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埃莫森仍然戴着我给她买的订婚戒指。她来到阳台时我第一眼注意到:钻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我想你。”她说。
我呷了一口咖啡,这样我就不必马上回应她。因为我可以给出几种回应:“我也想你。”这是一种。“我完全没有想到你。”这是另外一种说法。而事实处于两者之间:我想过她,但没有那么想,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想。
我们已经分开十天,虽然我在这些日子里来过这套公寓,但我总是在她出去的时候来——在她忙于实习工作的时候。她给我的手机打过电话,开始时一天三四次,而后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减少。我没有接她的任何一个电话。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说。
我放下咖啡杯。“我知道。”
“我感觉很糟糕。”
“这个我也知道。”
“没有再发生过,和布拉德,如果你想知道。和任何人都没发生过。只是为了说清楚。”
“苏菲——”
“而且也不会再发生,我向你保证。所以问题是:我们能讲和吗?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回到这儿?”
咖啡又发出救援信号,因为我需要拖延时间,需要一个不用回答她的借口。我喝了一口后把咖啡杯放在阳台栏杆上。
“我得告诉你,”我说,“那天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差一点对她说出“雌鹿之夜”这个词,但这个词对她毫无意义。对于我和苏菲,那天晚上意味着别的东西:“避孕套包装袋之夜”。
“好的。”她说。
“我离开这儿之后,就开车离开罗马城。然后我认识了一个人。”
“哦。”
“我并没有打算去认识谁。那是一个意外。”我对她讲了那个故事,但只讲了她需要知道的部分:雨、鹿和那个女孩。
她表情冰冷地听着,我以为她不会说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她说:“她叫什么名字?”
“嘉娜·弗莱彻。”
“所以这就是你这十来晚的去处?和她在一起?”
“是的。”
苏菲转身背对着我,趴在栏杆上。我看着她手指上的戒指。阳光依然耀眼,但照不到钻石上。
“第一晚,”她说,“你离开家之后,我很担心。一部分的我知道你有充足的理由离开,你对发生的事情感到很气愤;但另一部分的我想,你在下雨天出门,天又那么黑,你的皮卡可能会撞到树上。一切都是因为我做的一件蠢事。”
苏菲咯咯一笑,这声音令人意想不到。“实际上,为了确认你没有受伤入院,我去医院看了看。后来,你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我就生气了。我觉得你在耍小孩子脾气。但我今天看到你时,我想一切可能都会好起来。”她低下头,头发遮住她的脸,“现在你给了我一记闷棍。那天晚上发现布拉德的事情时,你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是的。”
“我很抱歉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肯定恨我。”
“我不恨你,苏菲。我受到了伤害,但已经缓过来了。”
“真的吗?”
“所以你没必要为那件事责备自己。你不应该沉浸在悔恨中。我不怪你,我也不后悔。”
苏菲从栏杆上立起身,面对着我。“真的吗?”
“是的,”我说,“我想所有这些事可能注定会发生。我们也许只能让一切都过去。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可能也不会遇见她。”
这种话不应该对着一个戴着你送的戒指的女人说。
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想到。前一刻苏菲的手还在栏杆上,后一刻它就快速移动了。她打了我两下。首先是手掌——轻巧的一巴掌,比起受伤我更多感到的是吃惊。我想,她也很惊讶。第二下更蓄意,意味深长。她用手背打我,钻石戒指在我的太阳穴上划了一道口子。
“刚才怎么了?”乔琳娜说。
“我不知道。”K说。
“挺好的一场戏,对吧?结尾有高潮。”
阳台上现在空了。马龙进了玻璃推拉门,那个女人跟着他。
K发动汽车,把车开出停车位。
“我们要走了?”乔琳娜说。
“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K瞅准一个空隙,向左拐到街上。在他身边,乔琳娜用双膝夹着外带杯。
“别担心,”她说,“空了。”
“没事的,”他告诉她,“我很抱歉刚才对你粗鲁了。”
“你人还不赖。”
“我想补偿你。看看手套箱。”
“这里?”
“对。看见了吗?”
“我看见一份用户手册。”
“下面。”
K听见她翻找的声音。
“一根冰棒棍。”
“继续找。”他说。
“等一下,这是卷烟纸吗?”
“你快找到了。”
她发出一声尖叫,拽出一个小袋子,举起来。“中大奖了!”
“送给你。”
“喔,你太棒了,”她说,“你是最棒的。”
K把车开到野外。这就是他的计划。在城市边缘之外的小路上,他在找一个他记得的地方:一个岔路口,一段由木头柱子组成的破旧栅栏,以及树下的一条旧骡子路。当他找到岔路口时,乔琳娜已经打开袋子和卷烟纸,在行驶的汽车里有条不紊地“制作”——她卷了两根粗粗的烟卷。
他们下了车,翻过栅栏。他们看不见公路之后,乔琳娜从小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点燃其中一支大麻。她让烟待在肺里的时间长得超乎K的想象,然后她在一阵笑声中把烟吐出来。她的头向后仰,脸朝天。
这条小路笔直而平坦。他们在温暖的午后沿着它向东走,一路只听到鸟鸣和他们自己的脚步声。他们互递着大麻,直到烟卷被烧得一干二净,K本以为乔琳娜会马上抽第二根,但她漫步了一会儿,哼着歌,欣赏风景。小路的一边生长着树木,另一边是条水渠——水渠又低又宽又黑。乔琳娜停下来,往下看,好像第一次注意到它。
“这是什么?”她说。
“从前是伊利运河。”K说。
“不可能。”
“我敢和你打赌。”
“我不知道这条运河还在使用,”她说,“我记得这条运河好像是两百年前开凿的。”
“很多段都被填平了,但你还是能看到一些有水的运河段。”
他看着女人朝水面倾身。
“这条路曾经也是运河的一部分,”他说,“骡子走在这条路上,拉运河上的驳船。”
“我知道这个,”她说,“我们在学校里学过。我们从前唱过一首关于运河的歌。”
“‘桥好矮’,”K说,“‘所有人都掉下了河’。”
“就是这首。”
“‘我有一头骡子,萨尔是它的名字’,”他唱道,“‘在伊利运河旁走了几十里’。”
“你真的从没在唱诗班待过?”
K大笑。乔琳娜仍在倾身看着河水,K意识到她是想看到自己的倒影。K抓住她的手,稳住她。
“别掉下去了。”他说。
“我在唱诗班待过。”乔琳娜说。
他们继续往东走。她紧靠着K,他们的胳膊有时会碰到一起。
“我那时候读高中,”她说,“有一次,我们去纽约参加比赛。我们没赢。但我记得那时候是圣诞节,我们去看了一场表演。火箭女郎舞蹈团的节目。”她在犹豫,正在考虑应该讲多少,“然后我就决定干这个,当舞者。但妈妈说我不够高。”
K把一颗小石子踢到路边。“你得多高才行呢?”
“我不知道。”声音轻柔又悲伤。
“我看你可以当舞者,”他说,“你的腿很漂亮。”
这句话让她开心起来。“你真可爱。”她说,害羞地挽起他的胳膊,好像他们是少男少女,而K正送她回家。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说,“我想你可能是私家侦探什么的,你正在跟踪那个家伙,因为他妻子雇了你。你在搜集他出轨的证据。我的猜测接近正确答案吗?”
差得太远了,K想。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他说。
“那么,阳台上的那个女人是妻子还是情妇?”
“我不能谈论这个,”K说,“这是机密。”
他看向小路前方,发现一只牛蛙在一片阳光底下悠闲地趴着。他停下脚步,拉住乔琳娜,把牛蛙指给她看。几秒钟后,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一步,那只牛蛙跳到运河的边缘。它又向前了一步,接着跳进黑色的水中。
乔琳娜去寻找它,站到小路边上,盯着荡漾的水面。K走到她身后。
“它不见了。”她说。
K什么也没说。他用双臂环住女人的腰,女人向后倚进他的怀里。
“这样真好。”她轻声说。
她闻起来有烟草和大麻的气味,但还有别的气味。一种甜蜜的气味。他想她一定是在小包里放了薄荷。
“我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说。
“你知道?”
“这里很漂亮。大路上的人看不见我们。完美。”
“完美,对吧?”K说,“你知道,我等会儿有事要做,我一整天都在担心做不成这件事。我需要放松。和你在一起我放松下来了。”
“真酷。这也是我的想法,帮助你放松。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想我们可以让那件事发生。如果我们有毯子,会更好些,但我们可以将就一下。”她的屁股贴着他,摩擦着,“你想做这件事,对吧?”
“是的。”
“我想也是。”
他把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做这件事。”
“哦,我想你应该。”
“这件事很复杂。需要考虑到许多因素。”
“不要想那么多,”乔琳娜说,“就想想我能为你做哪些让你放松的事。”
K的双手从她的上衣下滑过,她肚子上的肌肉抽紧。然后她打了个哈欠,一个大哈欠,使她拱起了背。她打完哈欠后咯咯笑起来。“大麻有时就会对我产生这样的效果,让我疲惫不堪。”
“它还会产生什么效果?”K问,“会影响你的记忆吗?”
“不会。从来都不会。”
“饮酒呢——会让你忘记发生过的事情吗?”
她大笑。“你觉得我今天喝了多少?”
K低头看了看平静的水面。“所以你不会忘记我?你不会在明天醒来时只模糊地记得我的模样或你在哪里看到过我?”
乔琳娜用自己的身体摩擦着他。“完全不可能,”她说,“我肯定会记住你的。”
K从女人的腰部抽出一条胳膊,环住她的脖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