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姝提出的要求,是协理六宫。
不过,她那番陈述经过精心排练,很可能还经过高人指点。因为这一次,她将姿态放低了些,说话内容仿佛也被认真设计过。
“皇后娘娘的身子一日沉似一日,怎好再让她操劳琐事?倒不如臣妾去搭把手,一来分担、二来学习,想来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姚姝一字一顿讲着台词,又轻轻咬着嘴唇,拿期盼而热烈的目光看向周玄澈。
倒不是她热心肠爱操劳,而是贴身宫女晚棠告诉她,管理六宫是权力的象征。
“当家做主,管钱管粮管衣服,就像家里的大太太一样。当年大太太生小少爷,柳姨娘代管过一阵子,我记得她当时可骄傲得紧,见天地横着身子走路!”
“是吗?”
弟弟出生时,姚姝已经十二岁了。
虽已记事,但作为嫡出的千金小姐,她始终无忧无虑,哪里会注意过这些细节?反倒是小她两岁的贴身丫鬟晚棠,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周玄澈做梦也不会想到,姚姝的野心和欲望,竟是由一个下人唤醒的。
此时他懒得追究,只将眼眸低垂,盯着金镶玉茶盏中的残液,许久才道:“皇后身体尚可,此事容后再议。”
“皇上,皇上,我就想要……”
姚姝气恼,撒着娇还想再说点什么,眼神却忽然与晚棠触碰。晚棠轻轻摇头,她便也噤声住口,怏怏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因为那种安静里,暗藏着不安和不悦,而非各自都心境平和不喜不悲。
好在那一夜,周玄澈是宿在永安宫的。
周玄澈有三个心愿。
第一,扫平敌寇,令穆丹人俯首称臣。
第二,国泰民安,江山永固。
第三,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所以,临幸诸位妃嫔,也是他最重要的日常工作之一。毕竟他已近而立,膝下却只有一位公主。至于皇后腹中是男是女,眼下也不好下定论。
周玄澈自嘲一笑,眼神却在四处飘忽,懒得去看姚贵妃。
事毕,周玄澈沉沉而睡,姚姝却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侧过身来,痴痴盯着周玄澈瞧,而后又悄悄伸出手去,沿着他的鼻头、鼻子、嘴巴,轻悄悄画一个轮廓,还忍不住娇羞一笑。
她是真心喜欢皇上的。
三年前,大势初定,先太子之子被迎回宫。礼部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从京城城门到莫央宫,一路戒严,布置得庄严华美,要以最大的排场迎接天子回宫。
当天,京城百姓被允许一睹天子容颜。
为此,九门提督和兵部都抽调了大量兵力,将长长的几十里路森严戒备。几乎每隔一步,就安插了一个身手敏捷的御林军。
人群中还埋伏着无数便衣高手。
当时,姚家的千金们也被允许出现在阁楼上,隔着轻纱看看热闹。
彼时好风频来,柔纱被轻轻卷起,姚姝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天子真容——竟然是个年轻男子,脸型方正、眉目略显凌厉,算不得十足的美男子,但却在一瞬间,入了姚姝的心。
又或者,是天子的身份自带光环。
以至于姚姝的眼睛,被自己的一颗心干扰了。
正月很快就过去了。
莫央宫的春天已姗姗而来。
柳条抽新芽、花苞露初蕊,漠北吹来的风渐渐柔和,厚重宫装缓缓往下脱,尚衣监已开始为各宫的春裳忙碌。
但撷春殿却隐隐有几分寂寥。
似乎是被周玄澈以及各宫娘娘集体遗忘了。
钱嬷嬷面色忧愁,何田田也郁郁寡欢,时而独坐窗下绣一对鸳鸯,时而跑到叶蓁房中说话,为明天惴惴不安。
“蓁姐姐,皇上会不会真的忘了咱们了?我以前就听说,后宫佳丽三千,有人到死,都不能见皇上一面呢。”
她的细眉细眼拧成一个结,眸子里湿漉漉一片,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事实上,宫女太监们的态度已明显有变,无论当差还是回话,都明显散漫了起来。
这次,叶蓁也心有戚戚。
她忽然有些恨自己。
为什么要服用那劳什子的凝春散,把月事提前,倒是避免了作为出头鸟的风险,但也把恩宠一并推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真正成为他的女人。
倒不为荣华富贵,但必须挣来立足之地。
可转念一想,又劝自己稍安勿躁。因为世间许多错误,往往是从急躁开始的。
所以,她也不愿把幽怨从何田田那里接过来。只轻轻笑道:“反正日子还得过,且放宽心吧。说不定明日,凤鸾春恩车就到咱们这里来了呢?”
但事实证明,叶蓁的想法天真了些。
整个二月,周玄澈都没有想起撷春殿来。
因为穆丹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据说是二月初二那天,互市上有个穆丹汉子故意闹事,将一位挑剃头担子的老汉打了个半死不活。原因是老汉挑的炉子不慎蹭了他,那壮汉当即发出杀猪般的叫声,揪住老汉就狠狠打了一拳。
老汉自知理亏,慌忙道歉求饶,好话说了一箩筐。
可那大汉不依不饶,抡起拳头就狠狠往下砸。有人上前拉架,却始终未能平息事态。
可怜的老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哀声连连。
集市上的延朝子民动了怒,自发组织要讨个公道;而穆丹人以彪悍著称,三言两语没说好,双方便又厮打起来。
最终演变出仇恨与对立,局势瞬间紧张起来。
消息传回,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有人埋怨剃头的老汉没有大局观:“当时若肯受点委屈,这事儿也就过了,何必闹得兵戎相见?那又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打仗这种事儿,最是耗损国力……”
“尤侍郎此言差矣!挨一次打,就会挨无数次打!”
振威将军顾昀义正词严,花白的胡须在微微颤动,“皇上,臣主张重拳出击,给这群穆丹狗一个教训!”
周玄澈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我大延乃堂堂的天下正统,怎可任由子民被欺?”
那户部侍郎尤斌住了嘴,心里却暗自嘀咕:打仗打仗,哪儿那么多钱天天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