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皇后的话,叶蓁听明白了。
是要安排自己侍寝,代替孕期的她去笼住皇上,好叫圣宠不旁落他人。换言之,冯皇后在不动声色地培植党羽,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倒容易理解。
毕竟后宫佳丽三千,稍有不慎,自己就可能会被取而代之。
更何况,宫中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姚贵妃。看得出来,她有与皇后一争高下的身份、决心和实力。
至于叶蓁自己,当然也不会矫情到恭维帝后情深,把来到面前的机会推回去。
虽然,她并没那么喜欢周玄澈。
既入宫门,便意味着一生的欢喜悲忧都与帝王相关。若能早日承宠早日、早日生下一儿半女,那未尝不是幸事一桩?
也有枪打出头鸟的顾虑,唯恐自己会招惹是非。可事到眼前,拒绝亦非明智之举。
想到这些,叶蓁心乱如麻,但面上还是假装欣喜,还羞答答点了头:“全凭皇后娘娘做主。”
冯瑾瑜表示满意。
她点点头,脸上浮着一层温和的微笑:“你是个好姑娘,本宫喜欢。来人,赐金丝玉枕为叶淑女压惊,再送一盏安神汤至撷春殿。传本宫的话,务必伺候好叶淑女,不得有误!”
“是。”
传旨太监应了一声,随即退下,往各处传话去了。坤灵宫中众人,似乎也都透出了些殷勤之色。
冯瑾瑜微笑,又拉着叶蓁说了一会儿子话,将禹州的过年习俗讲了一番。而后才命贴身宫女寻露将叶蓁送回:“去吧,好生歇着,本宫也乏了。”
“臣妾告退。”
叶蓁亦毕恭毕敬,这才迎着风雪,缓缓往撷春殿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撷春殿灯火通明,陶心柔跟何田田都等在厅中。
钱嬷嬷笑容满面地迎上来:“皇后娘娘的赏赐,都已送到叶淑女的房间了。皇后娘娘特别交代了,请您喝了安神汤,再用那金丝玉枕安寝。”
叶蓁微微颔首:“有劳嬷嬷了。”
话音刚落,陶心柔便拿鼻子冷哼一声:“哟,你可是咱们三个秀女中最先得到恩宠的,谁不巴结着呀?蓁姐姐,让小妹伺候你洗脚可好?”
一番话讲得阴阳怪气,酸味扑面而来。
坐在一旁的何田田,忙对陶心柔使了个眼色,又笑盈盈对叶蓁道:“我们都担心着你呢!毕竟,宴席上发生了这种事儿。没事儿就好了,咱们也能安下心来。”
她的声音柔柔的、眉眼也柔柔的,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
叶蓁在心里冷冷一笑。
瞧,反应来得这么快。自己尚未侍寝、尚未与皇上单独接触,就已经引得撷春殿中醋海翻波浪了。
但她不欲多说,只拿个不冷不热的笑容敷衍了众人,便抬脚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那令人嫉恨的金丝玉枕,果然端端正正地摆在床上。
拿手一摸,触感温润,确实是上等佳品。记得在家时,父亲偶然提及,说玉枕可养颜、可保健、可加强血液循环,奈何寻常人家用不起。
如今进了宫,倒把富贵繁华都领略了一番。但是福是祸,可就没那么好判断了。
叶蓁心事重重,喝了安神汤,这才靠在玉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莫央宫的第一个除夕,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完了。
叶蓁跌入梦中,方见到爹娘、见到藏在心中的那位少年郎。她在梦中欢笑,醒来时见大雪初停,心中未免又产生一丝感慨。
大年初一,宫中喜庆不减,赏赐也一拨一拨地下来了。
太后的、皇上的、皇后的,传旨的太监宫女来了三趟,分别送了些精致的小点心、绸缎布匹,和三条同款的红玛瑙手串。
陶心柔撇嘴,眼神中稍带嫌弃:“就这?我爹爹给我的过年礼物,可远远不止这些!本以为进了宫,就能锦衣玉食看遍天下珍宝呢,谁料竟如此寒酸!”
何田田却露出满意的神色:“我觉得已经很好了,皇上可真好!”
“没见识,小家子气。”
鄙夷之态喷薄而出,陶心柔翻了个白眼,这才随手将手串扔进抽屉。
接下来,另一个好消息又传遍了莫央宫。
除夕表现英勇的顾婕妤,得皇帝赏识,即将晋封为妃,赐号为“敏”,意在表彰她身姿灵动、反应敏捷。
据说尚衣监已在赶制礼服,封妃大典将在元宵节举办,算是双喜临门,也能叫莫央宫再添些欢乐氛围。
但明眼人都晓得,除夕的义举,其实不过是锦上添花。
封顾英姿为妃,早就在周玄澈的计划之中。
谁叫她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振威将军顾昀呢?
后宫和前朝,从来都密不可分。娘家得力,进宫女儿的待遇,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振威将军顾昀,声名赫赫、屡建战功,虽未打赢穆丹人,但关于他的兵法战绩,却在某种程度上吓退了敌兵。眼下驻守边疆的,亦是顾昀培养出的骁勇儿郎。
如今,他与太后结为一党,在朝廷中,已然是举足轻重的地位了。
于皇帝而言,顾昀更兼知遇之恩、提携之力。
他是明面上的臣子、实际上的恩人,以及切切实实的岳父大人。
所以,顾英姿在进宫短短一年的时间中,能实现美人、婕妤、妃子的三级飞跃。
“瑾瑜,我对敏妃……实属无奈。今晚,我翻了她的牌子。”
大年初六的午膳,周玄澈吃得心事重重。他看看冯瑾瑜隆起的腹部,又盯住青花细瓷上的装饰,把眉头皱得深深的。
眼下,皇后不便服侍,宫中各路势力,也都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
太后叮嘱他,要多往永安宫走走:“姝儿盼着你呢!她自第一眼看到你,就起了爱慕之心。眼下皇后不便,你也该多给旁人机会。为君之道,乃是雨露均沾,须知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讲前半段话时,她是姚姝的姑母;到了后半段时,她又化身为太后,操心起大延朝的子嗣繁衍来。
周玄澈不好反驳,只低头应道:“是,母后说得有理,朕会注意的。”
而临幸顾英姿,则是封妃前的必须功课。他得给她这个面子,因为这个面子,涉及的不仅仅是顾英姿,还是她背后的整个顾家。
冯瑾瑜低头不说话。
她轻轻搅着手中一碗鸡丝羹,眼睛忽然有些湿润。
说到底,自己真的不适合做皇后,因为皇后须得宽和大度,对丈夫临幸其他女子这件事儿,保持镇定自若的笑容。
可她做不到。
因为爱上阿澈和嫁给阿澈时,她都坚信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不会被分享、生活也不会被打扰。
周玄澈意识到了妻子的不悦。
“瑾瑜。”他试探着,又轻轻喊了一声,心里有些惭愧,也隐隐有些烦忧,“瑾瑜,我也没办法,谁叫边关不宁义军四起呢?我必须仰仗顾将军啊。”
“我没事儿,皇上,你去吧,不用管我。”
冯瑾瑜迅速调整好情绪,将一张温和的笑脸放在周玄澈面前,“皇上,那天被敏妃救下的叶淑女,您还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