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地上白菜与萝卜收获之后,一时没有什么东西种,地面是空着,可是并不曾闲着。因为在冬天那地方是用以晒谷的。大概在前清光绪癸巳(一八九三)年时智兴房还有稻田四五十亩,平常一亩规定原租一百五十斤,如七折收租,可以有四千多斤的谷子,一家三代十口人,生活不成问题。谷收来之后,一时放在仓间里,实在只是一间空屋,三面墙壁和地下铺了竹簟,至于窗门还是破缺,对于鼠雀却是没有什么防备的。谷不很干燥,须得把它晒干了,这才能存储,那一段落便是晒谷的工作。
晒谷之前要先预备晒场。本来是园地,一林一林的,这就是说把土锄成长方片段,四边低下,以便行走,或亦有泄水之用,现在便将它锄平,成为一整块的稻地。稻地是乡间的名称,城里只有明堂,那是大的天井,如位在厅堂之间,照例南北有屋,东西有走廊,中间一片空地,用大石板满铺的,稻地则只是屋前的泥地,坚实平坦而开朗,承受阳光,打稻以及簸扬晒晾都可以在这里做得,比起明堂来用处大得多了。
平常种园,做晒场以及晒谷,都由一个工人承办,他不是长年,因为他家在海边也种着沙地,只抽出一部分工夫来城里做工,名称叫作忙月。忙字却读作去声。在百草园做工的是会稽杜浦人,名叫章福庆,因为福字犯了鲁迅的祖父的讳,所以主人叫他阿庆,老太太叫他老庆,小孩们都叫他庆叔,这是规矩如此,如看见仁房的一个老工人,也是叫他王富叔的。庆叔晒谷有他的一副本领,他把簟摊开,挑谷出去,一张簟上倒一箩谷,拿起一把长柄的横长的木铲,将谷从中央撒向四面去,刚刚摊到簟边,到了中午,他拉簟的四角,再使谷集中成为一堆,重新摊布,教它翻一个面。他使用那木铲非常纯熟巧妙,小时候看惯了,认为是晒谷的正宗,看许多人都用猪八戒式的木钉爬,在簟上爬来爬去,觉得很是寒伧,这个意见直到后来也还改变不过来。说也奇怪,那种一块长方木板,略为坡一点的钉牢在长柄上的晒谷器具,确很少见,难道真是他的创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