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纪为理智主义最盛之时代。文艺复兴,希腊之文明,流播欧土,人心久苦束缚,遂竞赴之,本其自然之情意,力与禁欲主义抗,以立主情之文学。时学术亦主怀疑实验,破烦琐学派(Scholasticism)之障,成主智唯理之哲学。及思潮衰落,文学亦随以不振。哲学则缘理智为重,乃不与之转移,自Bacon创经验说,Descartes立唯理论以来,且益复发达,影响渐及于文学。于是向之诞放繁缛之词,悉见废黜。凡事一准理法,不得意为出入。是事始于十七世纪中,至十八世纪而极盛。论其趋势,与文艺复兴之运动,盖相违忤,唯奉古代著作为师法,则差有相似者,故并称尚古时代也。然其所尚,第在形式而非精神,又抑制情意,以就理法,亦有偏至。故及Rousseau出,倡复归自然之说,而昔日文艺复兴之精神,复现为Romanticism而代兴也。
欧洲十八世纪之文学,以英法为极盛。二者之中,又以法之影响为最大。百年之内,由专制为共和,由罗马旧教为信仰自由,由尚古主义为传奇主义,凡此急转,皆大有影响于世界。而推其元始,并由当代思潮所动荡,文人学者,本其宗信,各假文字之力,宣扬于众,以抵于成。此十八世纪法国文学之所以异于他国,亦所以异于前代者也。十七世纪之思想,虽亦力去故旧,倾向自由,然仅以个人为主,而是时则推及于人群。十七世纪之著作,其不朽者止因美妙,初不以宣传宗旨为务,是时则多以文字传其思想,不仅为贵人媮乐之具。凡此趋向,盖已见于路易十四世时,La Bruyère作《人品》,于社会敝俗,已多慨叹之辞。至十八世纪,而致意于此者,乃益多矣。
François Fénelon(1651-1713)在路易十四朝,为皇孙师保,取材希腊史诗,作Télémaque一书以教之。以散文作诗,以小说谈教育,甚有特色。于政治道德,尤多新义,已有立君所以利民之说,后遂以是罢免。宗教上之怀疑思想,则先见于Bernard de Fontenelle(1657-1757)所著《神示史》(Histoire des Oracles)。以论辨希腊罗马托宣之俗为名,而实于景教神异之说,加以掊击。盖所言虽限于古代异教,而迷信起原,本无二致,鉴古征今,可知正教之奇迹,与外道之神言,相去固不一间也。及Montesquieu之《波斯尺牍》(Lettres Persanes)与Voltaire之《哲人尺牍》(Lettres Philosophiques)出,而此新思潮,遂益复完全表见矣。
Charles-Louis de Secondat,Baron de Montesquieu(1689-1755)以《法意》(De l'esprit des lois)一书闻于世。《波斯尺牍》成于一七二一年,假为二波斯人记游法所见,贻其新友之书,于当时政教社会各事,加以评骘。微言妙语之中,实寄忧世之深情。Montesquieu虽法家,亦长于文。是书托之波斯人作,则便于评议,又借东方风俗以为渲染。简毕往来,游人记所目睹,而故乡消息,则举波斯之事相告。宫闱之中,妇寺构煽,尤多隐秘,为谈论之资,故其结构纯为小说,而对于政教之意见,则精神仍与《法意》近也。Voltaire本名François-Marie Arouet(1694-1778),颠到其姓以自号。以讪谤疑罪被放,后复被禁锢十一月。至一七二七年,又与豪家斗,遁居英国三年。遂作《哲人尺牍》,详述英国情状,而于信仰自由,尤所神往,重真理爱人类之气,露于行间。法国当局虑其惑人,遂禁传布,并命刑吏以一册焚于市云。Voltaire所作,初多诗曲,尝仿史诗作La Henriade,咏亨利四世事,甚行于世,至比之Vergilius,然实非其特长。《尺牍》以后,著作甚多,虽种类殊别,而思想本柢,在破迷执而重自由则皆同。六十岁后,隐居村间,多作答问小品传布之,攻难宗教甚力。盖天性既与宗教之神秘思想素相远,而感觉又特明敏,多见当时冤狱,如Calas,Sirven,La Barre等案,事至凶酷,其因乃悉由教争。故平生以摧毁污恶为务,若其所谓污恶(L'infame)者,则宗教也。唯Voltaire虽以宗教为文化进行之大敌,毁之不遗余力,而于政法乃颇主保守。其论艺文,亦奉古代义法,与并世文人别无所异。
二子《尺牍》之出,为新思想代表,而当时绝少应和。及中叶以后,世事顿复变易,路易十五时政治日坏,弊已彰著,于是二人文字之功,亦渐成就。先觉之士,咸奋然有改革之心。此诸“哲人”(Philosophes)怀抱之旨,得以二语总之,曰理性,曰人道。既不足于现社会之情状,乃欲以智识真理之力,破除一切偏执迷信愚蒙缪妄,合人群知力,以求人类之幸福。又以政教之敝,实由义旨之差谬,故当专务治本,以文字为道具,觉迷启智,先谋国民精神之革新。而其影响,则崇尚理性,毁弃旧典,主思想自由,开近世科学精神之先路。护持人道,于非刑曲法之事,力发其覆,又反对奴制,非难战争,亦皆率先大号。其精神颇有与文艺复兴时相类者。唯其为学,不求一己之深造,而冀溥及于大群。欲世界文化,分被于人人,得以上遂,至于至善之境。故对于现在,虽多不满,而于未来则抱昭明之希望,此实当时哲人共通之意见。而其事业,则见之于编纂《类苑》(Encyclopedie)一事。为之长者,即Diderot也。
Denis Diderot(1713-1784)初佣于书肆,以卖文自给。其所宗信,由自然神教(Deism)转为无神论,复进于泛神论。尝作《盲人说》,假为英国学者之言,以申其意,坐禁锢三月。一七四五年,巴里书贾谋译英国Chambers类苑,属Diderot主之。Diderot允之,而不以转译为然,因招诸人,共理其事。教会忌而力阻之,共事者或稍稍引去。Diderot不为动,朝夕撰集,终得成,前后已三十年矣。其书本类书,又多草创,故未能尽美,唯传播思想,则为力适伟,启蒙运动(Enlightenment)之成功,实在于此。Diderot曾作戏曲论文。又仿英国Richardson等作小说。Le Neveu de Rameau最善。当时未刊行,至十九世纪初Goethe自原稿译之为德文,始见知于世。
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行事思想皆绝奇,影响于后世者亦独大。Rousseau生而母死,父业造时表,使世其业,Rousseau不愿,遂逃亡。少行不检,飘流无定止。一七四一年至巴里,以音乐闻,又作剧曲得名,与Diderot等为友。偶读报知Dijon学会县赏征文,论美术科学之进步与道德改善之关系,作文应之,得上赏。后又作文,论人类不平等之起原,并论其是否合于自然律,虽不得赏,而Rousseau之大事业,实已始于此。一七六一年后,La Nouvelle Héloïse,《民约论》(Contrat Social),Émile相继刊行,一时世论哗然,政府公焚Émile于市,欲捕治之,逃而免。Rousseau性好争,又多疑,与Diderot绝交,又与Voltaire以文字互相诋諆。历奔各地,皆不见容,益疑Voltaire害己。终应Hume之招,避居英国,始作《忏悔录》(Confessions)。顾复疑Hume与谋将见陷,乃匿名返法国,至七八年七月暴卒。凡Rousseau思想,可以复归自然一语,为之代表。意以为人性本善,若任天而行,自能至于具足之境,唯缘人治拘牵,爰生种种恶业,欲求改善,非毁弃文化,复归于自然不可。其说与当世哲人之提倡文明,欲补苴为治者,迥不同矣。虽由今言之,或亦不无偏至,而其时发聋振瞶,为效至大。公道平等之义,由是复申于世。文艺思潮,亦起变革。其影响所及,盖不止十八世纪之法国文学已也。
Rousseau中年所作论文,于当时虚伪浮华之俗,抨击甚力,主复归自然之说。Voltaire评之曰,汝使人将以四支并行矣。Rousseau意谓人生而自由,各自平等,社会后起,因被束制,强分贫富贵贱,强弱主奴之级。所言生民元始情状,与社会起源由于契约,不与史实相合,Rousseau亦自知之。唯假以说明现状由来,并指示未来之归趣,则至为便捷。资财私有,实侵自然之权利,反抗权威,为个人之特权。人人相等,平民之尊,不亚于贵人学士,凡此诸义,皆得由是成立。及作《民约论》,乃由破坏而进于建设,示人以自由与政治得相调和,谓人生而自由,及其入世,乃随处在缧绁中,故道在复返自然。然社会秩序,亦为神圣,则唯当变革社会制度,使益近自然,斯已可矣。故应本民约原旨,以投票之法,取众人公意,立为政府,庶几自由可得,平等可至。盖人人以公意为意,自得自由,在民意政府之前,又人人平等故也。此Rousseau之民生思想,影响于后世人心极大。Robespierre亦私淑Rousseau之一人,至革命时而实行其说焉。
La Nouvelle Héloïse者,以小说而言家庭之改良。书仿Richardson,用尺牍体,言Saint-Preux爱Julie,而女从父命归Wolmar,Saint-Preux断望出走。后复还,遇Julie,历诸诱惑,皆不失其守,未几Julie以保育过劳卒。其书上卷,盖以写人间本性,发于自然。次卷则示其与社会之冲突,而终以节制,归于和解。唯其本旨,乃在写理想之家庭,简单真挚,与世俗之虚伪者不同。Émile者,Rousseau言教育之小说,述Émile幼时之教育,一以自然为师法。生而不束襁褓,俾得自由。五岁就外傅,使亲近生物,嬉戏日光颢气中,凡虚伪造作诸事物,悉屏绝不使闻见。十二岁读书,观察实物,习为劳作,读Robinson Crusoe,学自助之道。十五知识初启,教以悲悯慈仁之德,读Plutarchos与古贤相接,读Thucydides以知世事,读La Fontaine以知人情。十八岁乃可教以信仰,进以美育,以成完人。Rousseau教育学说,本出理想,非经实验而得,然至理名言,至今弗改。自Froebel以后,儿童教育,大见变革,实Émile为之创也。
《忏悔录》凡十二卷,为Rousseau自传。自少至长,纤屑悉书,即耻辱恶行,亦所不讳。而颠到时日,掩饰事迹,亦复恒有。Rousseau性格,亦因此益显其真。其为是书,意盖欲自表白,谓天性皆善,第为社会所污,虽能自拔以至于正,而终为世之所弃。同时Saint-Simon亦自作传记,于一己感情,鲜有叙及,盖当时之思潮使然。Rousseau此书,则为写精神生活,处处以本己为中心,导主观文学之先路。且其爱自然重自由之意气,亦浸润而入于文学,为传奇派之一特色。故言近世文学,于传奇主义之兴,不得不推Rousseau为首出也。
十七世纪以来,法国文体,归于雅正,小说亦渐改观。Abbé Prévost(1697-1763)初为牧师,后弃去,漫游荷兰英国各地。比归,以著述自给。译Richardson诸小说,又自作小说甚多,唯Manon Lescaut一种称最。其书盖承La Fayette之余绪,而更进于美妙。Manon既爱Grieux,复眷现世之安荣,Grieux知其不贞壹,而不能不爱,数经离合,终乃追随至美洲荒野,及见Manon之死,实一世之杰作也。当时Le Sage作Gil Blas,仿西班牙之Picaresca,而实写世相,称百折之喜剧,Marivaux作Vie de Marianne,分析女子性情,多极微妙,皆为长篇佳制。十七世纪中叶而后,哲学思想,渐及小说,与感情主义溷合,于是面目又一变。Rousseau之La Nouvelle Héloïse,则具代表。写人世之爱,发于本然,而归于中正,赞扬物色之美伟,称述理想之家庭,盖以艺文抒情思,并以传教义者也。继其后者,为Bernardin de Saint-Pierre(1737-1814),其Paul et Virginie一书,上承Rousseau,下启Chateaubriand,为新旧时代之联锁。Saint-Pierre幼读Robinson Crusoe及耶教传道纪行,即有志远征,立Utopia于荒岛,弃人治而任天行,期造一美善之社会,后以政府遣,往Madagascar为工师,归而作游记,极赞自然之美。Rousseau方隐居巴里,甚相善,而Saint-Pierre亦病,几发狂易,后渐愈,乃致力于学,作《自然研究》三卷,意见与Rousseau略同。谓自然慈惠而谐和,唯社会暴恶,实为之障。天地间事物,悉为人群乐利而设,瓜之大,以供家人之分享,而瓠尤大者,以备与邻共之也。又以为欲求真理,当藉情感,不能以理性得之。当时人心已渐厌理智主义之寂莫,复生反动,Saint-Pierre之意见,遂为世人盛赏。一七八八年,《自然研究》第四卷出,Paul et Virginie即在其中。言二人相悦,见格于姑,终至死别。写纯挚之情,以热带物色为映带,成优美之悲剧。作者旨趣,盖以自然与情爱之美大,与文明社会及理智人物相反比,而明示其利害。思想本之Rousseau,题材则取诸希腊Longos之Daphnin kai Khloen。唯荟萃成书,则为Saint-Pierre一己之作。书出,举世叹赏,那颇仑亦其一也。
意大利十八世纪情状,较前世纪特见进步。盖时方脱西班牙羁勒,政教稍稍宽和,民气亦渐苏,文艺学术,遂得兴盛。又受法国影响,Gravina之徒,于十七世纪末年,创立Arcadia学院,提倡诗法,偏重韵律,虽病枯索,而视Marini派之奇矫,已有进。中叶而后,独立之诗人亦渐出。Giuseppe Parini作讽刺诗Giorno,分朝午夕夜四篇,述贵介子弟一日中行事,以刺游惰,刻画世情,颇称工妙。Giovanni Meli以Sicily方言为诗,多述自然之美,又善写故乡人情风俗。德国Heyse称之曰,歌谣拟曲,皆出Sicily,古今同然。盖以古希腊之Theokritos与Sophron,皆生其地也。
意大利戏曲,自Machiavelli以后,已渐发达,至十八世纪而极盛。古曲之剧,出于宗教,与欧洲各国同。Rappresentazione者,专演圣迹,与西班牙之Auto相类,其后转而言史事,遂与仪式分离。唯缘罗马文化影响,作者多模仿古剧,不能自成一家。及十八世纪,Vittorio Alfieri (1749-1803)始作完善之悲剧。Carlo Goldoni(1707-1793)仿Molière为喜剧,亦绝妙。然意大利国民戏曲,尚别有在,颇与此二剧并自外来者殊异,即俗剧(Commedia dell'Arte)与歌剧(Opera)是也。俗剧通称假面剧(Mask),行于民间,盖与希腊喜剧,同起于Dionysos之祭,酒滓涂面,转而为面具。自罗马古代以至中世,相传不绝。至十六世纪乃益盛,Francesco Cerlone演之为滑稽剧。唯进于文艺,则自Carlo Gozzi(1720-1808)之Fiabe始,以神怪传说为材,而隐讽当时,与希腊中期喜剧有相似者。及Gozzi辍作,此体亦绝,唯存民间旧有之曲矣。歌剧者,正称Melodramma,盖合景色音乐歌咏三事而成。草创于Apostolo Zeno,至Pietro Metastasio(1698-1782)而大成。Metastasio本姓Trapassi,幼时讴歌道上,为Gravina所闻,收为义子,更其姓,希腊语义曰移居也。其诗才殊敏妙,又美声音,故得大名。假面剧与歌剧,虽性质殊别,不能并论,然其为意大利特有之艺术,则固同尔。
十八世纪中,英法小说益极一时。意大利乃别无创作,即模仿亦罕。唯Alessandro Verri取材古代,作小说数种。及Ugo Foscolo(1778-1827)出,已在革命之后。Foscolo生于希腊,其先为Venice人,甚爱其故国,及共和政府亡,悲愤不能自已,又以爱恋失意,因为小说Jacopo Ortis,言Ortis悼叹身世,终于自殊,盖用以自况。其次第在Goethe之Werther与Chateaubriand之René之间,虽美妙不能相及,亦一时名作也。
西班牙文学,此时亦颇受法国影响。十八世纪初,Montaigne之文,Corneille等之戏曲,多见移译。Ignacio de Lúzan(1702-1754)学于意大利,作《诗法》一卷,以Arcadia派之说为本,而主义则与Boileau一致。Góngora之诗风,遂因此衰落。唯Lúzan之论文艺,与教训合而一之,谓诗与道学目的相同,古代史诗本为启发君心之用,其说多不可通,唯除旧布新,为力颇伟耳。Jose de Hervas,Benito Feijóo等皆从新派,致力于文,诗人亦渐兴起,然别无名世之作,故不详述。
英国十八世纪上半期文学,大体为门户文学。Tory与Whig二派争长,各以文字相嘲骂,艺文之事,在位者假为政争之具,在下者则依以谋食。一世才智之士,莫能脱其范围,至于末流,则阿谀侮辱,莫不过量,因入恶道,Pope作Dunciad之诗,一一加以诛伐,正未为过也。文学目的,既在党争,故讥刺之诗极盛。抒写世相,揣摩人情,亦至深切。虽所言限于都市,研究人生亦肤浅无真谛,而体状社会,类极微妙,为未曾有。文章规范,自Dryden以后,益归整壹,简洁晓畅,重在达意,若情思想象,悉所废弃,其内容亦重人事而远天然。以此因缘,十八世纪,乃文盛于诗。小说勃兴,影响及于世界。诗则Pope而后,此派渐衰,终趋于变也。
Alexander Pope(1688-1744)继Dryden之后,为文坛盟主,而不以文为业。译Homeros史诗,得酬九万金,遂隐居Twickenham。人从而称之曰Twickenham之壶蜂,言善刺也。尝作Dunciad以刺当时文士。Essay on Man则教训之诗,虽鲜宏旨,而词义精炼,多为后世称引。其最大著作,为《劫发记》(The Rape of the Lock)一篇。以史诗体裁,咏琐屑之事,甚见作者特色,且足为都会文学之代表。女王Anne时,英国文化,流于侈丽,士女酣嬉无度,此诗颠到重轻,善能即小见大,时代精神,盖于此可仿佛见之。
英国Essay之作,始于Bacon,其时法国Montaigne所作,则流丽轻妙,别具风致。王政复古后,Cotton二次移译,遂大流行,模仿者甚众,一千七百九年Steele及Addison刊行Tatler,始用之报章。十一年Spectator出,改为日刊,于社会万事,俱加评骘,造辞隽妙,令人解颐。每金曜日多论文艺,土曜论宗教以为常。Addison尝言,吾自学校书库中,取哲学出,而致诸公会茗肆之间。其传布思想于民间者,为力至伟。二人著述,多不题名。谓有公会,集诸名流,以观察所得相告。中有Sir Roger de Coverley,为乡邑士夫,记其言行,久之成卷,描写性格,能得神似,于小说发达,颇有影响。二人亦著诗曲,唯不闻于后世,其所以不朽者,则唯在报章论文(Periodical Essays)而已。
十八世纪以前小说,大抵皆Romance而非Novel。如Utopia及New Atlantis,所言并为理想之乡。Arcadia之牧人,亦非人世所有。Euphues以游记载其箴言,Pilgrim's Progress则喻言也。Coverley一卷,几近于Novel。唯本报章文字,偶然而成,故无脉络以贯之。至Robinson Crusoe而近代小说始成立。Daniel Defoe(1659-1731)毕生从事政教之争,尝以文字之祸,荷校于市,又居狱者二年。独编Review,平论时政。至一七一九年,Robinson初卷出,Defoe年已六十矣。十五年前,有舟人Alexander Selkirk,为同僚所弃,独居Juan Fernandez岛四年,后得返国。报纸争传其事。Defoe曾亲往询之,及后遂成此书。想象之力,记叙之才,皆独绝,举世称赏。是后复作小说七种,多记冒险事,写实小说之风,于是始立。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记一七二二年大疫情状,后世史家,至误为事实而引据之。Memoirs of a Cavalier则为最初之历史小说,实开Scott之先路者也。
Jonathan Swift(1667-1746)作Gulliver's Travels,与Robinson齐誉。其初亦致力政争,尝任主教,及落职穷居,乃发愤作《游记》四卷,以刺世人。侏儒巨人,浮岛马国,皆非人境,事亦荒唐无稽,而记载如实,乃与Robinson同。大意仿希腊Loukianos作之《信史》(Alethous Historias),而设想奇肆,寄意深刻盖过之。Loukianos所刺,犹有程限,Swift则意在诅祝其所“深恶痛绝之禽兽”,即人类是也。马国之人(Houyhnhnm),马形而人性,具有至德。Gulliver自视,则身入Yahoo之群,圆颅方趾,而秽恶凶厉,不可向迩。平生愤世嫉俗之意,于此一倾写之。论者谓书页间有火焰丝丝散射,善能形容其气象者也。Swift天性刚烈,有大志而不得申,因孤愤厌世,终以狂易卒。
Defoe与Swift小说,多言涉险,故事迹虽非神怪,亦殊奇于寻常。至以家常琐事为小说者,乃始于Samuel Richardson(1689-1761)。又言感情而非叙事实,故变自述之体为尺牍。一七四一年,作Pamela,又名Virtue Rewarded,篇首署言为培养宗教道德而作。继以Clarissa写女子心情,皆至微妙。Henry Fielding(1707-1754)戏仿其意,为Joseph Andrews,假言即Pamela之兄,以相嘲弄。顾初意虽为Parody,渐乃自忘,成独立之作。一七四九年Tom Jones出,结构精美,称英国小说之模式。Fielding书皆记叙,不用尺牍,又不以教训为主,与Richardson异,专纪社会滑稽情状。Byron称其善言人情,名之为Prose Homeros。次有Tobias Smollett(1721-1771),初仿Picaresca作Rodrick Random。其杰作Humphry Clinker,则成于晚年。Smollett业为医师,附海舶漫游各地,多所阅历。其为小说,则旨在披示世情,使人哀其愚而疾其恶。是三子者,同为当世小说名家,而影响于世者,微有差别。Richardson以描写性格见长,Fielding则善图世相,后世小说,由此分为两支。Smollett乃两无所属盖,乘新兴之流,合写实小说与冒险故事,别成一体者也。
Laurence Sterne(1713-1768)作Tristram Shandy,与Johnson之Rasselas同年行世。是书及Sentimental Journey,皆为Sterne独绝之作。唯体制略近Addison,几与小说殊途。Samuel Johnson(1709-1784)继Pope为文人领袖,编刊Rambler。其作Rasselas,七日而成,但以寄意,初无结构。虽无与于小说之发达,然足见当时小说流行之盛况矣。Johnson为文,厚重雅正,足为一世模范,且性情高洁,谢绝王公之惠施,一改前此依附之习,立文士之气节,此其功又在于文字之外者也。
Oliver Goldsmith(1728-1774)者,Johnson之友。其行事至乖僻,而文才隽妙。所作小说Vicar of Wakefeld结构颇散漫,设想布局,或有阙缪,而文情优美,时鲜其俦,古今传诵,盖有以也。又仿《波斯尺牍》作Citizen of the World,设为二支那人Lien Chi Altangi与Fum Hoam之言,评议英国风俗,凡百十余篇。Traveller及Deserted Village二诗,亦杰作,形式虽旧,而新精神伏焉。盖都会文学,渐变而言乡村生活,人事之诗,亦转而咏天物之美矣。
自来诗人歌咏,不外自然与人生二事。前代文学,大抵以人为中枢,自然只用于点缀,未尝专为题旨。一七二六年James Thomson(1700-1748)作Seasons四卷,分咏四时之美,最为首出。二十年后有William Collins与Thomas Gray等,咏叹自然,而寓以人生,Goldsmith之诗亦属之。且平等思想,渐益发达,对于人类,具有同情。齐民生活,遂渐代都市之繁华,为文章主旨。又于古代异域之文化,亦多兴趣。一七六五年,Thomas Percy编刊《古诗残珍》(Reliques of Ancient Poetry),民谣始见著录。六十二年Macpherson译《Ossian之歌》,虽真伪难辨,而传播Celtic趣味,使人发怀古之情,为力至大。凡是诸流,终合于一,演成新派,以Cowper,Crabbe与Burns为之先驱。若Blake则以画家诗人而为密宗(Mysticism),遗世独立,自成一家,亦十八世纪之畸士,古今所未有也。
William Cowper(1731-1800)早年著作,犹守Pope矩矱,后乃变更,废对句(Couplet)为无韵诗,又改译Homeros史诗。所作Task一诗,始于一七八五年,凡六卷。言乡居景物,凡节序变化,山林物色,田园生活,以至兽类之嬉戏,无不入咏,类于Vergilius之《田功诗》(Georgics)。而于微贱之人生,尤有同情,与Crabbe相同。George Crabbe(1754-1832)于一七八三年作Village,写民间罪恶疾苦,力反前此Pastoral之理想主义,归于实写。自言吾画茅檐中事,一如真实,非若歌人所吟。Byron称之为自然最酷最真之画家,世以为知言。Robert Burns(1759-1796)本苏格阑农家子,用方言作诗。一七八六年第一卷出,其歌咏贫贱生活,与Crabbe同,而爱怜物类,则似Cowper。有《咏田鼠》(“To a Field Mouse”)一章,蔼然仁者之言,与Cowper之爱及昆虫,谓亦自有其生存之权利者盖相若。唯Burns于此二者之外,乃更有进。其诗多言情爱,直抒胸臆,不加修饰,为近世所未有。又以爱其故国,于古代光荣,民间传说,皆得感兴。是皆传奇派之特色,而于Burns先见其朕者也。
William Blake(1757-1827)工诗善画,时得灵感,睹种种幻景,其《预言书》(Prophetic Books),则合是三者而一之。一七八九年作Songs of Innocence,以真纯之诗,抒写童心,称绝作焉。爱儿童,怜生物,述常事,皆为新思想代表。复憎政教之压制,理智习俗之拘囿,亟求解脱,故致力于伊里查白时文学。其“To the Muses”一诗,乃叹情思之衰微,冀复返于古昔自由之时代。故其诗上承文艺复兴,而下启传奇主义。十九世纪初,Wordsworth等出,力抑古典派文学,去人为而即天然。Blake诗云,
Great things are done when men and mountains meet;
This is not done by jostling in the street.
时代精神盖具于此二语矣。
十八世纪德国文学,发达至速,且称极盛,可与英法比美。前世纪中,前后Silesia派,模拟意法,益流于滥。千七百三十年顷Gottsched起而振之。著《批判诗法》(Kritischen Dichtkunst),乃纯依Boileau之说,其提倡戏剧,亦以法国著作为宗。唯英国文学思想,亦渐流布,当时文人如Johann Jakob Bodmer等,均蒙影响,相率而起,力斥理智主义,以情思为文学根本,势日益盛。Friedrich Gottlieb Klopstock(1724-1803)作Der Messias,虽在今视之,已为陈言,然脱离旧典,依个人情思发为文学,实由此始。普鲁士时以Frederick之功烈,勃然兴起,日耳曼民族亦自觉,发独立自尊之念,于条顿文化,特致爱重,故思潮之来原,多在英国,与法渐远。Christoph Martin Wieland(1733-1813)则自幼受Platon哲学之化,中年著作,多以希腊为归依,或取诸东方,以寄其尚美之教。所作小说Agathon及Musarion一诗皆是。Musarion曰,唯美可为爱之对象。伟大艺术,唯在能分之使与物离耳,即Wieland之主旨也。七十年后,有Boie,Voss等结林社(Der Hainbund),共论文艺,以Wieland崇尚外国思想,颇反对之。此派之诗,以Klopstock为宗,多爱乡怀古之思。Johann Heinrich Voss作田园诗,力主单纯,写乡村生活。Gottfried August Bürger则为民谣大家,其Lenore一篇影响之深广,盖不亚于Goethe之Werther也。Ossian与Percy Ballads,传译入德国。众始知天籁之美,非人工所能及。其言质实,其情挚诚,多涉超自然之事物,富于神秘思想,皆足感发人心。与Klopstock派之个性主义相合,造成新流。是可谓之Sturm und Drang之一支,而见之于诗歌者也。
Sturm und Drang之运动,始于Herder,而先之以Winckelmann与Lessing。二人所事虽不同,而以希腊为艺术模范则无所异。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1717-1768)著《古代美术史》,盛称希腊雕像之美。Laocoon父子,为巨蛇所缠,而雕像殊镇靖,乃不类Vergilius所言。Winckelmann谓其表示Noble Simplicity与Quiet Grandeur之精神,为希腊雕刻所同具。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作Laocoon一文辨之,以为绘画雕刻,但表物体,诗表行事,不能相通。唯Lessing于艺事初未深造,故所论不能甚密。生平事业,乃在戏剧,其说见Hamburgische Dramaturgie中,推重希腊古剧,以Sophocles为典型。英国文艺复兴时戏曲,去古未远,亦可师法,不当以模拟法国十七世纪著作为事。按其主张,盖为纯粹之古典主义也。所作剧Miss Sara Sampson,仿英国Lillo作,写日常人生之事,自称Bürgerliches Trauerspiel。次为Emilia Galotti,为完美之家庭悲剧。其杰作则为Nathan der Weise,取材于Decameron,以三指环立喻,说信仰自由,意谓诸宗之教,各具至理,别无短长,唯比量善果,乃有次第可见,而其时又须在千万年后。其宏博之见,与当世哲人鄙弃宗教,因以放任为信仰自由者,迥不同矣。
Johann Gottfried Herder(1744-1803)盖批评家而非文人,故别无创作。幼读Rousseau书,又受博言学者Hamann教,以为研究人类历史,当自元始状态始。故其论诗,亦以古代或原人之作为主。其说曰,诗者人类之母语,古者治圃之起,先于田功,绘画先于文字,故歌谣亦先于叙述。各国最古之作者,皆歌人也。且其诗歌,各具特色,不可模拟,盖缘言为心声,时代境地,既不相同,思想感情,自各殊异。古歌虽美,非今人所能作,但当挹其精英,自抒情思,作今代之诗,斯为善耳。Ossian诗出,Herder著论称赏,谓可比Homeros。且曰,凡民族愈质野,则其歌亦愈自由,多生气,出于自然。Homeros与Ossian皆即兴成就,故为佳妙。歌人作而诗转衰,及人工起而天趣遂灭矣。Herder本此意,为诗选六卷,曰“民声”(Stimmen der Völker in Liedern),分极北希罗拉丁族北欧日耳曼诸篇,以示诗歌标准。所尊重者为自然之声,感情锐敏,强烈而真挚者也。千七百七十年,Herder就医Strasbourg,乃遇Goethe。其后新潮郁起,Goethe为之主,而其动机,即在此与Herder相识之时也。
Sturm und Drang者,本Maximilian Klinger所造,以名其曲,人因取以号当时之思潮。其精神在反抗习俗,以自由天才精力自然四者相号召。重天才,故废弃法则。崇自然,故反对一切人为之文化。于社会制度,多所攻难,或别据感情判断,以定从违。以情感本能,为人性最高之元素,凡刚烈之士,与社会争或世网者,为人生悲剧之英雄,皆所乐道。至于文体,则忌驯而尚健,尽所欲言,不受拘束。或以一言概之,谓即以本然(Urnatur)抗不自然(Unnatur)是也。Johann Wolfgang Goethe(1749-1832)少学律,初仿Klopstock为诗,及与Herder相见,又受Rousseau之化,思想遂一变。复识Friederike Brion,多作抒情之歌,意简而情真。终复诀去,心怀楚悲,于后此思想,影响至大。七十三年作历史剧Götz von Berlichingen,述十六世纪勇士Gottfried mit der eisernen Hand事,为当时代表著作。次年Die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出,声名遂遍欧洲。与Pamela及Nouvelle Héloïse同称言情小说之祖,唯写青年之哀愁,足以见时代精神者,则Goethe所独具也。已而复爱Lili Schönemann,然又重其自由,遂去故乡,客Weimar侯之廷,一时著作中绝。居十年,忽去而之意大利,漫游二载,思想渐变为纯粹之古典主义,所作曲皆以希腊为式,无复往时不驯之气,Sturm运动亦渐衰。Friedrich Schiller(1759-1805)早岁受思潮影响,作《盗》(Die Rauber),《诈与爱》(Kabale und Liebe)诸剧,多反抗之音。后见希腊文艺而大悦,又从康德治美学,以美感为人生向上之机。遇Goethe于Weimar,遂相友善,称古典文学双璧焉。Schiller所作皆戏剧,以Wilhelm Tell及Die Jungfrau von Orleans为尤最。Goethe著小说Wilhelm Meisters Lehrjahre前后二卷,初言剧场内情,终乃推及十八世纪社会。Wilhelm游行贵族平民间,从经历中得处世之术,所谓如扫罗然,寻驴而得国也。又仿古代田园诗(Idyll)作Hermann und Dorothea,止写类型,不重个性,为古典派名著。Faust二卷,则成于十九世纪初,盖Goethe毕生大著,诗才哲理,皆可于此见之。
Goethe作Werther,盖受Héloïse影响。二者并用尺牍体,其言爱恋赞自然亦相似,又俱与著者身世相关,唯Rousseau虽缘Mme.de Houdetot之爱,转以写Julie,而全书主旨,乃在述理想家庭,播布己见。Goethe则初无寄托,仅直抒所怀愁绪,殆类自序,故深切颇过之。Goethe既别Friederike,复悦Charlotte Buff,而女已字人,因设Werther自况,爱Lotte不见答,作书遗友朋,以寄其哀怨。唯Goethe终复亡去,得自救免,而Werther乃断望自杀。是时有少年Jerusalem死事与此正同,Goethe盖于Werther自述心曲,而假Jerusalem为结束也。凡青年期之悲哀,人所同历,Werther实为之代表,故其书虽故,而与人性常新。十八世纪末,思潮转变,集为新流,Goethe此书亦首出。其时人心动摇,郁抑倦怠,不满于现世,彷徨而不得安。Tacitus所谓人生之倦(Tedium Vitae),十二世纪之沮丧(Athymie),十八世纪之时代病(Mal du Siècle)皆是也。Werther之悲哀,亦即此时代精神之一面,而Faust之不满,则又其一也。
Faust第一卷成于千八百八年,又二十四年,次卷始出。Doktor Faust者,德国中世传说之英雄,以求无上智慧故,鬻其魂于妖鬼Mephistopheles。其说流布民间,或演之为傀儡剧。Goethe少时日记云,Faust剧,时系吾心,吾亦尝求种种智,而知其虚空。又阅历人事,益复不满。盖蓄意作此已久。初稿一卷,今通称Urfaust以别之。其书言Faust百不满意,因弃正道,别求神通于天魔,又爱Gretchen,而终诱之以入于灭亡,盖纯为Werther时代之英雄。全书以Gretchen悲剧为主体,当时新派诗人Heinrich LeopoldWagner作《杀子之妇》(Die Kindermorderin),亦取此意,为家庭悲剧。唯其稿初未印行,越三十年,乃刊第一卷。虽以旧作为本,而加以增改,精神绝异。前此之Faust,为激烈少年,后之Faust则深思力行之哲人。其与鬼约,非仅以求媮乐得神智,且实与之角。苟能使自厌足,止其上遂之志者,以魂魄归之,犹约百之往事而反之者也。卷中亦言Gretchen事,唯先之以丹室之场,饮丹药以驻颜,为初稿所无。又与Mephistopheles誓约之言,亦Goethe中年作,其意至第二卷始显。Faust以魔力事国君,化纸为泉货,召Helen之影于泉下,以娱君心,大得宠任。其后分封海隅,乃尽力民事,精进不懈。比及百岁,遂付魂魄于天魔。虽终未满志,亦不悔其虚生。临绝时云,人唯日日为生命自由而斗者,乃克享其生命与自由。天使歌云,凡奋斗不息者,吾侪能救之。故魄归天魔,而魂终不可得,此Faust一篇之乐天人生观也。Goethe早年著作,以个性主义为根柢,渐乃转变,染十八世纪利他主义之思想,至晚年益深。以为人生目的,应求个性之发展,唯当以利群为依归,奋斗向上,各尽其力而止。如Faust智识幸福,以至真美,皆不能厌足其心,唯置身世间,自为众人中之一人,勉力进行,乃能于不满足中,得人生究竟。此诗解释纷纭,迄今未能悉详,言其大意,或如当是而已。
俄国在十八世纪前,舍民谣(Bylina)外,几无所谓文学。其初为蒙古所侵,继复苦于苛政,故民气消索,无欢愉之音。又其宗教最足为文化阻梗,盖俄国奉希腊宗,自称正教,与欧洲诸邦不相系属。政教当局,热中卫道,欲以莫斯科为圣教中枢,自命为第二东罗马。拒西欧旁门之教化,唯恐不严,收束民心,俾定于一。以旧本圣书为人天根本指要。有研求学问者,即是我慢。诗歌则多含异教思想,为罪恶种子,故虽民间讴歌,亦在禁列。其严厉之教,殆较欧洲中世尤甚焉。及文艺复兴,各国悉被其泽,并自振起,俄国则略无影响。间有一二先觉,亦悉被教会诛夷。直至十八世纪,彼得一世改革国政,西欧文化始渐渐流入。又以古文不适于用,改作字母,除教仪外悉用之,由是文学稍兴,至十九世纪乃极盛也。
十八世纪上半有Lomonosov,由政府派遣学于德国,乃仿Gottsched派为诗。Sumarokov则多作戏曲,称俄国之Racine。加德林二世初受法国思想感化,提倡学艺甚力,自作喜剧数种,并编月刊以论艺文。一时诗人辈出。Derzhavin以浅近语写优美之情景,为后世所重。Fonvizin (1745-1792)以日常生活作喜剧,俄国戏曲,至是乃完成,且多写实之风,亦实开Puschkin之先路者也。Karamzin (1766-1826)为俄国第一史家,尝仿《哲人尺牍》作书一卷,述欧洲自由思想。又作小说,虽颇染当时感情主义(Sentimentalism),而感化之力至大。其一曰Liza,言农女爱一贵家子,终为所弃,赴池而死。一时人心大震,至有自莫斯科驰赴其地,求所言池,凭吊Liza者。俄国农奴制度,久致识者不满,Radischtchev仿Sterne,作《莫斯科纪行》,力暴其恶,至以是得祸。Karamzin所著书,亦多寓微旨。至十九世纪中Turgenjev之《猎人随笔》出,而国人之同情,益因以感发,奴制乃终废也。
以上所说为欧洲古典主义文学大纲。虽历年五百,分国五六,然有共通之现象,一以贯之,即以古典为依归是也。至其精神,则似同而实异。当中古时,教会厉行出世之教,欲人民弃现世而从之,求得天国之福。然人性二元,不能偏重,穷则终归于变。封建制度,与宗教狂信(Fanaticism),合为十字军,而武士文学亦从此起。Troubadour继作,歌神圣之爱,不违正教,而发抒情思,已颇不安于枯寂。游学之士(Clerici Vagi),身在教会,而所作《浪游之歌》(Carmina Vagorum),乃纵情诗酒,多侧艳之辞,几纯为异教思想。及东罗马亡,古学西行,于是适会其机,向者久伏思逞之人心,乃藉古代文化为表现之具,遂见文艺复兴之盛。盖希腊之现世思想,与当时人心,甚相契合,故争赴之,若水就下。艺文著作,虽非模拟惟肖,而尚美主情之精神略同。迨至末流,情思衰歇,十七世纪时,遂有理智主义者起,以救其敝。虽亦取法古代文学,而所重在形式,此十七八世纪之趋势,与文艺复兴期之所以异,本源出于一,而流别乃实相抗矣。盖希腊文化,以中和(Sophrosyne)称,尚美而不违道德,主情而不失理智,重思索而不害实行。古典主义本此而复有异者,各见其一端故也。
文艺复兴期,以古典文学为师,而重在情思,故可谓之第一理想主义时代。十七八世纪,偏主理性,则为第一古典主义时代。及反动起,十九世纪初,乃有理想主义之复兴(Revival of Romanticism),不数十年,情思亦复衰歇。继起者曰写实主义,重在客观,以科学之法治艺文,尚理性而黜情思,是亦可谓之古典主义之复兴也。唯是二者,互相推移,以成就十九世纪之文学。及于近世,乃协合而为一,即新理想主义(Neo-Romanticism)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