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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身吧，今儿是皇后寿辰，都不必拘礼了。”
伴随着一个浑厚声音，周玄澈快步入内。
他走得急，为的是尽快将大腹便便的皇后扶起，嘴里还发出一声嗔怪，“说了多少回了，咱们是夫妻，何必在意这些虚礼。你是双身子的人，万万不可劳累。”
“谢皇上。”
冯瑾瑜毕恭毕敬，不肯失了一丝礼数。当着众多妃嫔宫女的面，她不愿表现出与众不同来。
刘昭仪却笑道：“皇上与娘娘伉俪情深，咱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放眼六宫，谁还能如皇后娘娘般温柔贤淑呢？”
她是真心敬服冯皇后，一番话说得诚心诚意。周玄澈心中欢喜，便也将目光投向她，把萧阳公主的近况问了几句。
“萧阳最近如何？夜里还哭闹吗？朕让太医院给她专门开了些食补方子，想必能起些作用。”
这番关心倒在意料之外，刘昭仪受宠若惊，慌忙站起身来，连连对皇上道谢。口中说着话，眼里却有些微微的湿润，好在她不是焦点，没人在意这细小的涟漪。
冯瑾瑜已吩咐开席。
她依旧笑得端庄得体。
“今日，尚膳监准备的是野菜宴。本宫生于民间长于民间，在家时的春天，常跟着母亲一道挖野菜，既为节俭，也为尝鲜。今日咱们侍奉皇上，山珍海味自是不缺。但咱们须知疾苦俭省度日，如此，方算是为皇上分担忧愁。”
一席话讲得温和从容，却又透着一股忧国忧民的情思。
装，又在装！
姚姝暗暗翻着白眼，眼睛漫不经心地望向别处。顾英姿也左耳进右耳出，脑子里尽想着父兄的漫长行军。
只有其余几位妃嫔附和着，故作欢快地说笑了几句。
不多时，菜肴一道道上桌来了。
虽是野菜，但却不完全是寻常百姓家的野菜。
它们经过尚膳监的妙手点化，已将土气的外壳脱去，又经煎煮炖炒与他物融合，再往那细瓷碗盘中一放，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了。
比如那道芥菜豆腐羹，碧玉莹白煞是好看；
比如那碟子青团，用木薯粉和青艾汁制成，晶莹剔透的，倒叫人不忍下口；
比如那道金雀花，加蛋液摊成饼状，又切作几瓣拼为花朵，色香味俱佳。
还有香椿、马齿苋、蒲公英、洋槐花一类的野菜。或凉拌、或取汁、或蒸煮，样式多变，口味亦不单调。
叶蓁生长于药肆之中，对这些山间植物如数家珍，对其功效亦了如指掌。所以筷子夹着菜，心里便又产生些敬意，只觉得冯皇后心思精巧，绝非简单的乡间妇人。
“这番油浸香椿，朕很喜欢。”
周玄澈将象牙筷子轻轻一搁，脸上现出些怅然，但也透着些快乐。两种矛盾的表情在脸上交汇，帝王的神秘似乎又加了倍。
“皇上……”
冯瑾瑜欲言又止，又轻轻笑了笑，那眼神中似含着千言万语。旁人看不透，周玄澈却能瞬间领悟。
他便又恢复了往日神情，用威严而不失和蔼的态度，将这桌野菜宴夸了一通，而后上升到江山社稷：“皇后贤德，朕心甚慰。众爱妃当以此为榜样，如此，江山可保万年。”
“是！臣妾遵命！”
众妃嫔站起身来，齐齐应了一声。
席间并无乐曲助兴，亦无歌舞点缀，冯瑾瑜的俭省有目共睹，几乎要刻进骨子一般。
野菜宴吃到一半，姚太后身边的梅颂姑姑来了。
她托着一个礼盒，对冯瑾瑜毕恭毕敬道：“太后身子不适，特地吩咐老奴来一趟。娘娘送去的野菜，太后很喜欢，直夸娘娘有心呢。这里有一部手抄的金刚经，是太后亲笔所写，送来给娘娘，望佛祖保佑皇嗣顺利诞生！”
知道冯皇后节俭，姚太后便也顺水推舟，送礼只重心意，倒不太注重价值。
冯皇后忙让梅颂起身，脸上笑容更甚：“劳烦梅颂姑姑替我谢谢母后，有她老人家的关爱，皇儿必定能顺利诞生。”
场面话说了一大堆，尽是一派婆媳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姚姝冷眼旁观，心中的不屑更甚，不禁转头去看晚棠。
晚棠轻轻点头，表示一切准备就绪。
姚姝这便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姑母为皇后娘娘准备了金刚经？正好，我也准备了一尊观音像，算是相得益彰，共同保佑皇嗣。”
她的目光停留在冯瑾瑜腹部，眼神中有一缕犀利倏忽而过，所幸众人的目光都在皇后身上，这缕狠厉未被任何人捕捉到。
梅颂的目光转了过来：“是吗？那可巧了，要不怎么说是姑侄儿俩呢？心有灵犀一点通。”
她有意要抬举姚贵妃，将“姑侄”二字咬得很重。
姚姝面上有光，随即用眼神暗示晚棠：呈上来。
是一尊沉香雕刻的观音像。
那观音端坐莲台，细眉凤目，两腮丰腴，一副大慈大悲之像。奇的是幽香隐隐传来，初闻淡甜、再闻清新，复又是隐隐药香，厚而不浓、醇而不烈。
雕工亦属上上乘。
线条流畅、婉转有力，五官、净瓶甚至发丝都栩栩如生。
冯瑾瑜吃了一惊。
她出自寻常人家，何曾见过名贵沉香？在未入主莫央宫前，对各式香木、香料均一无所知。
眼下见了这巧夺天工的观音像，内心只觉肃穆一片，一颗心似乎也安宁不少。
不过，面上万不可露怯。
冯皇后的微笑依旧得体大方，不见一丝小家子气，倒像是见惯了天下奇珍，对这尊观音不甚在意。
姚姝有些恼，不禁多嘴解释了几句。
“皇后娘娘，这可是安南国整块沉香木雕刻而成。原料已属难得，普天之下也寻不出几块来，雕工请的是京中最有名的师傅，光是工费，就得几百两银子呢。”
她侃侃而谈，将这尊沉香观音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言语间，隐约有些夸赞母家财力的意思。
将此等名贵之物敬献皇后，自然是表达好意，可听在旁人耳中，不免又有些自夸之嫌，兼有碾压旁人的意思，倒叫人心中不舒服了。
梅颂一叹，暗暗用眼神阻止姚姝。
可姚姝恍若未闻，依旧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尊名贵的礼物。
冯瑾瑜倒也不恼，安安静静地听、温温柔柔地笑，直到姚姝介绍完毕，才点头道：“如此，多谢妹妹了。枕霞，将观音菩萨好好供奉着，切不可辜负了姚贵妃一番心意。”
“是，娘娘。”
枕霞应了一声，将那尊观音恭恭敬敬迎了去。
见姚太后和姚贵妃开了头，众妃嫔也纷纷开始献礼，顾英姿献上一把镇宅的流星剑、刘昭仪拿出一幅百子绣图、叶蓁奉上桃花酿……
场面再度和谐温馨起来。
此时，陶心柔才对翠喜使了个眼色，又缓缓站起身来。
不多时，翠喜抱出了一个盆景。
众人只觉眼前一闪，不由纷纷回头去看——
这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全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