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澈很不喜欢去永安宫。
虽然那里富丽堂皇,是整个莫央宫中,最宽敞最舒适的所在。
当初姚姝进宫,冯瑾瑜在居所分配上颇是费心。太小、太偏、装修太简约的宫室,似乎都无法与姚姝的身份相匹配。毕竟她是太后的亲侄女,且一入宫,就是妃的位份。
冯瑾瑜左思右想,最后不得不向周玄澈征求意见。
周玄澈沉默片刻,最终指出了一个地方:“就永安宫吧,正处于养元殿和康宁宫之间,位置足够好、面积也足够大。”
“可是,可是永安宫年久失修,而且还……”
冯瑾瑜诧异。
永安宫大是大,位置也不错,此前曾是孝宗宠妃余氏的居所。但因余氏勾结外臣、祸乱朝纲,最终被处以斩刑,永安宫也因此而荒废下来,近百年无人问津。
周玄澈却不在意:“重新修缮一番就是了,要比原本的更奢华、更大气。”
冯瑾瑜似懂非懂,点头应道:“一切听凭皇上做主。”
不久后,工部便大张旗鼓地开始修建。历时大半年,几十个能工巧匠夜以继日,最后呈现出一幢美轮美奂的宫室。
朝中议论纷纷。
言官们接二连三地上书,直言永安宫奢侈太过。而今内忧外患,实在不该在享乐上花费太过。
其中有位名叫林有涯的年轻言官,更是愤愤不平,直接将周玄澈比喻为昏聩的周幽王:“千金买美人一笑,听似深情,实则可恨!”
周玄澈翻着奏折看,面上波澜不惊。
冯瑾瑜却有些心惊胆战,她总觉得,周玄澈变得深不可测,已不太像从前的阿澈。
好在对自己,他始终如一。
姚姝是庆和元年底入宫来的。
虽在妃位,但到底不是正妻,所以吹吹打打十里红妆都免去了,她只带了家中陪嫁的四个丫鬟一位嬷嬷,便委屈巴巴地进宫来了。
为表安慰,周玄澈一连十天都宿在永安宫,与姚姝同桌吃饭、同床而眠。
得了圣眷的姚姝,因此而趾高气昂,除了太后和皇上,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包括名正言顺的皇后冯瑾瑜。
面对几个贴身宫女时,也总气恨恨地宣布,总有一天,自己要取皇后而代之:“一个乡下野丫头罢了,她也配做皇后?哼。”
即使面对太后,也偶尔会流露出类似的意思,半撒娇半埋怨道:“姑姑一进宫就做了皇后,凭什么我只是个妃子?”
太后心中一怔,忽地意识到,自己可能选错了人。
娘家的女孩不多,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当时,她对进宫来拜见的嫂嫂说:“挑一个容貌美丽的。皇上总归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见过的美人并不多。”
言下之意是,冯皇后容貌寻常。若有倾城之貌陪伴在侧,想必能快速抓住圣心,以保姚家地位稳固。
谁料最终送进宫来的,竟是个骄横的绣花枕头。
美则美矣,却全无算计。
作为嫡出的三小姐,姚姝自幼受尽万千宠爱,又不喜读书学习,只一心一意等待嫁人,从千金小姐变为豪门少奶奶。
太后耐着性子规劝:“姝儿,这里是皇宫。普天之下,没有比它更等级分明的地方了。皇后出身低微不假,但她终究是皇后,不可轻易冒犯!”
“是,姝儿知道啦。”
姚姝拖长音调,慵懒地回复着姑母的劝诫。
但保证总是转头就忘,下次见面,依旧会不管不顾地揶揄冯瑾瑜。
入宫第二年,姚姝如愿进封,由妃成为贵妃。
此时,振威将军顾家的女儿,也不过是个婕妤而已。
太后内心不安:“皇上,您对姝儿宠爱太过。不如先进封顾氏,以安顾家军的心。”
周玄澈却满脸真诚道:“母后,姝儿就如朕的表妹一般,自然不能委屈了她。”
所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全都源源不断往永安宫送。
属国来的贡品,冯皇后亦姿态谦恭地,任由姚贵妃先挑先选:“这些名贵物件,本宫都不认识,平白糟蹋了。倒不如让妹妹先来,也好让姐姐做个参考。”
“算你识趣。”
姚姝小声嘀咕着,转脸就认真挑选起来,将最好的螺子黛、丝光锦、夜明珠都收入囊中。
太后听闻,又惊又气:“看来,是我低估了冯氏。这小两口,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果然,姚姝的骄矜之名渐渐传了出去。
宫里宫外都有传言说,姚贵妃最得皇上宠爱,飞扬跋扈极是嚣张,连皇后都不大放在眼里。而冯瑾瑜,则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形象,既让人心生怜惜,又让人满眼敬佩。
皇帝便慢慢疏远了永安宫。
到了庆和三年时,永安宫门庭冷落,姚姝的肚子也空空如也。
不得已,太后厚着脸皮提要求,要求周玄澈去永安宫走走,与姚姝说说话、聊聊天,再给些雨露恩泽,以便能早日诞下皇嗣。
与此同时,她也开始物色下一个姑娘。
最好是聪明伶俐的那种,能摸清人心浮沉,可以跟冯瑾瑜斗上一斗。
“皇上,你可算是来了!”
姚姝欣喜地迎出宫来,草草行一个礼,便兴奋地挽住周玄澈,连声撒娇道,“表哥,你看花儿都开了,你才来看我。”
“最近太忙了。”
周玄澈淡淡应一声,又不着痕迹地,把姚姝的胳膊轻轻推了推。姚姝却浑然未觉,依旧绽着满脸笑容,恨不能将宫中所有花木都解说上一遍。
这也是永安宫独有的风景之一。
一个池塘、一座回廊,花木葳蕤枝繁叶茂,竟仿佛是开辟了一个微型的御花园。
周玄澈却不太领情:“朕有些乏了,想歇一歇,再喝杯热茶。”
“好!”
姚姝忙不迭应下,又连声吩咐下去:“上蓝诏国新近奉上的古树茶,再把那套金镶玉的茶具拿出来。”
如此费尽心思,却未得到周玄澈的赞赏。
他皱着眉头端起茶杯,左右看了看,微微摇摇头:“泡茶最好是用陶具,宜兴紫砂为上乘,景德镇瓷也可。唯独金玉之器,与茶的醇厚悠远并不相称。”
“皇上您错了。”
姚姝却一本正经地纠正,“金玉典雅,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只有它们,才配得上皇上的九五之尊。”
周玄澈笑笑,懒得再纠缠话题,只将杯中之茶轻轻啜着。
姚姝以为是自己的观点得到认可,不禁又大着胆子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个请求,望您能够允准。”
“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周玄澈依旧懒洋洋的,他早就习惯了姚姝的各种要求,也习惯了纵容和宠溺,要将她养得无法无天,什么都敢觊觎、什么都敢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