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广贤文》有云:“世间好语书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文化古都北京,“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位于京西石景山区和海淀区的小西山,为太行余脉,山势低矮,林木茂密,泉眼密布,自古就成为出家修行之人的首选之地。京城佛教圣地“八大处”(相聚在一条山谷间的八座寺院),就是其中最具传奇的一处。
人们游览八大处时,离很远就可看见一座高耸的佛塔,于山腰的密林中横空出世。此塔名为招仙塔,又称作佛牙舍利塔,建在八大处的二处灵光寺中。它是在周恩来总理特批下,于1958年始建,1964年建成。在国家还处于百废待兴的贫困时期,在当时还是人烟稀少的深山中,耗巨资建造这样一座高达51米、流光溢彩的八角佛塔,其背后有着极为特殊的原因,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也显示国家领袖特有的魄力!
京西石景山模式口一带小西山,在二三百万年前第四纪冰川的作用下,山势奇峻,水源丰沛,山谷中多处可见冰川擦痕遗迹。而八大处所处的翠微山,更是松柏挺拔茂密,清泉与溪流瀑布相接。自隋代时起,这里就开始兴建寺院和僧人墓地。到了佛教盛行的辽代,更是成为皇家寺院和皇亲贵胄夏季避暑的首选之地,辽道宗皇帝还下令这一区域禁猎、禁杀生,使之成为京师中难得的一方净土。
辽咸雍七年(1071年),经过五百余年的营造与打磨、五百余年的积蓄与沉淀,这一佛教圣地终于迎来了辉煌时刻。辽丞相耶律仁先的母亲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她在此避暑时被此处秀美的风光、恢宏的殿宇、浓郁的佛教氛围所感染,发宏愿捐巨资在此修建一座佛塔。佛塔名为招仙塔,青砖砌筑,平面呈八角形,共13层,塔顶有承露盘,塔的每块砖上都刻有佛像、经文、塔形等,因而也被俗称画像千佛塔。这在当时是十分奢华的建筑。可此塔更为尊贵的是,根据辽道宗皇帝的旨意,还将异常珍贵、在中国流传近千年、一直由皇家保管的一颗释迦牟尼佛牙舍利入藏于塔基下的地宫中。
佛牙舍利,在佛教界是最高级别的圣物!佛祖释迦牟尼涅槃后只留下两颗佛牙舍利,一颗向南渡海供奉于斯里兰卡的佛教圣城康提古城的佛牙寺中,另一颗就是这深藏于招仙塔地宫中。而且,它能来到京城也历经曲折辗转,似有天意安排。
八大处秘佛崖
根据佛典记载,这颗佛牙先是向西留传到了巴基斯坦一带,这一区域历史上有众多小国,全都信奉佛教。在公元3世纪,又辗转到新疆和田,于阗古国所在地。
八大处招仙塔塔基
南北朝时,东晋佛教高僧法显在65岁高龄时,感到中原地区的佛经翻译不准,于隆安三年(399年)决定西行天竺去取真经。他与多名弟子沿古丝绸之路西行,穿戈壁,翻葱岭,绕道巴基斯坦、阿富汗到达印度北部的佛教起源地,并长住三年学习梵文、抄写佛经,游历佛祖曾施法的重要遗迹,包括孟加拉湾中的岛国斯里兰卡。公元411年,法显乘船从海上丝绸之路穿马六甲海峡至东海,直到山东青州上岸东归。晚年时,法显倾力翻译原版佛经,并撰写《佛国记》一书,记录自己的西行之旅。他去世五年后,又有一位中原地区的高僧智猛法师西行到达天竺。这两位前辈追求佛法真谛的壮举,法显的书籍和智猛在建康钟山定林寺的现身说法,深深震撼了一位16岁少年的心,他就是刚刚在定林寺出家的小和尚法献。“一苇渡江”禅宗祖师达摩曾在此寺院宣讲佛法。年轻气盛的法献发誓要向前辈学习,西行天竺去取真经、瞻仰圣地。在与智猛的常年频繁接触中,他越发坚定了自己信念。公元475年,经过几十年的苦读修炼,52岁的法献终于下决心起程西行。他沿青海、甘肃、四川的古商道西行,跨越了当时的吐谷浑国、柔然汗国国境,到达了西域佛教盛行的于阗古国。不幸的是,这一时期西域诸国正处于频繁的战乱中,交通阻断。法献只好暂时住下,向当地的僧人学习佛法。交往中他结识了一位道行高深的当地胡僧,二人每日在一起切磋佛法。胡僧为法献口中江南建康的经济繁华、社会安定所打动,更为源远流长的华夏文明所折服,心中无比向往。在这位胡僧染病弥留之际,他对法献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在战争中曾到过西域另一个佛教盛行的小国乌缠国,并在战火中秘密抢救并带回原保存在那里的佛教圣物——佛牙舍利。他觉得富强、文明的东方古国才是佛牙最安全的归宿,托请法献代他实现心愿:“可将还南方,广作利益。”“我于乌缠国取此佛牙甚为艰难,又获铜印一枚,国王面像,以此封函。”
招仙塔塔基
法献向胡僧保证,坚决不辱使命。法献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原有的宏愿,立刻携带圣物和他收集到的佛经《观世音忏悔咒》东行回归故里。回归的路上,他还在高昌(现吐鲁番)古国收集到了中原地区未有的《妙法莲花经》之《提婆达多品》,穿越“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到龟兹,参拜佛教石窟寺,收集到当地制造的金锤揲佛像,“所经之苦,人理莫比”。回归路上,丝绸之路北线又发生了战乱,于阗与乌孙、高车等国都争战不断。法献又绕道走南道,从高昌经楼兰、鄯善(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若羌县)至青海回到中原地区。
八大处灵光宝塔
佛牙舍利带回建康定林寺后,法献并未大张旗鼓地宣扬,仍保持一颗平和宁静的心,每日参拜、礼敬。可此佛牙被到定林寺拜佛的南齐竟陵王萧子良看到,大为震撼,广泛宣扬,佛牙之事逐渐传遍天下。南朝最后一个朝代陈代开国皇帝陈霸先登基时,还特意导演了一出大型高规格佛牙参拜仪式,以证明自己当皇帝是佛祖选定,乃为天意。
八大处佛塔
公元589年,隋朝灭掉南朝统一了中国,定都西安。隋代皇帝依然信奉佛教,佛牙舍利也自然被下令移奉西安。而佛牙在这里供奉300余年后,契丹人统一中国北方地区,再次将佛牙舍利移奉到当时定为辽国五京之一的南京城(如今北京广安门一带)。信奉佛教的辽国皇帝为了使佛牙舍利从此不再辗转,决定按照佛教高僧安葬惯例,把佛牙舍利藏入招仙塔地宫中。
佛牙舍利在佛教徒心中是至高无上的珍宝和圣物,所以古塔建成后的几百年间,一直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寺院也不断扩建,依悬崖边还建有储存瀑布泉水的金鱼池,湖中心建了心亭、僧舍等。元、明、清时多位帝王拨帑银扩建寺院,在此避暑休闲。传说元代曾有公主在寺中出家修行,清代时康熙、乾隆、嘉庆三位皇帝不仅偏爱此地,还留下诗文、墨宝。许多皇亲国戚、文人高士也纷纷在此赋诗、题联、书匾,灵光寺可以说是风光无限。可是,到了清朝末年,古寺古塔却遭到飞来横祸。
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1900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西山地区是皇家行宫和八旗兵的聚集地,曾依靠清政府支持的义和团,也退守至西山八大处一带。他们以山险墙高的灵光寺为据点,设坛施法继续抵抗。八国联军则用火炮猛攻,古寺和灵光古塔被无情地炸毁。据文献记载,当时主攻部队是日本军队和英军雇佣的印度军队。寺中的义和团或战死或被俘后全部被杀。
在侵略者离去后,无辜的僧人们怀着悲愤而虔诚的心情清理瓦砾、残垣,捡拾破损的佛像残件和法器。在清理招仙塔塔基时,他们偶然间在塔基下发现坚固无损的地宫,并在里面看到了一盒巨大坚固的石函。打开石函,里面又藏着一只密封的沉香木匣,匣外有高僧善慧在北汉天会七年(963年)的题字“释迦佛灵牙舍利”“天会七年四月二十三日”,木匣表面上还刻写了梵文佛经。看到这些,僧人们悲喜交加。悲的是八百余年巍然不动的古塔毁于一旦,喜的是保存两千三百余年的佛牙安然无恙。僧人们小心翼翼地将佛牙收藏好,发誓要舍命护宝代代相传。
到了新中国成立后,为了更妥善地保管佛牙舍利,1955年将它迎奉到中国佛教协会总部——北京西四广济寺的舍利阁内。
新中国的诞生给佛牙舍利带来了新生。1955年9月,佛牙舍利作为国际友谊的使者出访缅甸。缅甸是佛教盛行的国家,传说释迦牟尼曾到缅甸讲经。公元11世纪时,缅甸国王阿那律陀就曾想将流传在中国的佛牙奉迎到缅甸。此次应缅甸总统的请求,周总理亲自批准,佛牙舍利远赴缅甸。缅甸国佛协主席和最高法院院长吴登貌率代表团来中国迎奉佛牙。10月15日,载有佛牙的飞机抵达缅甸首都仰光机场,机场上人山人海,欢呼震天。缅甸总统巴宇博士、总理吴努、陆海空三军司令、军政要员及各国使节都赶来欢迎。飞机刚一着陆,一张特制的金漆大法轮座椅就抬到舱门前,将盛有佛牙的金制宝塔迎奉下来。此宝塔也是专门从北京故宫博物院中调拨的,重153公斤,嵌有800多颗珠宝。迎接现场法螺、锣鼓齐鸣,巴宇总统亲自接受木匣和古塔塔砖拓片,三呼“萨度”(善哉)。巴宇总统激动地对全场人说:“感谢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由于他们深厚的友谊,缅甸人民的历史愿望得到满足。”佛牙金塔先被抬到绚丽的彩棚中接受全场人礼拜,又由总统、大法官、上下议院议长、佛协主席抬上彩车,在仰光市区内巡行一周,最后送到仰光世界和平塔旁的吉祥石窟中供人瞻仰。彩车所到之处,人们跪倒礼拜,投掷鲜花。佛牙舍利在缅甸展出9个月后才送回中国。
佛牙回国后,为了使佛牙再能重回八大处灵光寺,1958年6月2日,又在西山八大处动工重建了佛牙舍利塔,定名为“灵光塔”。新建佛塔地选址在原招仙塔的塔基旁边,高51米,外形仍是密檐式佛塔,平面呈八角形,内有7层。底层有暗室,四周墙壁上嵌有石碑、经文。从暗室的石梯向上一直可到佛牙舍利堂。古塔经六年时间建成起用时,中国佛教协会在此举行了隆重的开光仪式。柬埔寨、日本、尼泊尔等近十个国家的佛教代表团和许多国家的驻华使节出席了典礼。
然而,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八大处诸寺又遭受不同程度的损坏,僧人也全部遣散。直到1979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国家重回安定祥和。佛教界奔走呼吁重振灵光寺,这才得以派高僧海圆法师入住灵光寺,整饬振兴寺院。
海圆法师法号性空,1904年出生于河南河唐县大河屯乡,十三岁入豫鄂交界的桐柏山太白顶云台禅寺学习佛法,后被选为临济宗第十一代传人。他曾云游江南名山名寺,遍访高僧,1944年入北京弥勒院向真空大和尚学习禅宗。弥勒院位于现西城区官园附近,清代至民国时期是培养高僧的“佛学院”。据同院的僧人回忆,海圆法师不仅记忆力超强,精通佛法,还熟练掌握了“三槌、三刀”。“三槌”为:大磬槌——上殿会唱念,木鱼槌——早晚课打大鱼子,铃鼓槌——早晚课会打铃鼓。“三刀”为:菜刀——大寮做饭,剪刀——缝补衣服,剃头刀——给自己和同修剃头。
新中国成立后,弥勒院充公,海圆法师被安排到大雄麻袋厂工作。在以后的几十年中,他的工作内容不断变化,干过体力劳动,当过佛教组织的外事接待员。无论何时何地做何工作,他都以诚善之心待人,坚持净慧双修。在计划恢复荒芜多年的灵光寺时,海圆法师成为众望所归的不二人选。初创时,守护佛塔的僧人只有海圆法师一人,由于有“三槌”“三刀”的深厚功底,78岁的海圆不仅一个人生存下来,还逐渐招募充实僧侣,修缮寺院,恢复佛事活动。他在讲经中,将禅宗、律宗、净土宗的精髓融为一体,教导众人秉持正心、正念,并劝导人们爱家、爱国。法圆法师坚持凡事都以身作则。主持寺院期间,他多次捐款扶贫助学。1998年湖北监利县发生洪涝灾害,他不仅带领寺僧捐款赈灾,还出资30万元建设监利县白螺镇灵光小学。2000年,93岁的海圆法师圆寂,寺院专门为他塑像陈列寺中,供弟子香客瞻缅。他的弟子有数万之众,遍布国内和东南亚。如今灵光寺已成为京西香火极为旺盛的佛教圣地,世界各地的人士来此“共沐灵光、共沾法喜”。佛牙舍利在近三十年间也三次重回缅甸,接受万众礼敬。
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灵光寺恢复初期,海圆大和尚写了许多诗歌记录自己的生活、心境,现抄录几首,以飨读者。
月是禅灯星为伴,佛牙塔旁坐蒲团。
灵台深处菩提住,高颂楞严震三千。
一佛一僧一盏灯,风吹松摆伴诵经。
孤身守塔无寂静,只缘佛祖在心中。
招仙塔畔一菩提,动叶摇枝细佛语。
灵光道场兴有日,性空老僧莫心急。
一人吃水一人挑,自性清净乐逍遥。
今日单僧守孤塔,明朝梵呗遍九霄。
写完此文,法显、法献、海圆他们的身影穿越时空,浮现在眼前,特此写一首诗献给他们。
谁
能懂你的心愿
谁
能明白你的持念
风里雨里
疾行露宿在旷野
荒无人烟
白天黑夜
晾晒缝补破碎的经卷
无暇衣裳
日日夜夜
岁岁年年
你用双脚
写下万里长卷
不觉艰难
双手合十
只有佛祖的笑脸
雨雪融入大地
落叶回归田园
没有繁花美眷
没有笑语欢谈
你
想留下什么
在这人世间
一句句善哉规劝
一首首傲世诗篇
光秃的额头
模糊的双眼
压塌的双肩
你笑它如云烟
只有钟声夜半
永远留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