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余姚住了些时,仍又到京师来。这时边警甚急,举朝仓皇,朝廷想推择一个有大将之才的去捍卫国家,抵御外侮。可是一班醉生梦死的朝臣,谁都不敢负起卫国御侮的责任;即使有一二忠义奋发之士,但又非大将之才,不能荷此重任。阳明感到国家需材如此之急,而真材又如此之缺乏。专靠文事,是不足卫国御侮的。于是就立志从事兵家之学,并慨然说:“武举之设,仅得骑射击刺之士,而无韬略统驭之才。平时不讲将略,而欲临时备用,不亦难乎!”本来,阳明对于骑射,早就娴习,对于军事学识,也受过了许璋的传授;但因为专心文事,所以对于军事一道,倒忽略未讲求了。这次受了边患复炽的感触,又才觉得军事之学,是不可抛弃,而且很为重要。于是便把兵家的秘书,一一精研熟究起来。
要是说起阳明少年时代的个性,却是一个极矛盾而又极可笑的。一会儿抱着极端入世主义,一会儿又抱着极端出世主义;一会儿要学文,一会儿又要学武了;一会儿报国心极重,一会儿又一切都不愿管,只抱个人享乐主义,入山修道了。这大概是他太富于冲动性的缘故,只要环境一有转换,他便会受这转换的冲动,把原来的宗旨、心情,都给改变了,连他自己都拿不定。你看他刚才把一切抛开,专致力于研究兵法,预作他日为国效忠,这是何等爱国精神的表现!可是,不久他就变了宗旨,又去弃武习文了,依然又去研究哲学了。
自从探求格物之理不得,乃去致力辞章艺能之学,后来又觉这是不足以通至道的学问,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便就遗弃,仍复回头研究哲学。又因自己所学不足,想遍访天下名师益友,互相切磋启导。但又不遇,他已徘徊歧路,惶惑莫知所从了。
有次,又去翻阅朱熹的书籍,忽读到上光宗的疏内有段“居敬持志,为读书之本;循序致精,为读书之法”的话,心中很悔以前自己的错误,虽然探讨甚博,却未循序致精,宜乎无有所得。于是,一反前之所为;又循其序,思得渐渍洽浃 。但是,物理终是物理,吾心还是吾心,总判然是两样东西,不能融合为一。愈思脑筋愈模糊,愈不能得其解了。沉郁既久,老病复发,他更觉得这“圣贤”二字,自己确实没有分了。
因两次沉思朱熹的学说,不得其解而致病,使他渐感觉朱子的哲理,有许多短缺地方,不得不另图开辟。结果,便造成千古炫耀,与朱学并驾齐驱的“王学”。
为厌弃哲学,又偶闻道士大谈其养生之论,“圣贤”已知无分,遂想跟着道士入山修道,去讲养生的学问,不再过问世事。这个念头一起,他的人生观,陡地又变了。
一时要报国,一时又想入山;一时想做圣贤,一时又想讲养生;一时热度几达沸点,一时又降到冰点之下。学业复杂,信仰无定,我们无以名之,唯有名之曰:环境冲动的矛盾个性而已。
弘治十二年,阳明已有二十八岁。在这年春季,又届会试之期,想入山做道士的念头,已经收起;又是豪兴勃勃,要来雪以前二次之耻了。揭榜之日,赫然名居南宫第二,赐二甲进士出身第二人。虽然不是状元,却比状元也差不了几多。有志者事竟成,以前之两次失败,就是助成这次的成功。较之一般稍为失败,就气沮神丧、不再求前进的少年,真有天渊云泥之比呀!
一脚跳进了宦海,生活上自然起了大大的变化。这次试中,就是生活转变的一个大关键。我们看他少年的生活,已闭幕了;而政治的生活,却启幕将开始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