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晚上本想告诉嘉娜的事情是:我已经和一个叫苏菲·埃莫森的女人订婚了。
我们定于秋天,9月下旬的一天结婚。婚礼上将有一辆马车,许多匹马,还有鸽子。鸽子将在适当的时间被放飞,以象征你想通过放飞鸽子表达的所有意思。仪式将在某个庄园的花园里举行,因为苏菲的母亲在她的联谊会上认识了一个嫁入此庄园的人。市长将主持仪式,因为苏菲的父亲认识一个认识市长的人。
苏菲把关于婚礼所有细节的资料都夹在活页夹里:首先是彩排晚宴宾客名单,其次是婚礼当天宾客名单,第三份是仪式后的接待名单;另外还有乐队的节目单,餐饮公司的菜单以及马车公司和鸽子公司的宣传册。资料还在不断地增加。一个活页夹装满后,她又找来一个。她把活页夹放在我们公寓的咖啡桌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对我说,“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尴尬。但为什么不能这样干呢?有一点隆重,但对你没什么伤害,而且费用由我父母出。婚礼主要是为他们办的。”
“真的吗?”我逗她,“婚礼是为了他们办的?”
“也是为了我,”她说,扑哧一笑,“我只会结一次婚,而且我真的想要有马出现。”
在我认识嘉娜那晚——“雌鹿之夜”——苏菲和我已经认识六个月;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三个月。
我们住在离罗马城纪念医院不远的公寓里,苏菲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她是一名外科实习医生。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一套蓝色的手术服;她戴着猫眼眼镜,头发夹了起来:一个医生和性感图书管理员的混合体。
她准备为一栋房子报价,雇我去调查那栋房子。她选中的那栋房子位于一个很好的社区,看起来非常不错,但地下室有霉菌,还有一些不合格的电线和一个即将报废的炉子。
我带着她在房子里走了一遍,然后把调查报告交给她。
“听你这么一讲,这房子好像很糟糕。”她说。
“好消息是,都可以修。”我告诉她。
“你觉得我最多应该出多少钱?买这样一栋房子是不是太傻了?”
“你自己决定。”
“我觉得我疯了,”她说,“橱柜怎么样?”
我们最后来到厨房里。
“你觉得橱柜怎么样?”我说。
“我觉得它们很丑。你觉得它们怎么样?”
“这方面我不专业。”
“还有这墙,”她说,“太米色了。”
“很多人故意把墙刷成这种颜色。中性色。让房子好卖些。”
“太米色了。我得找人来重新粉刷。”
“粉刷很容易,”我说,“你可以自己干。”
苏菲大笑。“好像我有时间刷墙似的。我甚至都没时间住在这儿。”她在厨房中央转了一圈,仿佛是最后一次看这里。“我不可能买这栋房子,”她说,“你想喝点东西吗?”
“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吗?”苏菲·埃莫森说,“草坪。”
她让我选酒吧,我们最终选择了多米尼克街上的一家小酒吧。商人聚会的地方,我父亲会去的那种地方。
“独栋房子都有草坪,”苏菲说,“你必须修剪草坪,还要浇水,还要除掉杂草。你必须种点东西,修剪它们,砍掉它们,把它们放在纸袋里,然后拖到路边。”
她喝了一口玛格丽特酒。她之前要了一杯大都会鸡尾酒,但酒保否决了她的这个想法。
“但草坪其实是我最不用担心的事情,”她说,“霉菌和坏掉的电线以及所有其他的东西才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处理这些事情。”
我抠着啤酒瓶上的标签。“你当初为什么想买房子?”我问她。
她没有立即回答我。她摘下眼镜,揉揉眼睛。
“你会笑我的。”她说。
“不,我不会的。”
“你也许不会笑。但你会看低我。我想买一栋房子,是因为布拉德·加温。”
她告诉我,布拉德·加温是她的同事,医院的另一个实习生。
“你应该看过那些节目,”她说,“在电视上。关于年轻医生的。”
我点点头。
“他们总是在竞争,”她说,“为了最高奖金:谁能做最棘手的手术,谁能做最多台手术。对吗?”
“对。”
“嗯,这些都是真的。但故事并不止于此。医生会在所有事情上竞争,乃至小事情:谁拥有最新款手机,谁台球打得更好。不管在什么事情上,我都要打败布拉德·加温。”
“他买了一栋房子?”
“是的。于是我想:为什么他是有房子的那个人?我也可以买房子。”她戴上眼镜,眼神从玛格丽特酒的上方越过,看着我,“你会看低我的,对吧?”
“不会。”
“你会的,但是没关系。我的性格有缺陷,但我决定改变。”她又摘掉猫眼眼镜,捏住一根眼镜腿,“我问你个问题,大卫·马龙,有人叫你戴夫吗?”
“几乎没有人。”
“我打算叫你戴夫。我问你这个问题,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把玛格丽特酒推到一边,在桌子上方朝我这边倾身。“关于眼镜,”她说,“你喜欢我戴还是不戴,或者你觉得根本没分别?”
她的声音中有些东西,不是醉意就是恶作剧。我希望是恶作剧。
我也倾身朝她靠近,从她手里拿过眼镜,打开眼镜腿,替她戴上眼镜。我伸手去拿她头发上的夹子,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很难优雅地完成。我成功了。她的头发散落下来。她用手指梳理着头发。
“原来你觉得有分别,”她说,“我很高兴知道这个,戴夫。”
苏菲没有买房子,但三个月后我们订婚了。她放弃了她一直居住的公寓,我也放弃了我的;我们一起搬进了一套更大的公寓。
厨房里的橱柜已经是几年前的旧样式了,但很容易换。卧室的墙壁是令人难以接受的米色,但我涂上底漆,把它们涂成天蓝色。卧室的窗户朝南,有厚重的、布满灰尘的窗帘。我们把窗帘拆下来,装上百叶窗,这样阳光就可以在早晨透进来。
并不是说苏菲早上经常在家。她的工作时间是实习生的工作时间,我永远无法预测她的工作时间。有时她会在我刚从床上爬起来时爬上我们的床。有时我晚上回到家,发现她在睡觉,床头柜上有一份吃了一半的外卖,她的衣服在地板上堆成一堆。
4月20日,星期天,她在下午四点回到家,跌跌撞撞地躺到床上。她让我在八点半叫醒她,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吃晚饭。我让她睡到九点,然后走进去,坐到床上——我的那一边——打开台灯,然后打开时钟收音机的音乐。这是我自创的叫醒她的方法:循序渐进,让她能慢慢习惯。
在等着音乐叫醒她时,我整理了我这一边的房间:把地板上的报纸收拾掉,把脏袜子放进我们步入式衣橱的篮子里。我移步到她那边,拿起她前一天晚上穿的胸罩和内裤,又伸手去拿她回家后脱下的那堆衣服。
这时她睁开了眼睛。她依然昏昏沉沉地说:“放在那儿吧,戴夫。我会收拾的。”
我在检查口袋,因为她衣服的口袋里总是会有东西:钢笔、记事本、医药代表想卖给医院的新药的样品……
那一刻苏菲警觉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戴夫,把衣服给我吧。”
一张纸巾,一个空的避孕套包装袋——新品牌,我们从未用过的品牌。
她把那几件衣服从我手里夺走,包括那个包装袋。她攥紧拳头,好像她可以让那个包装袋消失在拳头里。
“这是个意外情况。”
她四处寻找眼镜,找到后戴上。这花了她几秒钟时间,但她似乎故意拖延了这几秒。我等着她。
“戴夫,”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当你发现了这种事,对方只会说这句话,而事情其实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预见到接下来的对白,也听见自己说了出来:“苏菲,他是谁?”
“只有这一次,我发誓!永永远远都不会再发生了。”
“苏菲——”
“我很抱歉,”她说,“你得相信我说的话。”我相信。她在颤抖,我可以看出来。
我搂住她,但不起作用。我说:“苏菲,告诉我是谁。”
“我不想说,”她说,“你会看低我的。”
这条线索足以暗示答案。我不想相信这个答案。
“不是布拉德·加温。”我说。
眼镜滑落,她紧紧地抱住我。她的脸贴着我的脖子,她的泪水落到我的皮肤上。她没有说出名字。我们不需要再说它,它已经被说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挣脱她,离开了公寓。我上了皮卡。事情就是这么发生的;这就是催化剂:检查苏菲衣服的口袋。这足以让我在夜里出门,到奎克山路,到我与嘉娜·弗莱彻相遇的地方。“雌鹿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