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永朝
苇草智酷创始合伙人
信息社会50人论坛执行主席
乔纳·莱勒是一位80后美国作家和著名网络博主。他曾在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神经科学,并获得被誉为“全球青年诺贝尔奖”的罗德奖学金。湛庐引进的莱勒“创造与想象”系列,是莱勒从2007到2021年这14年间,专注科学与艺术之关联,探索与思考神经科学、心理学对创造力之孕育、培植而涌现的思想结晶。读完这三本书,的确让人由衷感慨:“80后,真的成熟了。”
三本书的核心要旨在于从意识、心灵和身体的角度,洞察科学与艺术割裂所带来的认知遮蔽,这是过去100多年来,西方文化思想的内在冲突。这三本书的顺序也值得一说。《普鲁斯特找到了记忆的秘密》,以100多年的历史跨度,刻画了8位包括诗人、作家、画家、音乐家、美食家和语言学家在内的艺术家,如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保罗·塞尚(Paul Cézanne)等,通过他们特立独行的艺术作品和先锋气质,重新建构了根植于神经科学的关于大脑和身体的现代观念。《鲍勃·迪伦写不出歌儿了》专注于“想象力”这一神奇的心理特质,用最新的脑科学、神经科学研究成果,佐证了“创造力源于想象力”这一重要论断,通过鲜活的事例让大脑天生具有的创造力一览无余。《阿加莎·克里斯蒂失踪了》将那种刺激人们拥有兴奋和愉悦体验的神秘感,置于人类所编织的巨大的“意义之网”中,这是想象力、创造力水乳交融的完美呈现。
21世纪已经步入第三个10年,世纪之交的巨大转换虽跌宕起伏,但曙光乍现。
1998年3月6日,在美国华盛顿白宫东厅举行的千年晚会上,著名的剑桥大学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发表了题为“信息与变革:下一个千年的科学”的演讲。他认为下一个千年(从21世纪开始)是“复杂性的千年”,或者说是由复杂性主导的千年。这种复杂性首先从生物学、智能技术中体现出来。
21世纪究竟会展现何种令人心动的面貌,不同的人们在临近千年钟声敲响之际,都有着不同的遐想和期盼。80后的这一代人,在世纪之交恰是朝气蓬勃的青少年,他们目睹了一场波澜壮阔的世纪之门的开启。但这一切注定并不平静。
千禧年之前,一系列“终结论”的著作非常流行。比如美国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 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 )、美国著名科普作家约翰·霍根(John Horgan)的《科学的终结》( The End of Science )。然而,美国硅谷掀起的互联网旋风,将世纪之交的兴奋之情急速拉升。
随即,2001年美股纳斯达克的暴跌和“9·11”纽约双子座陨落,又使得这一世纪转折更具悲剧色彩,高歌猛进的势头似乎戛然而止,新世纪的壮丽风景似乎灰飞烟灭。当21世纪的第三个10年徐徐展开的时候,“世纪之交”的巨大动荡和转换,似乎才渐渐显露出其深远的轮廓。
遥望19至20世纪的世纪之交,它与20至21世纪的世纪之交有着出奇的相似之处。马克·吐温说:“历史不会重复自己,但总是押着同样的韵脚。”
19世纪末的世界,特别是欧洲,沉浸在凯歌高奏、繁荣进步的氛围中。1893年举办的芝加哥世界博览会,力图超越半个世纪之前的巴黎世界博览会和伦敦世界博览会,使用数十万只灯泡,点亮整个世界博览会,展现人类征服自然、创造美好社会的前景。
学术界也不甘寂寞。1900年,英国物理学家开尔文勋爵在英国皇家学会的演讲中宣布,整个物理学大厦即将竣工,后世物理学家的任务,只是将物理学常数测量得更精确一些。德国数学家戴维·希尔伯特(David Hilbert)在1900年巴黎国际数学家大会上,提出了23个雄心勃勃的问题。20世纪前30年间,数学家们试图创建宏大而完备的数学体系,将全部数学知识纳入包罗万象的形式系统中。
世纪之交似乎总是掺杂着某种难以掩饰的躁动和激情。
上一个世纪之交的自满与两次世界大战的残酷,似乎在冥冥之中提示着人们什么。这一个世纪之交的自满与这20多年此起彼伏的局部战争和灾难,似乎也在提示着什么。
理解这两个世纪之交,需要颇费一番气力。令人欣慰的是,世纪之交的年轻一代迅速成长起来,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视角,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世纪之交,或许总是一个“兴奋”与“落寞”并存的时代。对进步凯歌的信仰与对传统理念的不屑交织在一起。互联网从业者认为自己已经挣脱了传统的束缚,摧毁了金字塔组织模式,碾平了生产的边际成本,极大地释放了知识的分享能量,认为新世界的曙光就在眼前,只要你把它放在网上。
这是一个充满后现代色彩的大事件,正如美国后现代建筑理论家查尔斯·詹克斯(Charles Jencks)指出的那样:“资讯时代是一个后现代的典型样本。”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的一句话成为刻画这种变化绝佳的脚注,这句话是:“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人类毫无疑问进入了完全意义上的“人造世界”。问题的焦点只是,如何为这个人造世界重新赋予价值和意义?当然,“赋予”这个词还嫌太“工业化”了,不如退一步说,这个世界的价值、意义和创造力是如何“涌现”出来的?
所以说,我们需要面对的是,这一个世纪之交到底开启了何种伟大的历史进程?这不只是简单意义上知识的堆叠、生产力的进步,也不是对工业伦理、财富观、进步主义的修修补补,而是自文艺复兴以来,科学与人文分离之后的一次重逢、一次交叠。这是“人的重启”,是“创造力的绽放”。
这注定是一次影响深远的重启,是创造力的奔涌。
20到21世纪的思想转向,可以用不同的线条予以概括,这里或许可以包括这样一个角度,即从“对身体的敌意”状态,转向“对身体的唤醒”。我在2011年给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研究生讲述“互联网前沿思想”的时候,特别用一节课的时间,细致地分析了这一重要的思想转向。
1900年去世的尼采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如果说要给20世纪的后现代思想家画一个谱系的话,尼采一定居于核心的位置。尼采,包括法国哲学家、思想家莫里斯·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乔治·巴塔耶(Georges Bataille)等,这些人的文体惊人地相似。
这种文体不是四平八稳、娓娓道来的。它完全是跳跃式的,整个看起来就是一种梦呓的语言、游走的语言。它不着力去刻画、固化或解释一个什么概念,更不醉心于构造什么样的叙事体系。这些思想家的思想转向,恰恰在于重新发现了身体。
从柏拉图开始,西方思想史、宗教史和哲学史中的身体,要么被驱逐,要么被压抑,要么被漠视。古希腊之前,人类处于泛灵论阶段,身体是神圣的,万事万物都是神圣的,都有神性。古希腊之后,情况有了很大的变化。
古希腊哲学家开始提出“本源”的问题,即“世界是什么”“人是什么”一类所谓追根溯源的问题。他们希望找到这样一个“基本的质料”“构造”“原初推动”,来说明整个世界的起源和人的本质。这是逻各斯中心主义 的思想。
在古希腊哲学家寻求世界本源的过程中,关于人的问题就是灵魂与人的关系问题,这其实是身体与灵魂的关系问题。身体作为灵魂的巢穴、承载物,一旦死亡之后,灵魂会怎么样?这个问题本身,就显露出人们对永恒、纯粹问题的偏好。死亡是人最为直接的痛苦体验,也是人最大的生存恐惧。古希腊哲学家看待这个问题的方式简单、直接,就是驱逐身体、保留灵魂之不朽,以此来追寻永恒的世界本源。
从高级宗教诞生,一直到中世纪这一段大约1 500年的历程中,身体被裹挟、藏匿起来了。身体被认为是不洁的、肮脏的,是藏污纳垢的所在。人的一切罪孽,皆因身体而起。身体就是淫荡、贪婪、欲望的容器。救赎的过程就是惩罚身体的过程。只要看看但丁的《神曲》,你就可以了解为什么但丁花那么多的笔墨,不厌其烦地讲述拯救灵魂的故事。这些故事是以对身体的折磨为符号的。罪孽深重的人,要承受刀山火海、荆棘、毒蛇的考验,下油锅、受刀剐,历经十八层地狱、炼狱的考验,才能完成对灵魂的救赎。但丁的《神曲》充满了对身体符号的摧残,甚至是夸大其词般的摧残,让你有恐惧感,这种恐惧感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贬损你的身体,将它忽视为零。
中世纪以前,身体本身是个问题,而且是个“坏”问题,即身体本身是“带来问题的”问题,是万恶之源。文艺复兴之后,身体就不是个问题了,因为它被完全忽视掉了。
文艺复兴之后,从表面上看身体回到了正常的状态,比如文艺复兴后三杰 的写实主义绘画,让普通人的身体成为视觉中心。但是,这些“完满的身体视觉”“栩栩如生的身体视觉”,其实预示着身体理性主义时代的命运——身体,其实是被忽视的——忽视身体的一股强大的力量来自理性,来自“沉思”。
尼采对“沉思”深恶痛绝。他说,人为什么要沉思?为什么要如此做作,为什么要“装”?在启蒙运动、工业革命之后,身体这个话题很不幸被埋葬了。身体是什么?身体只是劳动力,是吃饭的工具。包括互联网初期,让很多知识分子兴奋的那个词“智本家”,或者说“知识就是生产力”,也不过是把“靠肌肉吃饭”转换成“靠脑子吃饭”,都是吃饭而已。
对身体的唤醒是从尼采开始的。尼采重新发现了身体。重新发现身体意味着必须对“存在”重新思考。
工业革命让沉思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工业革命首先是速度革命。速度革命的寓意就是,煮八宝粥应该需要2小时,高压锅可以将它简化为20分钟。这就叫“速度革命”。速度革命意味着养猪、养鸡、养羊、母鸡下蛋,都脱离了它的天然状态。速度革命改变了世界的结构、力量的对比、生命的周期,在这种情况下人们还有时间思考吗?在机器的轰鸣下,人们听到的既是号角,催人奋进,又是追债的钟声。人们要在有限的此生证明自己,用财富、成就的获取,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工业革命的确埋葬了沉思——因为来不及,没时间。但它并非对沉思的反思,大家都变成了行动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所有人都像卓别林扮演的《摩登时代》里的工人一样,在流水线旁,拿个扳手不停地塑造自己,把自己装到机器里。实用主义哲学的基本态度就是只要结果,不问根由。实用主义支配下的科学一定是跟阿基米德时的科学大不相同的。今天的互联网思想家、创意工场、投资者和创业者等,他们践行的脚步已经汇聚成洪流——“预测未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造出来!”践行,已经强大到足以让人对新物种的创生,产生浓厚的兴趣和信念,对新人机共同体的喜悦和展望,已经达到了全新的高度,世界已经不再需要沉思这个东西了。
然而,人们在工业革命时代对沉思的反叛,与其说是反叛,不如说是对沉思状态的遗忘。
20世纪中期兴盛起来的后现代主义者们,在批判现代性、批判工业社会的时候试图重新回到活生生的身体。不过,作为一种哲学思潮,后现代一直没有成为主流,也不可能成为主流。但它一定会唤醒人,到那时人们突然发现“践行”一词有了新的含义。后现代主义给20世纪后半程的赛博朋克,给21世纪的后人类主义提供了大量养分,它在施肥、浇灌,但它本身不是种子。真正的种子是互联网,是人工智能、大数据,是基因剪刀、脑机接口,是神经网络和人工合成生命等最近20年再次喧嚣的聚合科技。
21世纪异军突起的聚合科技,转而为艺术家重新理解身体、重新塑造身体提供了无限可能。这正是通过人工智能、元宇宙、大模型展现出来的。这是一个巨变前夜的狂欢,是想象力的一次绽放,也是生命激情的绽放。
“创造与想象”系列的作者乔纳·莱勒,在学校里学习的恰好就是神经科学,对创造力有自己独到的理解。特别值得称道的是,这三本书的焦点,始终专注于从大脑、身体的角度,探究意识的奥秘和奔涌不息的创造力之魂。而《普鲁斯特找到了记忆的秘密》则是整个系列的奠基之作。
在《普鲁斯特找到了记忆的秘密》中,作者精心讲述了8位包括诗人、作家、画家、音乐家、美食家和语言学家在内的艺术家如何用自己的方式阐释他们对身体的精深感悟,以及这些感悟与21世纪呼啸而来的智能大爆炸之间千丝万缕的因缘。
“在汗水中萃取美感”,诗人沃尔特·惠特曼用这样一句诗来呈现身体的真实。作家乔治·艾略特,最开始信仰实证主义,认为小说“只是生活史的实验”;在理想破灭之后,她终于发现“我们是一个过程,是一次绽放”。
笛卡尔二元论学说遮蔽下的身体,渐渐被诗人的咏赞解放出来。身体就象征着自然,不再隐藏在冰冷的躯壳之下。实用主义心理学的开山鼻祖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于1875年在哈佛大学创办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他对实用主义给出了一种新的解释:科学理论只是真理的临摹版本,没有身体就没有恐惧,没有情感。当代著名神经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认为,精神暗中跟踪着身体,我们从自己的身体中窃取自身情绪的情报。这正是惠特曼相信万物有灵的理论依据:灵魂是由肉体组成的。
对于18至19世纪的理性主义者来说,法国启蒙思想家拉美特利(La Mettrie)于1747年出版的《人是机器》( L'Homme Machine )极好地阐释了机械论的宇宙观、生命观;法国哲学家奥古斯特·孔德(Auguste Comte)试图将人与社会组织的内在机理,安嵌在牛顿力学的框架下予以解释。在20世纪科学家发现DNA和大脑神经元之后,这些观念曾再次唤醒了强劲的欲望,即将生物学也纳入物理学的范畴。然而事与愿违,生命最终从僵硬的紧身衣中逃脱出来。
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认为,现实生活“归根结底是属于精神领域的,而不是物理学范畴的”。过去100多年来的研究表明,味觉与嗅觉直接与海马相连,海马是大脑记忆的核心;丘脑是语言的中枢,是通往意识的第一道大门,所有其他感官(视觉、触觉、听觉等)的运行都要首先经过丘脑。神经科学家勾画着身体内部绚烂的过程,聆听着脑海深处神经元的传导和“点亮”的瞬间,在他们眼里,身体的感觉、直觉与意识之间是奔涌的河流,是曼妙的乐曲。
美食家奥古斯特·埃斯科菲耶(Auguste Escoffier)于1903年出版了一本《烹饪指南》( Guide Culinaire ),推出经过创新的蔬菜牛肉浓汤,将鲜味列于酸甜苦咸4种基本味道之后。神经学家认为,90%以上的味觉感受其实是嗅觉感受,世界上存在1万~10万种气味,人类3%的基因是用来感受气味的。我们祖先在进化的过程中,曾以放弃原本灵敏的嗅觉能力为代价,换来色彩视觉感受能力的更好发展,所以大脑常常被迫依赖于非嗅觉信息来破解气味密码。这是身体退化的一个明证。今天人们的感官已经被异化得面目全非了。这里自然就出现一个问题:人的感官界面是否可以被精妙的数据洪流和虚拟幻境所解放?
法国诗人夏尔·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是第一个对现代化大都市巴黎的崛起感到忧心忡忡的人。他希望文学家能够描绘照相技术无法呈现的事物,那些过去能够被人的感官敏锐捕捉的短暂、稍纵即逝、偶然的精彩世界,恍如过眼烟云,这是工业化带来的巨大遮蔽。
然而,敏锐的艺术家在面对锋利的技术之刃时,所能做的恐怕只是“逃离”。以往喜欢居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 Courbet)的法国画家塞尚,听从卡米耶·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的忠告,停止对光的崇拜,并批评“莫奈只是一只眼睛”,他决心放弃与照相机争辩,而是在大脑前举起一面理性的镜子。塞尚的视觉革命,只不过将外在真实转化为内在真实,努力将主观感受倾泻在画布上。
莱勒笔下的艺术家们,用自己的方式抵抗机器技术对身体的种种挤压。
俄罗斯音乐家伊戈尔·斯特拉温斯基(Igor Stravinsky)的《春之祭》( The Rite of Spring )在巴黎首演的时候,曾引发骇人的骚乱。在被工业化驯服的人们听来,斯特拉温斯基的音乐冒犯了传统的和弦,是“最难听的音乐”。然而,极少数前卫音乐家认为,大自然其实是噪声的组合。斯特拉温斯基认为,音乐只不过是我们自己用声音锻造出来的一件漂亮“银饰”。他认为,音乐的动力是冲突,而不是和谐。他粉碎了传统的音乐美学对秩序的期待,嘲弄了我们所有的期待。
阅读乔纳·莱勒的“创造与想象”系列,内心总是不免生出这样一个疑问:作者为何要挖掘这些过去100多年来怪异、另类的艺术家和他们的艺术作品?在我看来,作者试图传递这样一种思想:人类的创造力被安置在某种和谐的秩序中已逾千年,似乎一切背离确定性、和谐秩序的世界都是令人讨厌的噪声,人类的一切努力似乎都致力于驱逐这种噪声的扰动,恢复那种优美、和谐的秩序。
听上去不错,但这或许是西方文明迄今所陷入的最大的迷思。严整的比例、和谐的声音、成型的样式,很快便会成为难以忍受的套路和死寂。这背后是一种对不协和音的深深厌恶和恐惧,甚至不惜将这种不协和音作为憎恨的对象,斥之为恶魔。
斯特拉温斯基打破了关于音乐的神话,他的交响乐是“进步无意义论”的丰碑。作家格特鲁德·斯泰因(Gertrude Stein)认为,真实的写作其实是无意识写作,写作的目的是“锤炼语法,清除声音和意义的限制”,只是阅读,而不回想。斯泰因的作品是威廉·詹姆斯的心理学观点和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文学观点的混合物。威廉认为,世界是一个混乱的大谜团,我们强加给感觉的整齐划一的观念和分类方法都是某种幻觉。亨利认为,重要的不是现实主义描写,而是作品本身的真实性。
斯泰因的洞察是,人类的语言具有无穷的可能性。爱默生说:“言语是无限思想的有限器官。”
与斯泰因相仿,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的小说是内心奔涌不息的思绪,是飘忽不定的意识,她的思想是一股股激流,她笔下的思想既不牢固也不确定。她试图寻找最本质的东西,但这种最本质的东西稍纵即逝。“我们就是文字,我们就是音乐,我们就是那些事情本身。”
过去100多年来,这些不安生的艺术家、文学家、诗人们,在做着一件共同指向的事,那就是努力探究真实的身体、真实的身体感受,进而触摸那个被理性光环遮蔽已久的真实的世界。他们超乎寻常的想象力是莱勒试图捕捉的生命灵光。
乔纳·莱勒“创造与想象”系列,以21世纪的敏锐和视角,解释了一个重要的法则:创造力源于想象力。在开放的未来,充满无限可能。但对于这些可能的想象,绝不能囿于干净、清爽之世界秩序的理性抽象。世界是丰富多彩、复杂多变的,这绝不是说世界一片混乱,毫无章法可言;但也绝不是指,一切都可以严丝合缝地装进一个个漂亮的公式中。
著名美国认知科学家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一生致力于摧毁三个误解:第一个是,认为人的心灵是白纸一张,相信大脑主要由环境塑造而成;第二个是,认为人类只不过是高尚的野蛮人,相信人性本善,却为社会所玷污;第三个是,相信机器幽灵,相信意识中潜伏着某种非生物性的存在。
莱勒的洞见在于,面对科学简化主义的泛滥,冲破想象力藩篱的艺术,将是身体解放、感官重塑的重要力量。在智能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这一点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