后边的公寓里,一读便读至深夜,以便从大量案卷中挑出可披露的新内容。当夏季结束之际,我获准保留了一份案卷,那可真是一个庞大的纪念品啊。 59
最近的弹劾风波触动了我,于是我将那发黄的案卷从架子上抽了出来。对照着《斯塔尔报告》,1974年委员会的《信息陈述》可谓严谨之至。它只涉及事实和证明文件,而没有辩护和结论。它还包括由尼克松的律师提供、由委员会发布的平行案卷,其中强调的是对总统更为有利的证据。
尽管表面上有一些相似,但那年夏季我在场的弹劾听证却与如今在华盛顿展开的那些听证有许多不同。那时跟现在一样,国会的多数党负责调查处于第二任期的反对党总统。委员会中两党党员比例基本相当:一个是21∶17,民主党占多数,彼得·罗迪诺任委员会主席;另一个是21∶16,共和党占多数,亨利·海德任委员会主席。罗迪诺的调查就跟当前众议院共和党人提议的一样,不受时间和问题的限制。从受权调查到最后表决,差不多花了6个月。最终,罗迪诺得以确保两党多数赞成弹劾,同时也赢得了全国的舆论支持。
海德委员会恐怕不能取得这些成就,理由有三。第一个理由与国会内部的变化有关。大家知道,今天的众议院,尤其是司法委员会,与25年前相比,党派之争更激烈了。这样的对照未免有一丝怀旧的情结。尼克松的弹劾听证并不缺乏党派激情。委员会中有12名民主党人,包括马萨诸塞州的罗伯特·德里南、纽约州的查尔斯·兰热尔和伊丽莎白·霍尔茨曼、密歇根州的小约翰·科尼尔斯(为现任委员会的资深少数派),因为尼克松对柬埔寨的秘密轰炸而投票弹劾他。(这一条未能通过。)在大老党(共和党)方面,查尔斯·威金斯(代表尼克松原在的加利福尼亚州选区)以及小查尔斯·桑德曼(一名好斗的新泽西州共和党人),则始终大张旗鼓地维护他们的总统。当时跟现在一样,少数派抱怨消息走漏,处理不公。 60
但是,当时的火药味没有现在浓,政党和意识形态也不像今天这样泾渭分明。在罗迪诺委员会的21名民主党人中,有3人是来自南方的保守民主党人。沃尔特·弗劳尔斯(亚拉巴马州)、詹姆斯·曼恩(南卡罗来纳州)、雷·桑顿(阿肯色州)均来自1972年高票支持尼克松的选区,他们的投票到弹劾程序后期还不明确。共和党方面则包括北方的温和人士,如缅因州的威廉·科恩(现为国防部长)、纽约州的小汉密尔顿·菲什、伊利诺伊州的汤姆·雷尔斯巴克。南方民主党人与共和党温和派来往密切,缓和了弹劾过程中的党派对立。结果,全体民主党委员和7名共和党委员投票赞成弹劾。
第二个重要区别涉及总统不当行为的性质。尼克松的过错——掩盖水门窃听(第一项弹劾条款)和动用FBI(联邦调查局)、CIA(中央情报局)、IRS(美国国税局)来对付政敌(第二项弹劾条款)——是典型的“对政府体制所犯的严重错误”;委员会说得很对,弹劾旨在补救。委员会投票后不久,尼克松交出了那盒被称作“确凿证据”的磁带,表明他参与了掩盖水门窃听的阴谋,至此,那10个挺他的铁杆共和党委员也宣布赞成弹劾。他们在少数派附录中写道,“只有当错误严重威胁到宪法所确立的政府体制的时候”,总统才必须下台。一些忠于尼克松的委员也在陈述书上签了字,包括当时的新任众议员特伦特·洛特。而今海德、洛特及其共和党同僚,恐怕难以说服民主党人以及全国老百姓相信克林顿的不当行为对宪政体制构成了威胁(尽管其行为也应受到谴责)。 61
第三,之所以很难想象全国支持弹劾克林顿,原因还在于总统在美国生活中角色的变化。越战、水门事件以及现今的克林顿性丑闻,已经损害了总统的尊严和光环,鼓励总统候选人在全国电视观众面前表明心迹、袒露缺点的媒体报道风格也是如此。克林顿与尼克松相比,更讨人喜欢,但没那么受人尊敬。吊诡的是,正是少三分敬意的境况,使克林顿免遭勃然大怒和理想受损所带来的恶果,而尼克松却未能幸免。
7月27日晚,当罗迪诺主席让工作人员唱名表决的时候,我就坐在雷伯恩国会办公楼的2141室内。现场鸦雀无声,只听见委员会的委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回答“是”或“否”。其中说“是”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一时刻颇有几分宗教般的庄严。当第一项弹劾条款表决后,罗迪诺的槌子落下,新闻记者们像往常一样,纷纷冲到了前面委员们坐的地方。我的任务是要从强悍的芭芭拉·乔丹那里套出一两句话来。这位来自休斯敦的民主党国会议员在整个听证过程中口若悬河,相当引人注目。“现在,我不想对任何人说任何话。”她突然情绪失控。很快,她噙着泪水躲进了后面的房间。我转身而返,感触良多。即便与尼克松作对的民主党人也感到了这次弹劾的沉痛。如今已经很难想象这种民心震颤的时刻了。 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