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的收集

在资格较浅的派内长者对神圣的地点进行布置的时候，资格较老的派内长者和他的主要助手会走到邻近的树丛中寻找药物。这些药物从不同种类的树上采集而来，每一味药都有着象征性意义，这些象征性意义随伊索玛仪式的性质和目的演变。在大多数恩登布仪式里，每一种仪式所使用的药物都十分固定，即使是举行的场次不同，药物还是那一系列药物。但是在我参加的伊索玛仪式中，每一场所使用的药物都不尽相同，而且差别甚大。被取下一部分用作药物（yitumbu）的第一棵树被固定叫作伊施克努（ishikenu），诅咒所发之处就是这里，要么是向着致人病痛的阴影所发，要么是向着这一类树木所发。人们认为，树的力量（ng'ovu）会被祷告语“唤醒”（ku-tona）。在我所参加的那场仪式上，资格较老的派内长者走到了一棵卡普威普树（kapwipu，即马达加斯加铁木豆）边——选择这种树是因为它的木质比较坚硬，坚硬代表着病人所需要的健康和力量（wukolu）。资格较老的派内长者先是用他的仪式专用锄头把树下的杂草清除干净，然后把代表受礼者身体的食用植物块茎放在清理出来的场地之中，并开口讲话：“以前，这名妇女怀孕的时候，她的嘴唇、眼睛、手掌和脚跟都变成了黄色（贫血的症状），而现在，她又怀孕了。这次让她强壮起来吧，让她生下的孩子活下来，让她生下的孩子变得强壮。”然后，医生用他的药斧从另一棵相同种类的树上砍下一些树皮薄片，并把它们放在自己的敞口葫芦里。这一步骤完成之后，他继续从16种其他的树皮上砍下树皮薄片。

如果要对每一种树皮的含义都进行讨论的话，占用的篇幅就未免太长了，我们所需要知道的，就是许多恩登布人都能针对一个物种说出它的至少一个含义。针对某些物种（比如musoli、museng'u、mukom-bukombu），甚至还能说出多个隐含意思来。在所有这些树中，有一些是在其他的仪式上使用的，制作草药的药剂师也会使用它们。（在使用的过程中，另外的阐释关系会被用到，而它们与仪式的阐释并不相同。所做出的阐释主要凭借树木本身的味道与气味，与树木的自然属性和词源没有什么关系。）有的树木（比如卡普威普、mubang'a）被选中，不过是因为木质比较坚硬（从而象征“变得强壮”）罢了，而其他的树木（比如mucha、musajwa、mufung'u、museng'u、musoli、mubulu）被选中，不过是因为它们能够结出果实，从而可以代表人们举行仪式的目的：让受礼者重新获得生育能力。但是，所有这些都有着一个共同的重要仪式属性，即绝对不能把树皮绳从它们上边取下，因为树皮绳能够“扎起”受礼者的生育能力。就这一意义而言，所有这些树木都可以被看作抗姆文伊的药物，因为读者应该能够想起，姆文伊的装束就主要是由树皮绳构成的，它对妇女的生育能力有着灭绝性的危害。

但是，我不能不对一个规模较小的伊索玛药物系统进行更为细化的描写，不能不对另外一场仪式展演进行叙述，因为土著人对这些行为的诠释为仪式的许多隐含意义开启了大门。在这里，医生们首先走到一棵被称为奇康安贾巴（chikang'anjamba）或奇科利（chikoli）的树（即非洲马钱）旁边。他们把这种树木描述为姆库伦皮（mukulumpi），即药物的“长辈”或“老者”。在激活这棵树的力量之后，他们会拿起一些它的根须和叶子。奇康安贾巴的意思是“大象都不能（把它连根拔起）”，因为它实在是极富韧性和硬度。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奇科利，是从ku-kola一词演化而来的，ku-kola的意思是“强壮、健康、坚定”，这一称呼与它极度的坚硬和耐用是相称的。恩登布人还会使用这种树木为割礼仪式准备药物，他们认为，这种药物能给新成员们带来超乎寻常的男性气概。在伊索玛仪式中，这种药物能够使这些仪式和割礼仪式之间的联系得到加强，而这种药物本身也是对身体情况不好的病人——他们所患的通常是贫血症——进行治疗的特定药物。对这两场仪式展演所使用的主要药物进行比较，我们就能发现：表达同样一个原则或理念，可以使用不同的象征。第一场仪式展演所用的主要药物是卡普威普，这也是一种十分结实的树木，人们常常从这种树上把分叉的树枝砍下来，用于搭建神龛，供奉狩猎者的祖先阴影，就是那些“强壮勇敢，具有男性气概的人”。这种可供搭建神龛的树，剥掉树皮之后仍能够很有效地抵挡白蚁或其他昆虫的咬啮。用卡普威普树的叶子和树皮熬成的汤也被当地人用作春药。

第二种被收集起来以供这场仪式展演之用的药，代表着恩登布仪式的另一个主题——展现病人糟糕的身体情况。这就是穆棱迪树（mulendi）。它的表面十分光滑，试图爬上去的人常常会从树干上滑落下来（ku-selumuka），然后心怀懊悔。同样，病人的孩子也会未到时间就“溜走”。但是，这种树的“光滑”（ku-senena）也有一定的治疗价值，它的这层含义在其他的仪式和治疗过程中尤为明显。这是因为，这种光滑树皮能让“疾病”从病人身上滑掉（参见Turner，1967，pp.325～326）。同时展现吉利与不吉利两种情况，这一做法在恩登布象征中确实十分常见，无论是哪个层面的象征。比如，伊索玛这个名字本身的含义是“溜掉”，既代表着病人所处的不良状况，又代表着治愈这一病症的仪式。

在这里，我们还会遇到另一个仪式原则，这一原则是用恩登布词汇库梭罗拉（ku-solola）来表达的，意思是“使之出现或是显露”。原本不可感知的事物以象征（chijikilu）的形式出现，就变得可以感知，这样，通过宗教专门人员的操作，它就可以被人们有目的地使用。只有那些“藏匿起来的”（chamusweka）才是“危险的”或“有害的”（chafwana）。所以，对不吉利的状况进行指称是改变这一状况的开始；而以可见或可触的仪式，来把巫师或阴影不可见的行为具象化，是救治工作的一个重大进展。实际上，这与现代的精神分析学家的做法区别并不大。当大脑获知一件事物，并对此进行思考的时候，这件事物就能够被处理，能够被掌握。有趣的是，显现原理（the principle of revelation）本身就体现在伊索玛仪式使用的一种恩登布药物象征中。这一药物是穆索利树（musoli，我的报道人说，这个名字是从库梭罗拉演变而来的），人们也采集它的叶子和树皮块。这种药在恩登布仪式中十分常见，它的名字与它的自然属性有着紧密的联系。穆索利树上长有许多小果实，成熟后就会掉到地上，吸引原本隐藏起来的各种动物，而这些动物是可以食用的，狩猎者会杀掉它们。这种树确实“使它们出现”了。在狩猎者的秘密会社里，人们将这种树作为药物，实际上是为了让动物进到视野（ku-solola anyama）中来，让眼下运气不佳的狩猎者能有所收获。在女性秘密会社里，人们也将这种树作为药物，为的是“使孩子出现”（ku-solola anyana），让子嗣不旺的妇女能够生儿育女。就像其他众多的事例一样，在这一象征的语义里边有着词源学和智慧的联合结晶，使一个理念得到了具体的物化。

让我们回到收集药物的主题上：下一步，医生会从奇夸塔树（chikwata，即水牛刺）上采集根须和叶子。在这种树的身上，含有治疗意义的词源与它的自然意义又一次结合在了一起。奇夸塔树长有“坚硬的刺”，会“抓住”（ku-kwaia）或“逮捕”路过的人。所以，人们认为它既能代表“力量”，又能“刺穿疾病”（因为它有刺）。对于“抓住”或“夺走”这个仪式主题，许多象征都对其进行了表达。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可以对它做出详细的阐述。我们可以预料到，这一主题贯穿了狩猎象征所用的词汇，也体现在“抓住孩子”（ku-kwata mwana）这个短语中，而这个短语的意思实际上是“生下孩子”。现在，我要描述的是另一种药用植物，药物就是从它上面采集下来的。它就是穆松阿松阿（musong'asong'a，即非洲酸李），这是另一种木质坚硬的树，同样代表着健康和力量。它的名字也是民间词源学的结果，是从ku-song'a一词演变而来的。kusong'a的意思是“结出果实或果实发育”，这一词语常常被隐喻性地用来指代生下孩子，即ku-song'a anyana。而穆霍图霍图树（muhotuhotu，即脉纹猪肚木）被用作药物，就是“因为它叫那个名字”。恩登布人从ku-hotomoka一词衍生出了这个名字，ku-hotomoka的意思是“突然坠落”，就像一根树枝或一颗果实。人们希望，如果遇到了不吉利的情况，使用穆霍图霍图树后，这种情况就会忽然中止。然后，人们从穆吞达树（mutunda）上采集药物，穆吞达一词是从ku-tunda演变而来的，后者的意思是“比周围的要高”。在伊索玛仪式中，它代表子宫中的胎儿发育良好，孩子出生后还会继续健康成长。穆帕帕拉（mupapala，龙胆科属）是另一种药物的名字，它也同样代表病人糟糕的身体情况。恩登布人从kupapang'ila一词衍生出了这个名字，kupapang'ila的意思是“满怀疑惑，四处游荡”，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个报道人是这样解释的：“一个女人没有孩子，四处游荡。她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砍穆帕帕拉树以制得药物。”在这一观念和“溜走”观念的背后，是这样一个观点：如果所有事物都固定在应有的位置，如果所有的人都根据所处的生命阶段和社会地位，来做那些对自己正确的事，那么这就是良好而合宜的情况。

在另一场伊索玛仪式展演中，主要的药物或“起主导作用的象征”并不仅限于某一种树木，而是任何种类的树都可以，只要它的根是完全暴露在外边的。这样的树被称为乌伍姆布（wuvumbu），从ku-vumbuka这个动词演变而来，ku-vumbuka的意思是“从土地中显露出来”和“从藏匿之地现身”，比如一只被追捕的动物。因此，一个报道人是这样为我叙述它的大致含义的：“我们用乌伍姆布树来使所有的东西显现出来。就像这个方式一样，伊索玛仪式中的一切也都要变得明确（-lumbuluka）。”这是“显现”主题的另一个变体。

凉药汁与热药汁：生命洞穴与死亡洞穴

有的时候，人们也从腐烂、倒地的树木上取下一些木头。同样，这也是代表着病人的穆索吉乌（musojig'u），或称身患疾病、遭受痛苦的情形。派内长者身上装备着这些能够加强体力、促进生育、揭示原因、阐明情况、赐予健康的外用药（其中有一些还代表着病人是如何遭受病痛的）回到神圣的地点，而治疗就在这一地点进行。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已经为那一块变为神圣的空间赋予了可见的结构。然后，用作药物的树叶和树皮碎片被一位女性派内长者在神圣的捣臼里捣碎。下一步，碎末被泡在水里，泡成的药汁被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被放进一大块厚树皮（ifunvu）或是厚陶片（chizanda）里，然后在火上加热，火被点燃的位置就在所挖之洞的洞口外边，人们在此之前已经从这里挖了通道，一直通到大老鼠或大食蚁兽的洞穴入口。另外那部分药汁冷却之后，被倒入伊扎乌（izawu，意思是陶土所制的罐子，或指药槽）或敞口葫芦里，然后容器被放在“新洞”旁边（见图1-1）。据一个报道人所说，这些洞穴代表“坟墓”（tulung'a）和“生育能力”——换句话说，代表墓道和产道。接下来，这个报道人对我说：“热伊克拉是死亡伊克拉，凉伊克拉是生命伊克拉。大老鼠的伊克拉是不幸或怨恨的伊克拉，新的伊克拉是治疗（kuhandisha）或治愈的伊克拉。伊克拉的位置应该在河流源头或附近，代表的是生育能力。新的伊克拉应该从病人（muyeji）那里流走，不好的事情也应当这样离开她。周围一圈的折树断枝叫作奇庞乌（这是一个有着多重含义的词汇，它所代表的是封闭、仪式性封闭、酋长的住所和药房四周的围院、月晕）。有着鲁夫威杀的妇女（也就是说，她已经失去了三四个孩子，要么生下来是死胎，要么没活多久就夭折）必须进入生命洞穴里，走过坑道，到达死亡洞穴。大医生向她身上喷洒一些凉药汁，而他的助手向她喷洒一些热药汁。”

接受治疗的一对夫妇坐在坑道的“热”洞里，坑道象征着从死亡到生命的通道。在他们的后面，一名医生在点燃药物之火。一个装满凉药汁的敞口葫芦被放在“凉”洞前面，从那里能够看到坑道的入口。医生们站在那里，等待病人出来。

现在，我们已经开始看到了整个系列的分类是如何进行的，这些分类以空间的定位和不同种类的物品为象征（见图1-2）。在大部分情况下，它们都是以列维-斯特劳斯称为“二元区分”的模式进行排列的。但是，在我们开始分析这一模式之前，还有一些变体必须要纳入这一体系。在我所观察的仪式展演上，受礼者的丈夫同她一起进到了“凉”洞里，并站在“右手边”，即靠近“男性火焰”的地方，而受礼者站在左边。然后，在被喷洒凉药汁与热药汁之后，她首先进入相连的坑道中，而她的丈夫紧随其后。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资格较老的派内长者（或称为“大医生”）把妻子和丈夫全身用凉药汁和热药汁泼个遍。然后，他的助手接过他的工作来继续主持，方式与上述相同。

白鸡和红鸡

当受礼者第一次进到凉伊克拉中去的时候，她会接过一只年幼的白色母鸡，并把它抱在怀里。在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她把鸡紧紧抓住，贴在自己的左胸前，就像抱着孩子一样（见图1-3）。在这一场合中，丈夫和妻子都光着身子，只在腰间围上一块布。据说，这代表他们当时就像婴儿或尸体一样。与之相反的是，派内长者全都穿着衣服。另外一只成年红色公鸡的双爪被捆在一起，放在热伊克拉右边的地面上，实际上就是所谓“男人的一边”，等待在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被砍掉脑袋，献作祭品。作为仪式的最后一幕，它的鲜血和羽毛会被倒进热伊克拉里，照应着在仪式开始之时，女性受礼者所接过的那只白色母鸡。据说白色母鸡代表着库科利沙（ku-koleka），即“好运或力量”，也代表着库图卡（ku-tooka），即“白色、纯洁，或吉祥如意”。而我们所提到过的那只红色公鸡所代表的，是奇萨库，或称“神秘的不幸”，即受礼的妇女所遭受的“苦难”。一个报道人告诉我，那只白色母鸡代表的是生育能力。“这就是为什么把它送到女人手里，”他说，“因为怀孕生子的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没办法生孩子。但是男人能赐力量给女人，让她生下活蹦乱跳的孩子。孩子是明摆着的，谁都能看见的。红色公鸡代表男人，也许怨恨就在那里（这里指针对这个男人的怨恨）。”“如果仪式举行过之后，这个妇女还是没有孩子，那么怨恨就是针对她的（虽然怨恨与婚姻的情况没有关系，但是可能由其他关系而来）。”至于最后的步骤，有一点尽管没有说明，但是很可能有着重要的意义：在仪式进行的整个过程中，那只红色公鸡始终被绑着，动弹不得；而受礼的妇女沿着坑道从“生命”走到“死亡”，再返回“生命”的整个过程中，那只白色母鸡一直与她在一起。在其他的恩登布仪式中，动态代表着生命，而静态代表着死亡：那只公鸡被神圣化之后，就作为祭品被杀掉了。

受礼的妇女把白鸡抱在自己的左胸前，左胸代表着哺育孩子。 skCzzhvZ15/3W6ukyTqOe0xckCiweb6RO1fTZfwlp3IzZZKVQxhC2rjvLdXLF9s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