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贼,是朝廷对白巾军的蔑称。
早在先帝在位时,白巾军便揭竿而起,在南方四处作乱,不断以歪理邪说拉人入伙。好在当时不成气候,当地官府痛定思痛,不久便捉了几个头目,其余人纷纷作鸟兽散。
朝廷的心腹大患,也去了一大半。
可随着新皇登基,白巾军也开始蠢蠢欲动。
据说他们换了首领,由一个落第秀才主持大局,理论一套接一套,倒把那些目不识丁的民众唬得一愣一愣的。
眼下虽不成大气候,但也如鲠在喉,叫人心中难安。
如今听顾英姿提起,周玄澈一颗心,忽然又沉了下去。他不喜欢后宫干政,即使随口提一句,也会令他不悦。
但他还不习惯发怒。
入主莫央宫短短三年,骨子里的小心谨慎尚未完全去除。更何况,他此时面对着的,是振威将军的女儿。
“叫他们白毛贼,是因为他们头戴白巾,不是因为他们头发白。”
周玄澈慢悠悠解释了几句,随手拉顾英姿在榻上坐下,又随口转换话题,“英姿,你就要封妃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言下之意是,朕会一一满足你。
想要的?
顾英姿蹙眉思索片刻,好半天才开口道:“只怕皇上不肯。”
“你先说说看。”
周玄澈不敢轻易打包票,振威将军府的小姐,自幼养尊处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百分百满足她。
果然,顾英姿提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请求。
她说:“皇上,可否让臣妾随父兄出征?平白毛贼也好、战穆丹人也罢,臣妾愿洒一腔热血!”
顾英姿讲得神采飞扬,周玄澈却倒吸一口凉气。
大延朝的女子,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的技艺,也多展现在琴棋书画,抑或针凿女红。待嫁了人,便生儿育女、料理家事,与丈夫内外分明,各司其职。
哪儿有女子要领兵打仗?
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周玄澈心中不悦,但还是耐下性子道:“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帮着皇后料理后宫之事。打仗是男人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算是一种委婉拒绝。
顾英姿的脸,也忽地冷了下去:“女子怎么了?男子能做的,女子一样能做!你看花木兰、你看杨门女将、你看妇好将军,哪个比男子差?”
她的神情有些激动,音调也高昂了些。乍一听,竟很有些不服气的意思。
周玄澈也恼了。
到底是做了三年皇帝,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能容忍一个女人跟自己面对面叫板。
他随即拉下脸来,口中呵斥道:“身为女子,理应做自己分内之事!胡思乱想,只会乱人心志,于家于国都不是幸事!”
见皇帝发怒,一旁伺候的宫女红菱急忙扯了扯顾英姿的衣袖,又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顾英姿这才往地下一跪,将头埋低了些:“皇上息怒,臣妾知罪。”
“知罪就好,起来吧。”
周玄澈的神色缓和了些,又假装随意地,找了些轻松话题来讲。
可从地面上爬起来的顾英姿,却恍惚变了个模样。皇帝说什么,她便机械地应着什么,既不反驳,也不嗔怪,只透着一种毫无灵魂的顺从。
而后,二人又没滋没味地进了晚膳。
关于侍寝的准备,也不紧不慢地开始了。太监宫女们都知道,皇上这次来,为的是与即将晋升为敏妃的顾英姿共度良宵。
水已经烧好了。
银质浴盆中水汽氤氲,龙涎香已经点燃了,烛光摇曳着,整个景华殿都飘着一层粉色的暧昧气息。
可顾英姿的脸色不太好看。
饭后,她趴在榻上歇息了一炷香的工夫,忽然蹙眉请罪:“皇上,臣妾不舒服,恐怕不能伺候您了。”
不知她是不是装出来的。
但周玄澈无心追究,更不能追究。事实上,他也有逃脱之心。两人那场冲突说大不大,但已足够把温存的兴致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他自嘲一笑。
不由起身欲走:“爱妃好生休息,朕先回去了。”
“是,恭送皇上。”
顾英姿屈膝跪地,头压得很低。
所以,无人能看出她如蒙大赦,脸上顿时轻松了不少。宫女太监们自然也是大气不敢出,只黑压压跪了一地,恭恭敬敬地将皇帝送出门。
待轿撵走远,红菱才轻叹一口气:“多好的机会,娘娘又放过了!”
她是振威将军府的家生子,自幼伺候着府中唯一的小姐顾英姿。二人名为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姐妹,所以她敢提点几句,把小姐的不足说出来:“皇上喜欢温顺的女人,娘娘您就不能改一改?”
“不能!”
顾英姿气呼呼的,她把自己泡在温水中,依然为那番辩论而生气,“我讨厌莫央宫,一点自由都没有!红菱,我好怀念从前,可以骑马出城,还可以射箭,可以跟着哥哥们练武……”
说着说着,脸上显出怅然之色。
早知宫中的生活是这样的,那她拼死也不能答应父亲啊。
“这可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您看,天下有多少女人都想往这儿来呢!”
红菱将花瓣撒入浴盆,又连哄带劝地,把顾英姿安慰了一番。
被顾英姿拒绝的周玄澈,在养元殿中坐了片刻。
把案牍上的奏折翻来覆去,许久安不下神来。眼下的大延朝,乍看风平浪静,可背地里却暗流汹涌。穆丹人、白巾军,外加就藩的恒王父子,都叫他心惊胆战。
那天刺杀自己的小太监,至死不肯招认幕后主使,哪怕酷刑一个接一个地上,他也咬紧牙关不言不语。
最后趁着狱卒不备时,竟咬舌自尽了……
事情不得不告一段落,可他心中骇然,总觉得莫央宫危机四伏,唯恐自己一个不慎,就会被埋伏在宫中的细作害了性命。
“王德福,你说,朕是不是真命天子?能不能服众?”
他轻轻揉着太阳穴,忽然没头没脑地抛出问题来,仿佛是要从贴身太监那里,找些认同和自信。
王德福那张微胖的脸,立刻笑得殷勤而真诚:“皇上,您当然是真命天子了!否则还有谁呢?咱们大延朝有了您,就仿佛是有了主心骨,国家昌盛,百姓安康,都是您的功劳啊!”
他当然不晓得周玄澈的心事,只刻意挑着好听话来说,语调仍然是拍马屁那一套。
周玄澈无力地笑笑,又默默闭上嘴巴,无神地盯住眼前的奏折。
王德福这才意识到,皇上心中不悦,需要安慰。
想必是为顾婕妤的冒失顶撞。
那如果,此时出现一个温柔佳人呢?
王德福脑子一转,忽然想起了皇后口中的叶淑女,于是,便大着胆子建议:“皇上,皇后娘娘提到的那位叶淑女……”
话说一半,只起个头,决定只由皇帝本人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