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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佾

题解 论礼乐

礼,礼制,是封建时代的社会规范和行为准则。

治国的纲领在于严格遵守礼制,司马光曾完整地论证过“礼教”在中国传统政治中的核心地位。他说:“国家之治乱本于礼,礼之为物大矣!用之于身,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用之于家,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用之于乡,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用之于国,则君臣有序而政治成焉;用之于天下,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

礼就是理。“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有礼则安,无礼则危,故曰:‘礼者不可不学也。’夫礼者,自卑而尊人。虽负贩者,必有尊也,而况富贵乎?富贵而知好礼,则不骄不淫。贫贱而知好礼,则志不慑。”(《礼记·曲礼上》)。“忠信,礼之本也。义理,礼之文也。无本不立,无文不行。”(《礼记·礼器》)。礼也者,反其所自生。乐也者,乐其所自成。是故先王之制礼也以节事,修乐以道志。故观其礼乐而治乱可知。

为人处世,人际交往离不开礼仪行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喜一怒无不体现着个人的修养。凡事皆礼数,礼岂小节乎!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八佾] 古代乐舞,八个人为一行,一行为一佾,八佾就是六十四人。古注:“天子八,诸侯六,大夫四,士二。每佾人数,如其佾数。”

[是] 这。

[忍] 容忍。

[孰] 那个,什么。

季氏:季孙氏,鲁国大夫,与叔孙氏、孟孙氏三家掌握着鲁国国政。

在谈论到季氏时,孔子说:“季氏作为大夫竟然僭越冒用天子的礼乐,用‘八佾’的舞蹈在家中宴乐,这样不合礼制的事他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呢?”

朱子曰:“季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礼乐,孔子言其此事尚忍为之,则何事不可忍为?或曰‘忍,容忍也’,盖深疾之之辞。”

范氏曰:“乐舞之数,自上而下,降杀以两而已,故两之间不可以毫发僭差也。孔子为政,先正礼乐,则季氏之罪不容诛矣。”

谢氏曰:“君子于其所不当为,不敢须臾处,不忍故也。而季氏忍此矣,则虽弑父与君,亦何所惮而不为乎?”

礼的实质就是建立规范的秩序

对于这句话,注家的解释历来有两点需要注意:

一是有关“八佾”的解释。

古注:“天子八,诸侯六,大夫四,士二。每佾人数,如其佾数。”

近代注家解为:八佾是八行,八八六十四人,只有天子才能用。诸侯用六佾,即六行,四十八人。大夫用四佾,三十二人。士用二佾,十六人。

我以为这种解释值得怀疑。因为,“每佾人数,如其佾数。”就是说,佾,表示行列,是舞蹈的队列阵式。古人崇尚天圆地方,也就是,歌舞之阵列多为方阵,或方圆之转换,而不是“六八四十八人”之长方形阵。且佾之数即为舞蹈之人数。即八佾应为八八六十四人,六佾应为六六三十六人,四佾应为四四一十六人,二佾为二二得四人。古者之士,实为平民,充其量就是读过一点书,在权贵之家或官府衙门做事。在等级森严的奴隶制社会,其地位不高,这从古籍中可以找到依据。《礼记·王制》:“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又“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禄足以代其耕也”,而“农田百亩,百亩之分,上农夫食九人,……”“诸侯之下士禄食九人,中士食十八人,上士食三十六人。”以此可证。由其禄制可知,士之俸禄也仅约等于现在的普通公务员,与平民的区别也只是耕与非耕,即“禄足以代其耕也”,只是不参加体力劳动而已。如果也用十六人的舞蹈,岂不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谁有闲心去陪着仅能维持生计的一介小吏歌舞呢?甚至还达到十六人之多。有四人为其歌之舞之,就已经可称为雅士,足以在亲朋邻里间显派闻达了。

二是有关“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句的理解。

历来的解释是孔子说:“季氏冒用天子的礼乐,如果这种事是可以容忍的,那么还有什么样的事情不能容忍呢?”

我以为,孔子作为修养的至圣先哲,以其所处的社会地位,他只能是以预言的方式评论季氏“八佾舞于庭”这件事。以他的修养,不至于大失风度地挥舞着手臂发出声讨的言辞。当时,正值春秋乱世,鲁国政权已经落入大夫手中,国君只是傀儡,人们敢怒而不敢言。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三家] 指鲁国大夫孟孙、叔孙、季孙三家。

[《雍》]《周颂》篇名,古时候天子所用的国乐。

[彻] 通“撤”,撤除。祭礼完成后撤出献祭的供品。天子之祭,歌《雍》以彻。

[相] 助,助祭。

[辟公] 诸侯。

[穆穆] 深远之意,指天子仪容。

孟孙、叔孙、季孙三家祭祀家庙,僭越天子祭礼,歌奏《雍》诗,撤出祭品。孔子说:“‘前来助祭皆诸侯,天子主祭穆然仪容尊’,难道这是能用于三家大夫的庙堂上的祭礼吗?”

程子曰:“周公之功固大矣,皆臣子之分所当为,鲁安得独用天子礼乐哉?成王之赐,伯禽之受,皆非也。其因袭之弊,遂使季氏僭八佾,三家僭《雍》彻,故仲尼讥之。”

朱子曰:“三家之堂非有此事,亦何取于此义而歌之乎?讥其无知妄作,以取僭窃之罪。”

乐不越礼,是为和

周代政权已经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形同虚设,不仅强大的诸侯国不尊奉中央号令,连弱小的鲁国大夫也目无天子。“三家者以《雍》彻”,争先恐后地显示自己的势力。他们不仅无视鲁君,也蔑视中央政权,由此可见朝廷的衰落程度。

神明有知,当不享受非礼之祭。《礼记·乐记》:“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不失。节,故祀天祭地。”“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辨异。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孔颖达疏:“乐主和同,则远近皆合;礼主恭敬,则贵贱有序。”

古诗说:“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天子是国家政权的代表,也是国家文化精神的代表,在重大国事礼仪上,演奏《雍》这支国乐时,天子站在中央,诸侯分列两边拥戴着天子。然而现在鲁国的这三家权臣,却僭用中央天子才能用的庄严国乐在家里演奏,实在是不成体统。

与此相似的事情,现今也时有发生。媒体曾经报道过的一个地方官员搞所谓的“阅兵式”,发“选集”,以及各种名目的“庆典”,动辄市区戒严,警车开道,招摇过市,十分影响百姓的正常生产和生活秩序,不伦不类。这样的举动,除了让人觉得可笑,剩下的就只是摇头叹息了。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乐] 歌舞声乐艺术,在古代泛指各种社会文化。

孔子说:“人如果存心不仁,礼仪又怎能约束他呢?人如果随意放任,歌乐之娱又怎能对他的心灵起到陶冶的作用呢?”

游氏曰:“人而不仁,则人心亡矣,其如礼乐何哉?言虽欲用之,而礼乐不为之用也。”

程子曰:“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则无序而不和。”

李氏曰:“礼乐待人而后行,苟非其人,则虽玉帛交错,钟鼓铿锵,亦将如之何哉?然记者序此于八佾、《雍》彻之后,疑其为僭礼乐者发也。”

仁的精神实质是什么

所谓仁,就是存有仁慈博爱之心。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它注重人的内在精神。礼乐是对封建社会秩序的规范,是仁的外在形式的具体表现。

这是孔子针对三家大夫僭越礼、乐的不敬行为发出的感慨。世事变化,人心不古,其礼乐又能在多大范围和程度上发挥作用呢?又能规范、约束什么呢?

一个人如果放弃了做人的原则,放任自己,肆意而为,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社会文化道德对他又能有多少约束呢?其人生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做人,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自愿自觉地提高自己的修养。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

[易] 治,办理,此处指大操大办。

[戚] 哀痛惨怛。

林放:鲁国人,具体事迹不可考。

林放向孔子请教礼的本质。孔子说:“你提出的问题意义重大,问得好啊!以礼制的法度仪式来说,与其奢侈铺张,不如朴素俭约。祭丧之礼,与其在繁文缛节方面办得周到隆重,不如发自内心的哀戚追念。”

朱子曰:“礼贵得中,奢、易则过于文,俭、戚则不及而质,二者皆未合礼。然凡物之理,必先有质而后有文,则质乃礼之本也。”

范氏曰:“夫祭,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丧,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礼失之奢,丧失之易,皆不能反本而随其末故也。礼奢而备,不若俭而不备之愈也;丧易而文,不若戚而不文之愈也。俭者物之质,戚者心之诚,故为礼之本。”

杨氏曰:“礼始诸饮食,故汙尊而抔饮,为之簠、簋、笾、豆、罍、爵之饰,所以文之也,则其本俭而已。丧不可以径情而直行,为之衰麻哭踊之数,所以节之也,则其本戚而已。周衰,世方以文灭质,而林放独能问礼之本,故夫子大之,而告之以此。”

礼的根本是什么

俭、戚,礼之质;奢、易,礼之文。文质相宜,礼之本。

养与丧是人生必须经历的重要过程。居不养之以敬,而丧事铺张隆重,以求虚名,不仅失其孝道,而且是欺心,欺天。不唯自私,更是残忍。养之以俭,葬之以奢,实为本末倒置。

隆重的丧礼仪式,只是一种作秀式的矫情,是做给人看的表面虚饰,并不能证明孝心。孝心,深存于心。只有表面的文饰,这样的孝是虚假的,是一种恶行。如果心存真正的孝敬,其心哀戚惨痛,哪里还有心思做文章呢?

倡导朴素的社会风气,崇尚节俭,是社会长期稳定发展的根本。奢靡之风的盛行,必将导致竞相仿效攀比,必将造成社会财富的极大浪费。耗损民力,损伤经济元气,最终人心涣散。现在的社会状态,与我们推崇的礼恰恰相悖。那些人的家人离世,他们借口得其天年,洋洋之情行之于色,丧事不显其哀戚而办理豪侈,致祭接待,不见忧悲,形同儿戏。形式秀结束后,他们如释重负,即刻又笙歌燕舞,其乐融融,实为寡情薄义。

礼的精神就在于凡事宜适度。孔子说礼仪的过分铺张是不合情理的,宁可简单庄重,“丧以哀为本”。丧事太简易了是违心,太奢靡了也不好,宁可取悲戚的态度。

礼难道仅仅只是丧祭吗?一个人对待丧祭的态度,显示出的是他的人性与人品,考察其对于丧事的行为,就可知其仁心,其人便无所藏匿,一览无余。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夷狄] 古代泛指没有开化的边疆少数民族。

[诸夏] 周朝时分封的诸侯国,指中原地区。

[亡] 通“无”。

孔子说:“夷狄部族虽然也有君长,却没有建立起完备的礼仪制度,因而其风俗教化还不如一些中原国家衰落之后普通平民之家的礼仪。”

程子曰:“夷狄且有君长,不如诸夏之僭乱,反无上下之分也。”

尹氏曰:“孔子伤时之乱而叹之也。亡,非实亡也,虽有之,不能尽其道尔。”

只有文化的精神永存

中国文化的传承源远流长,具有良好德行的人,其美名会传播久远;一个人的所做所为有失正道,行为令人不齿,也会被被后世诟骂。做人能不慎重吗?所以“孔子著《春秋》,乱臣贼子惧”。

礼的实质就在于别上下,序尊卑,分贤愚。东汉训诂学家高诱说:“礼所以经国家,定社稷,利人民;乐所以移风易俗,荡人之邪,存人之正性。”夷狄有君,诸夏反无,那种僭越礼仪而无廉耻的人必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如鲁国三家大夫这种有悖伦常的乱臣贼子的篡逆行为,即使取得政权,也必定不得人心,还不如那些未开化的夷狄对其君长的尊崇。

文化是一种观念,一种氛围,一种素质,一种生活态度。任何丰功伟业都只是暂时的,只有文化能够流传久远。所以,有哲人说:一个没有文化传承的民族是危险的,而一个拥有良好礼仪文化底蕴的民族必定是一个充满希望的伟大民族。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旅] 往祭。

[泰山] 山名,在鲁地。泰山是古代天道文化精神的集中点,天子所祭,是君权神授的象征。按照礼制,诸侯王只能祭拜国境内的山川,而卿大夫则没有资格祭拜山川,只能祭家庙。季氏祭泰山,是一种有违礼制的僭越。

[女] 通“汝”。

[救] 劝阻,救助,意谓挽救其僭窃之罪。

冉有:孔子弟子,名求。当时辅佐季氏,是季氏的主要谋臣。

鲁大夫季氏要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能够劝阻他不陷于僭越的罪过吗?”冉有回答说:“不能。”夫子说:“唉呀!神明有知,也不会享用非礼之祭所敬献的供奉,林放尚且知道礼之大节,何况明察如泰山之神,难道还不如林放吗?”

范氏曰:“冉有从季氏,夫子岂不知其不可告也?然而圣人不轻绝人,尽己之心,安知冉有之不能救、季氏之不可谏也?既不能正,则美林放以明泰山之不可诬,是亦教诲之道也。”

泰山之旅

泰山,天子所祭。《礼记·王制》:“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

季氏往祭泰山,其不臣之心昭然。

非礼之念勿生,逾礼之事莫做。

非礼之祭,既亵渎于神,也开罪于人。既不能取媚于神灵,也不能加威于众人。

神不可知,神如有知,则必不享其非礼之祭。

若天下安定,家丰人足,虽不封禅,又有何伤?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所以,古人有言:古者天子巡守至于方岳,必告祭柴望,所以尊天而怀柔百神也。封禅,实自秦始皇,上古无有。三代不封禅而王,秦封禅而亡,人主不法三代,而法秦,以为太平盛事,实为大谬。不修德政,而祈助神灵,实则鄙陋。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揖让而升]《大射》之礼,耦进三揖,相让而后升堂。

[下而饮] 射毕退下,揖让而降,以俟众耦皆降,胜者乃揖不胜者升,取立饮。

孔子说:“君子是没有什么要与人争胜的。即使一定要参与射箭这样的比赛,也必然是互致揖让之礼,然后走上前,射毕而退,互致谦让,取觯互敬,站立饮用,雍容揖逊。君子的竞争就是如此谦然恢宏。”

朱子曰:“君子恭逊,不与人争,惟于射而后有争。然其争也,雍容揖逊乃如此,则其争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争矣。”

君子无所争

君子之心,与世无争;君子之行,与人无争;君子用世,与名利无争。

“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乡射,古代以射选士,其制有二:一为州长于春秋两季以礼会民,射于州之学校;二是乡大夫三年大比,献贤能于王,行乡射之礼。射礼前皆行乡饮酒礼。

君子之争,不逾礼。即使不得已而参与竞争,也始终保持君子的风度,从容大度,彬彬有礼。比如射箭,比赛开始,双方互致敬礼,比赛结束,彼此举杯对饮,互致祝贺。双方始终保持相互尊重与礼貌,保持着高贵的尊严。

当今之世是一个充满竞争的社会。竞争是必然的,没有竞争就没有发展。但是,竞争也必须是有序竞争,是公平竞争,而不是在暗地里的“小动作”,也不是见不得人的“暗箱”操作,更不是为人所不齿的“使绊子”。

任何工作都可做出值得骄傲的成绩。这需要创见,勇于开拓新的领域,并坚持做出开创性的工作,不必挤在一条道上去争短长,徒耗时间和精力。如果我们发现有人在一个方面已经做出了成绩,我们在短期内无法超越,那么我们何不换一个方向努力呢?避开他人已有的成就,做出自己的成绩,这样做不失为智慧的选择。具有开阔的视野和胸襟,始终保持前进的姿势,这是我们应采取的处世态度。而且,肯定别人的成绩,也是对自己的肯定。对别人的成绩做出诚挚的祝贺,是君子的胸怀。刻意否定别人,也反映了自己的不自信。

即使我们在事业上做出了成绩,也同样要有容人的胸襟,谁也不可能在某一个领域永远保持领先的地位,压制和打击更非君子之所为。当然,谁也不愿在竞争中败下阵来,人都是好胜的,都有荣誉感和渴求胜利的愿望。不论胜负如何,重要的是能够保持君子的风度。孔子说:其争也君子。不要太在意,谁的命运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倩] 倩丽,姣好。

[盼] 顾盼。

[素] 白色。

[绚] 色彩艳丽。

[绘事] 绘画。

[后素] 底色为素色。后:背景,基础。素:洁白无染。

[起予] 起:启发,振起的意思。予:我。

子夏问:“‘盈盈笑语惹人怜,默默凝睇频顾盼,纯稚如花自天然。’这句诗中传达的深意是什么呢?”孔子说:“就像绘画完成之后才可见到留白的意境啊。”子夏说:“那么,就可以不受礼仪的约束吗?”孔子说:“能够阐发我的意思并能给我启示的是你呀!从此可以给你讲解《诗经》的微言大义了。”

谢氏曰:“子贡因论学而知《诗》,子夏因论《诗》而知学,故皆可与言《诗》。”

杨氏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苟无其质,礼不虚行。’此‘绘事后素’之说也。孔子曰‘绘事后素’,而子夏曰‘礼后乎’,可谓能继其志矣。非得之言意之表者能之乎?商、赐可与言《诗》者以此。若夫玩心于章句之末,则其为《诗》也固而已矣。所谓‘起予’,则亦相长之义也。”

诗意人生

“礼后乎?”利不敢先,礼岂可后。文学自产生以来,就是以表达人的情感为主题的。美好的情感,应该受理智的约束,不论多么深厚的情谊也得遵守礼仪的规范。人皆有爱,止乎以礼。爱之由心,约之以礼。

唯学能改变我们的气质,唯诗能令我们的心灵变得美好,唯礼能使我们的行为高尚。

“起予者商也!”学贵发疑,自古所重。学问所以能与时俱进,日新其业,就在于后学继承前贤,并能够有新的创见,不拘泥于已有的结论,有所开拓,有所突破。

“绘事后素。”白素之物最为吉祥。白色就是事物天然的色彩。任何浓墨重彩都不能够保持恒久的新鲜,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凋蔽萎谢,被岁月的流水冲淡,只有白色是永恒的,经得起任何的涂染。也只有在看过各种浓艳的色彩粉饰之后,才更能体味素洁纯正品质之高贵。只有经历过人生的各种涂抹,才能体会得出平淡是真正的人生。

回首我们走过的路,背后的天空飘着各色云影。隔了中间那些漫长的岁月,过往的熟悉的东西,正在慢慢地改变,渐渐地显露底色的原质。青春的姣美终将被岁月所取代,真正美好的是心灵,真正长久的是深植于心底的真情。

生活的背后是什么?人生的底蕴又是什么?什么才是我们真正应当看重的?不是金钱,不是虚名,也不是美貌,更不是官爵,而是德行,也只能是德行。曾经在人们眼里如诗如画的美景,最终成为虚幻,唯一深植于我们的内心,令我们感到安慰,令我们受益终生的,是我们的真诚,它使我们在艰辛中咀嚼出生命的原味。

不论曾经如何辉煌,也不论你将得到多少光环的照耀,人生最终还是归于平淡,就像一张色彩艳丽的画卷,经历过岁月的风雨侵蚀,那些一度鲜艳的色块终将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剥落消褪,渐渐显现出素洁的本色。我们一生都在向往远方,其实远方就是我们自己的心。真正的美德存在于平凡质朴之中,永远保持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才是快乐的人生。朴实无华,平淡真诚,是真正的永恒。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徵之矣。”

[杞] 周朝分封的一个国家,为夏朝的后代。

[徵] 证明。

[宋] 殷朝的后代。

[文献] 典籍记载。

孔子说:“我能讲述夏代的礼法仪制,但是杞人保留下来的史料很少,不能得到充分的证实。殷商的礼仪法度,我也是清楚的,只是宋人流传下来的文字记载不多,不能提供充分的证明。这都是史料散佚造成的。如果典籍资料记载充足,那么我是能够考证核实的。”

朱子曰:“二代之礼,我能言之,而二国不足取以为证,以其文献不足故也。文献若足,则我能取之以证吾言矣。”

历史永远保持庄严的沉默

学问,在于严谨的考证,考证必须建立在翔实的史料之上。

礼仪流传主要依附于民俗,典籍的记载是简约的,只是载其大要,因而只能求证于民间。民俗是典籍中没有记载的历史“活化石”。又由于流传的演绎与变故,致使很多的内容被人为改变,给人面目全非的感觉,历史上的很多东西就这样散佚了。

孔子说:“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礼记·礼运》)。范祖禹说:“先王之礼,或损或益,因时制宜,以便其民,顺也。古之法不可用于今,犹今之法不可用于古。后世如有王者,亲亲而尊贤,务德而爱民。”历史往往就这样被岁月的尘埃掩埋,无从考证,无从辨白,只有历史的悬念昭示于世间。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

[禘] 王者的大祭。

孔子说:“禘,这是王者的大祭啊。现今之世,鲁国上下,礼仪懈怠,失之诚敬,自第一次献郁鬯之酒灌地开始,我就不想看下去了。”

谢氏曰:“夫子尝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徵也。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徵也。’又曰:‘我观周道,幽、厉伤之,吾舍鲁何适矣?鲁之郊禘非礼也,周公其衰矣!’考之杞、宋已如彼,考之当今又如此,孔子所以深叹也。”

虚假的盛典

所谓“禘”,是中国古代祭祀天地祖宗的盛典大礼。古代国家举行禘祭,由国君代表全民祭祀,仪式非常隆重。“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然而,鲁国道德沦丧,无诚不敬,懈怠政废,就连禘祭之礼也是流于形式,刚端上第一爵敬献神禘的酒后,主祭者就已经心不在焉,想尽快结束,随后的仪式也就只是应付,潦草而轻慢。升降俯仰之节,举止多不中矩,容色不够庄敬,使民无所瞻仰,见者荒怠。只有形式没有诚心,全然失去了致祭的庄严与虔敬。

凡事唯当以诚,不务虚名。一切形式都必须配合内心的诚恳才有意义。如果内心没有诚敬,即使做千百次的祷告,也永远难抵神灵之境。

祭,以诚敬为本。示之诚敬,求得天地人和。无诚、不敬,不祭犹可,勉强而为,实则无益。虚与委蛇,必致天怒人怨,神鬼共愤而不佑。大道必将因之失和,事功必将分崩离析。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

有人向孔子请教关于‘禘’祭的事。孔子说:“我不知道呵。知道这种道理的人治理天下,就像把东西摆在这里一样容易!”夫子指着自己的手掌说。

朱子曰:“先王报本追远之意,莫深于禘。非仁孝诚敬之至,不足以与此,非或人之所及也。而不王不禘之法,又鲁之所当讳者,故以‘不知’答之。”又曰:“盖知禘之说,则理无不明,诚无不格,而治天下不难矣。圣人于此,岂真有所不知也哉?”

徒有形式的祭礼不如不祭

怀着虔敬的心祭祀神灵,是因为相信神灵的存在。

故去的人,不论是伟人还是普通人,无论是亲人还是友人,我们都应该记住他们的好处,汲取他们的长处,学习他们的优点,将自己的人生境界提升起来,做一个诚实的人,正直的人,有良知、道德的人。

怀念与祭扫,当然不排斥仪式,仪式是精神的载体,必要的仪式是应该举行的。这种仪式应该是庄重的、文明的、诚敬的,而不应该是低俗的,荒诞的,更不应该是敷衍的。那种徒具形式的祭仪不足观,不如不祭。

心不诚,行不敬,何可观者,何祭之有?没有真情的仪式,始终透射的是虚假与诈伪。何苦劳神自己,何必带累众意,何敢亵渎神明?

只要我们心怀诚敬,所面临的事情又有什么困难呢?对于已经发生或即将到来的一切,其蕴含的契机我们自会掌控,从而做出正确的决策,那么,又何须担心呢?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与] 参与。

祭祀天地祖先,要心怀诚敬,如同被祭祀的英灵就在面前一样。祭祀神灵就如同神存在。孔子说:“我如果因故不能参与祭祀,虽然请他人代为致祭,其实这和不去祭祀是一样的。”

范氏曰:“君子之祭,七日戒,三日齐,必见所祭者,诚之至也。是故郊则天神格,庙则人鬼享,皆由已以致之也。有其诚则有其神,无其诚则无其神,可不谨乎?‘吾不与祭,如不祭’,诚为实,礼为虚也。”

程子曰:“祭,祭先祖也。祭神,祭外神也。祭先主于孝,祭神主于敬。”

苏轼曰:“神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为如其存焉。”

东方宗教的精神

信则有,不信则无。既献祭,必信其有,诚怀其心。无诚,何须祭?

祭,在于心诚,礼仪只是形式。代祭乃虚设形意,诚不至,神明不享。

做人贵在诚敬。无论是对于生者还是死者,都要心怀诚敬,不相欺蒙。这样才能体现我们内心的诚敬。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媚] 亲顺。

[奥] 是古代的家神,室之西南隅。宗庙及五祀之神皆祭于奥。

[灶] 灶神,五祀之一。

[天] 天理,天意。

王孙贾:卫国大夫。

王孙贾问:“‘与其取悦于远神,不如尊祭自家的灶君。’是这样的吗?”孔子说:“不对。如果违逆天理,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祈祷了。”

谢氏曰:“圣人之言,逊而不迫。使王孙贾而知此意,不为无益;使其不知,亦非所以取祸。”

《太平御览》曰:“明当媚其尊者。夫灶者,老妇之祭。”

获罪于天,无处祈祷

怀着功利的目的所做的忏悔,是虚伪可笑、没有诚意的,简直可以说是可恶。

祈祷,是发自心底的忏悔,是致达自己向善的心愿,是缘于对命运无常的敬畏所做的虔诚举动,是面对不可抗力的本能求助。出于诚,归于善。痛苦惨怛不伤于心者,不知其味,体会不到。

任何祈祷都是许可的,都是神圣的。正直人的祈祷并不是乞求,仅仅只是诉说自己的状况和困难,使自己的愿望通过虔诚的献祭,达于上苍,以得到惠顾和垂怜,得到神灵的帮助。

对于一个祈祷者,我们至少可以相信,他是虔诚的,他在体验了各种痛苦和绝望,走到了道路的尽头,又无所寄托,不知下一步该向何方迈进时,祈祷便是一种心灵的寄托。

世俗的人们,总是以“进庙就磕头,见神就烧香”为做人处世的准则。然而,我却总是做不出,也不愿意做。即使是有限的几次拜祭,也是没有什么祈愿。我知道,我微薄的祭品无由致达,神明那高昂的头颅也不会顾及到我;我祈求的事情本来也微不足道,所以诸神也一定无视我的存在、我的祷告。何况我的声音很微弱,神根本就不会听到。因此,我只能致以深深的祭拜,无欲无求。

自助者,天必助之。不论成功与失败,为了我们人格的尊严,我们必须固守自己做人的原则,不去幻想外在的庇护。谁也不能承诺我们什么,我们应该靠自己的努力,而不是乞求别人的怜悯。别人许诺的前景无论多么美好,都是骗人的陷阱。只有自己努力得到的,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谁也不会给我们美好的生活,除了我们自己。因此,又何必寄希望于鬼神呢?如果做出违逆天意的坏事,祈祷又有什么用呢?又能到哪里祈祷呢?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监] 通“鉴”,根据,借鉴。

[二代] 夏、商二代,指其依据二代之礼而损益之,成其大观。

[郁郁] 文盛,文采斐然。

[文] 雍容华丽。

[从] 向往,追随,推崇。

孔子说:“周朝的礼仪法度取法借鉴于夏、商两代,经过周公的增删,形成了如此文采纷呈的盛况!我崇尚周朝的文化礼制。”

尹氏曰:“三代之礼,至周大备,夫子美其文而从之。”

文化建设是发展的灵魂

千秋万代的事业其影响最为悠久博远的,不在于权利,而在于文化与教育。

中国文化,也就是尧、舜、禹、汤、文王、武王、周公、孔子所传承的文化,包括礼法、政治制度、社会礼仪、文化精神等等,由文王、武王时代确立了牢固的基础,从而形成了流传至今的文明传承。虽然朝代更替,但文化总是以其自身的规律演进,源远流长。如一条从远古流淌至今的长河,渗透浸润在民族的血脉中,深植于土地之中,其发展不可逆转。政权可以更迭,权柄可以易手,唯有文化是不可改变的。

子入大庙,每事问。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大庙,每事问。”子闻之,曰:“是礼也。”

[大庙] 鲁周公庙。大:通“太”。

[鄹] “邹”的繁体字,鲁邑名。孔子父叔梁纥,尝为其邑大夫。

孔子晋谒太庙,每件事都恭恭敬敬地竭诚请教。有人说:“谁说邹大夫的儿子是深知礼仪的?他进到太庙中,每件事都问别人。”孔子听后,说:“这就是礼仪所确立的精神实质啊。”

尹氏曰:“礼者,敬而已矣。虽知亦问,谨之至也,其为敬莫大于此。谓之不知礼者,岂足以知孔子哉?”

礼的精神

礼的精神,就是做人的道理。

礼者,敬也。敬者,谨也。谨者,谦敬也。因此,礼在于谨敬、庄重。虽然已知,犹敬问之,借发其端以启我心,以期启我之识,以望有得。问答之间,以见辞气之恭敬,心意之诚笃。

不耻下问,就是礼,就是知,就是德。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皮] 用兽皮做成的箭靶。

[为] 因为。

[同科] 同一等级。

[古之道也] 古代以射箭考察一个人的品德,只注重中的,而不注重贯穿靶革。

孔子说:“比赛射箭的目的在于中的,而不在于是否射穿箭靶,因为各人的气力大小不同,这是古时候的规矩。”

朱子曰:“周衰,礼废,列国兵争,复尚贯革,故孔子叹之。”

杨氏曰:“中可以学而能,力不可以强而至。圣人言古之道,所以正今之失。”

考校的标准

《记》曰:“武王克商,散军郊射,而贯革之射息。”

《礼记·射义》“故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故明乎其节之志,以不失其事,则功成而德行立;德行立,则无暴乱之祸矣。功成则国安,故曰:射者,所以观盛德也。”

人的力量有大小,人的能力有高低,人的天赋有差别。因此,做人处世,重在提高个人的修养,时时反省自己,而不必在乎一时一事的成败。真正成功的人生,不在于官职的高低,不在于攫取财富的多少,也不在于是否长寿,重要的是是否具有值得后人仿效的德行。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去] 去除,减去。

[告朔] 告朔之礼。每个月初一为朔,十五为望,月暗为晦。古代天子常以季冬颁来岁十二月之朔于诸侯,诸侯受而藏之祖庙。月朔,则以特羊告庙,请而行之。每月初一,主政者代表国家,向天地祖宗,禀告所作所为。

[饩] 活的牺牲。周制,诸侯每月初一告庙听政,饩羊是祭庙时用的活羊。

[爱] 惜。

子贡打算把每月初一祭庙的活羊免去不用。孔子说:“端木赐啊,你爱惜的只是一只羊,我重视的是维护祭祀之礼的精神啊。”

杨氏曰:“告朔,诸侯所以禀命于君亲,礼之大者,鲁不视朔矣。然羊存则告朔之名未泯,而其实因可举。此夫子所以惜之也。”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孔子说:“以礼仪之约敬事君王尊长,虽不逾矩,但仍然会有人认为你这是谄媚求荣。”

黄氏曰:“孔子于事君之礼,非有所加也,如是而后尽尔。时人不能,反以为谄,故孔子言之,以明礼之当然也。”

程子曰:“圣人事君尽礼,当时以为谄。若他人言之,必曰‘我事君尽礼,小人以为谄’。而孔子之言止于如此,圣人之道大德弘,此亦可见。”

天下是非由人论

世风日下,世道如此,凡事不论初衷如何,结果怎样,总会有人说三道四,总会有不同的揣度。历来如此,不可避免。此即悠悠众口。

天道悠悠,默然而处。世事轮回,辩证演进,此一时,彼一时,没有什么万世不易之理存在,一切都以功利为目的,以某种心态的需要为取舍。

礼与谄,在乎己心,在于人心。虽存乎天理,但是,小人之谗诽无孔不入。

君子之为虽中道直行,但岂可免乎谤哉?以曾子之贤,毁之者三,曾母犹投杼而走,又岂能杜哓哓之口,独立其高洁?然而,只要做到了俯仰无愧于心,又何必在乎东风西风?!

天地人心呵!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使] 任事,使用。

[事] 通“侍”,敬侍,办理。

定公:鲁君,名宋,昭公之弟,继昭公而立。公元前509年至前495年在位,谥号“定”。

鲁定公问:“国君任用臣僚,臣属侍事君上,有什么不同吗?”孔子回答说:“贤明的君主任事臣下以礼,则臣下敬事君国事务必然忠心耿耿。”

吕氏曰:“使臣不患其不忠,患礼之不至;事君不患其无礼,患忠之不足。”

尹氏曰:“君臣以义合者也。故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

尊之以礼,报之以忠

礼贤下士,必得栋梁之忠臣。古来国家兴衰,无不基于礼。重礼则国治政平,无礼粗暴,必致暴政苛敛,大则亡国灭族,小则殃及其身。这样的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兹录苏轼《君使臣以礼》一篇,以供镜鉴。

君以利使臣,则其臣皆小人也。幸而得其人,亦不过健定才而薄于德者也。君以礼使臣,则其臣皆君子也。不幸而非其人,犹不失廉耻之士也。其臣皆君子,则事治而民安。士有廉耻,则临难不失其守,小人反是。故先王谨于礼。礼以钦为主,宜若近于弱;然而服暴者,莫若礼也。礼以文为饰,宜若近于伪,然而得情者,莫若礼也。哀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不有爵禄刑罚也乎,何为其专以礼使臣也?以爵禄而至者,贪利之人也,利尽则逝矣。以刑罚而用者,畏威之人也,威之所不及,则解矣。故莫若以礼。礼者,君臣之大义也,无时而已也。汉高祖以神武取天下,其得人可谓至矣。然咨慢而侮人,洗足箕踞,溺冠跨顶,可谓无礼矣。故陈平论其臣,皆嗜利无耻者,以是进取可也,至于守成,则殆矣。高帝晚节不用叔孙通、陆贾,其祸岂可胜言哉?吕后之世,平、勃背约,而王诸吕几危刘氏,以廉耻不足故也。武帝踞厕而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黯。青虽富贵,不改奴仆之姿,而黯社稷臣也,武帝能礼之而不能用,可以太息矣。

子曰:“《关睢》,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淫] 欢乐过度而失其正。

[伤] 哀痛过度而害于和。

孔子说:“《关睢》这首诗热情明快而有节制,哀婉但不伤感。”

朱子曰:“《关睢》之诗,言后妃之德,宜配君子。求之未得,则不能无寤寐反侧之忧;求而得之,则宜其有琴瑟钟鼓之乐。盖其忧虽深而不害于和,其乐虽盛而不失其正,故夫子称之如此,欲学者玩其辞,审其音,而有以识其性情之正也。”

典雅的风范

《诗经》三百篇,其言无所不有,具有多种阐释的可能性,那种自由想象的神妙,让人为其深深着迷。其语言富含优美的音乐性,字里行间所蕴含的回环往复的音乐效果,令人情不自禁地吟之、诵之、手之、舞之、蹈之。但是,惟其肆而不放,乐而不流,以卒归乎正,此所以为贵。“发乎情,止乎礼”的典雅雍容,含蓄节制,令人悠然神往。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社] 立社,古代民俗。

鲁哀公向宰我问立社时土地神的神主应该用什么树木。宰我回答说:“夏朝是用松树,商朝时人们用柏树,周朝人用栗树,寓意是使百姓心怀敬畏。”孔子听说这件事后,告诫宰我说:“已经做过的事就不必再解释了,已经完成的事也就不用再规劝了,对于过去的过错没必要追究谴责了。”

刑昺疏曰:“社,五土之神也。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木。三代立社,各以其土所宜木,故宰我举之以对哀公也。但宰我不本其土宜之意,因周用栗,便妄为之说,曰周人以栗者,欲使其民战栗故也。孔子闻宰我对哀公使民战栗,知其虚妄,无如之何,故曰事已成不可复解说也,事已遂不可复谏止也,事已往不可复追咎也。历言此三者,以非之,欲使慎其后也。”

朱子曰:“孔子以宰我所对,非立社之本意,又启时君杀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复救,故历言此以深责之,欲使谨其后也。”

尹氏曰:“古者各以所宜木名其社,非取义于木也。宰我不知而妄对,故夫子责之。”

苏辙曰:“哀公将去三桓而不敢正言,古者戮人于社,其托于社者有意于诛也。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隐答焉。其曰‘使民战栗’,以诛告也。孔子知其不可,曰此先君之所为,植根固矣,不可以诛戮齐也。盖亦有意于礼乎?不知,何咎予之深也。”

重要的是建立正确的导向

立社只是一种形式,无论是松、柏,还是栗,或者别的什么树木,都是无关紧要的,只是一个外物的象征。实质在于树立人们致敬、致祭的偶象,以传达感恩天地之意。其实,立社的本意就在于敬畏天地,统一民心。民为天,民意即天意。敬天,就是敬畏人民。重要的是在于敬,有发自内心的诚笃,心无诚敬,选择树木又有何益?

“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那么,夏商之木,其意何在?宰我谬妄,实属望文生义,是毫无缘由的臆度。

“既往不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给了那些主观故意的失误或恶意的行为以逃脱惩戒的遁词。于是,那些违法分子逃避法律的惩罚,心安理得地过日子,不必负任何责任,一句“下不为例”便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得不到应有的惩处。姑息养奸,纵容犯罪,其恶劣影响是深远的,将导致违法违规者肆无忌惮,而他人竞相仿效,屡禁而不止。

必须建立“既往必咎”的制度。尤其是对那些不负责任的“交学费”行为、不负责任的慷国家之慨的渎职行为。对故意的违法恶意犯罪,必须予以严厉追究,一追到底,纵使逃到天边,也应缉拿归案,使违法行为得到应有的惩罚。普通公民对自己的行为尚且要承担责任,公职人员更要严格遵照、执行。我们需要公正的赏罚制度,严肃责任,使为善尽职之人受到奖励,蓄意为恶之人受到惩罚,从而稳定人心,维护健康的社会秩序。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

[俭] 俭约。

[三归] 历来解释说法不一,主要有:一谓娶三姓女,一谓台名,一谓市场交易税归国君的部分,一谓有三处家室。归:古代女子谓出嫁曰“归”。

[摄] 兼职。

[塞门] 谓财物充盈门户。塞:蔽,即后世之屏风。

[好] 友好。

[反坫] 在两楹之间,献酬饮毕,则反爵于其上。《礼记·明堂》:“反坫,出尊。”孔颖达疏云:“反坫者,两君相见,反爵之坫也,筑土为之,在两楹间。”反坫,为诸侯之礼,臣子不得僭用。

管仲:名夷吾,字仲,谥号敬,颖上(今属安徽)人。早年贫困,后由鲍叔牙推荐,于周庄王十二年相齐桓公。执政四十年,辅佐齐桓公在内政外交上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使齐桓公在“尊王攘夷”的口号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时代第一个霸主。

孔子说:“管仲的器度小啊!”有人说:“管仲节俭吧?”夫子说:“管仲在生活上娶有三室妻妾,在政事方面则机构重叠、官员冗余,这哪里能说得上节俭呢?”有人又说:“那么管仲识大礼吗?”孔子说:“国君在门前设立照屏,管仲也设立照屏以区别内外。国君为了和别国的友好交往,在堂上设有放置酒杯的反坫,管仲也同样设置。如果说管仲是识大礼的人,那么还有谁不识礼仪呢?”

朱子曰:“孔子讥管仲之器小,其旨深矣。或人不知而疑其俭,故斥其奢以明其非俭。或又疑其知礼,故又斥其僭,以明其不知礼。盖虽不复明言小器之所以然,而其所以小者,于此亦可见矣。故程子曰:‘奢而犯礼,其器之小可知。’盖器大,则自知礼而无此失矣。此言当深味也。”

苏氏曰:“自修身正家以及于国,则其本深,其及者远,是谓大器。扬雄所谓‘大器犹规矩准绳,先自治而后治人’者是也。管仲三归、反坫,桓公内嬖六人,而霸天下,其本固已浅矣。管仲死,桓公薨,天下不复宗齐。”

杨氏曰:“夫子大管仲之功而小其器,盖非王佐之才,虽能合诸侯、正天下,其器不足称也。道学不明,而王霸之略混为一途,故闻管仲之器小,则疑其为俭;以不俭告之,则又疑其知礼。盖世方以诡遇为功,而不知为之范,则不悟其小,宜矣。”

器识决定成就

传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

人的德行和才能不可能在各方面都是完备的,即使在耀眼光环下的成功人士也必有所不足。尤其成大功者,其过也昭彰无所掩藏。

坡公说:“圣贤举动,明白正直,不当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两言而足,正则用之,邪则去之,是则行之,非则改之。”

“愚者无所责,贤者被议疾。”凡事唯当以诚,无务虚名而获实祸。春秋之责备贤者,即此之意。

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语] 告诉,讲解。

[大师] 乐官名。大:通“太”。

[翕] 合。

[从] 通“纵”,放开,舒展。

[皦] 明丽,清新。

[绎] 相续不绝。

孔子与鲁国太师论述乐理。说:“音乐的原理是可以明了的,演奏时,翕翕然很热烈,继续下去,纯纯然很和谐,皦皦然清晰明快,绎绎然余音袅袅绵延不绝,如此以至曲终。”

谢氏曰:“五音六律不具,不足以为乐。翕如,言其合也。五音合矣,清浊高下,如五味之相济而后和,故曰纯如。合而和矣,欲其无相夺伦,故曰皦如,然岂宫自宫商自商乎?不相反而相连,如贯珠可也,故曰‘绎如也,以成’。”

乐,本于和

乐理在于平和流畅,以太和为本。

音乐,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是一种自在的韵律。伴随着深刻的人生体验,特定的情感会促使你有想要有所抒发,于是你可以随口吟出一段无韵的节奏,你会让自己感动,这就是音乐、深入心灵的音乐,是音乐最自然、最纯真的境界。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仪] 卫国的城邑。

[封人] 掌管封疆的官员。

[君子] 当世的贤德之人。

[丧] 谓失位去国。《礼》曰:“丧欲速贫。”

[木铎] 古代响器,形如大铃,宣布政令时所用,以警示众人。

仪地的边防官请求孔子接见他,说:“凡是有道德的君子到这里来,我没有不前往会见的。”跟随孔子的学生带他去见孔子。他出来后对孔子的学生说:“你们何必忧虑君子得不到重用而失位,离开自己的祖国呢?天下的道德沦丧、没有正义已经很久了,上天将以你们的老师作为传播教化的‘木铎’,以警世人啊。”

朱子曰:“乱极当治,天必将使夫子得位设教,不久失位也。封人一见夫子而遽以是称之,其所得于观感之间者深矣。或曰:木铎所以徇于道路,言天使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以行其教,如木铎之徇于道路也。”

为天地做喉舌

一句由衷的感叹,令天地良知震撼。

仪之封人,可谓得天命之要旨。圣人之不当国于世,实乃天意。虽不用于世,自不掩其德,德之修在己,而用之在人。德行的修持,必经世道人心的砥砺,而后乃成。虽用于世,事务冗杂,欲念纷纷,何暇其修?天降之才,天必昭之,非庸世之可及,何必耿耿于不用?

这世间,没有一个人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因此不必在意太多,时间会证明一切。

何须问天,也毋须怨命,只要自己奋然努力便已足够。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韶》] 舜时之乐。

[美] 声容盛大绚烂。

[善] 华彩辉煌完美。

[《武》] 武王之乐。

孔子评论《韶》这首乐曲时说:“声容盛大,优雅到极致了;华彩辉煌,也完美到极致了。”评论《武》这首乐曲时说:“优美至极了,却还不是非常好。”

刑昺疏:“《武》,周武王乐,以武得民心,故名乐曰武。言武乐音曲及舞容,则尽极美矣,然以征伐取天下,不若揖让而得,故其德未尽善也。”

程子曰:“成汤放桀,惟有惭德,武王亦然,故未尽善。尧、舜、汤、武,其揆一也。征伐非其所欲,所遇之时然尔。”

朱子曰:“舜绍尧致治,武王伐纣救民,其功一也,故其乐皆尽美。然舜之德,性之也,又以揖逊而有天下;武王之德,反之也,又以征诛而得天下;故其实有不同者。”

不事功利,方可成就人生极致

淳朴笃厚,揖让和顺,无为自治。民息争持之心,上无聚敛之贪,顺乎天地,和乐万物,自然和美,雍雍融融,自必美也善矣。自三代以降,人心不古,诡诈盛行,伪奢粉饰,欺心昧天,聪明睿智辈出,奸诡诈伪之徒相继,礼乐文化分崩离析,风气为之大变,于是天下熙来攘往,名利权变之争充斥道途,以暴易暴,残虐相代,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来去,无诚笃浑厚之教立,而启虚伪诈术之端倪,虽《武》之仪容华美,终不再现雍容之姿,未尽其善。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

孔子说:“居处上位却没有宽宏大量的容人之度,禀执礼仪盛奠却心怀不敬,身处丧祭之事却无动于衷,心不哀痛,这样的人不足观,有什么值得敬重的呢?”

朱子曰:“居上主于爱人,故以宽为本。为礼以敬为本,临丧以哀为本。既无其本,则以何者而观其所行之得失哉?”

走好我们自己的路

宽厚爱人,恭敬有礼,祭丧哀戚,为人之本。

只有先具备了做人的基本素质,才可以为官,才可以治事,才有可能成就事业。

做人失败了,其他的一切也就不值一提了。可以说,做人失败是最彻底、最让人痛心的失败。 AJ8fBTqVqIdLpvo8MYGD+q6kQY6U//uC5RorvOFfQLYzBzJrpEGJIKppDBEtF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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