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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二天上午,我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我起床时,嘉娜已经走了——去上课。她留下一把钥匙和一张字条,叫我离开时锁好门。我洗了澡,穿上前一天晚上穿的衣服——她穿过的那件衬衫。我从她的冰箱里拿出橙汁,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拿着果汁来到房子后面的小院里。

早上的太阳烘烤着草坪,但更多的雨即将要下。我走到草坪上时,听到钉耙戳进泥土的声音。嘉娜的女房东正在隔壁工作:把去年的花坛翻开,准备种新的东西。

这个女人很瘦,弯着腰,看上去很老迈。她用头巾包裹住头发,穿着一件破旧的衣服;那件衣服很像是从一个中世纪农民身上脱下来的。我以前见过她,但她从未对我说过一句话,现在也没有,甚至当我向她道早安时也没有。她皱着眉,朝我投来阴郁的一瞥。

我转身背对着她,看着远处的树林。我想到前一天晚上——嘉娜觉得有人在监视她。她后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有那么一刻她似乎真的很害怕。我下午有个工作,要检查一处房屋,但现在无事在身。我有时间在树林里散散步。

我本可以直接穿过草坪。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那样做,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房东太太有权利拒绝我这么做。我在这里是个陌生人,不受欢迎。据我所知,那片树林是她的。我没有资格在那里溜达。

我喝光橙汁,把杯子拿进屋,又出去,这次是走前门。我锁上了门。我的皮卡就停在橡树下面。我绕过皮卡,沿着嘉娜家所在的这条小巷向东走,直到走到一条大路,名叫克林顿路。克林顿路以南的三个街区开外有个破旧的操场:没有球网的篮球架,没有垒的棒球场。街边的一块牌子上写着“柏树公园”。

几个孩子在一个生锈的秋千架上玩耍。他们的母亲在附近聊天。我穿过球场,来到树林的边缘,向前走至一个岔路口,这里指向另一条小路。小路在秋天遗落的一地湿叶中径自蜿蜒。我不时看到糖纸或扁掉的易拉罐——孩子们不经意留下的垃圾。

地面开始上升,路径变得直畅,一路向西之后再向北,到一个陡峭的山谷旁;山谷有六米来深。穿越山谷的唯一通道是一座狭窄的人行桥,桥上似乎曾经是有栏杆的,但现在光秃秃的。我慢慢地穿过桥,听着木板发出的每一声“啪”和“吱”。

过了桥,我离开小路,来到树林的北部边界。我找到一个可以俯瞰嘉娜所住公寓后面草坪的地方,看到一个弯着腰拿着钉耙的身影——女房东正在她的花园里工作。我一直处在树木的掩护下,她不会看到我。在离树林边缘十来米的地方,我发现一棵倒下的树,树皮已经脱落。这是一个完美的地方,可以让人坐下来,在月光下窥视嘉娜。

我本以为自己会在一片光秃秃的泥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但这里的地上覆盖着同样的树叶地毯,还没有被太阳完全晒干。即使有脚印,也模糊不清。然而,有一个明显的迹象表明有人来过这里:一根断掉的冰棒棍躺在树干旁的地上。无法判断它在那里待了多久,也无法判断是谁留下的。也许是黑夜中的窥视者,也许是那些随意丢弃易拉罐和糖纸的孩子们中的一个。

我穿过树林,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过了那座桥,沿着小路来到柏树公园。孩子们已经不再玩秋千,正在轮流坐滑梯。母亲们在一旁看着。我离开树林,穿过球场。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在克林顿路上,一只花栗鼠沿着树篱的顶部爬行,看到我时愣了一下,随后看着我走过去。快要走到嘉娜的复式房子时,我看到一个穿着棕褐色长外套的人坐在房东太太的门廊上,抽着烟。我走上车道,他的目光一路尾随。当我走到嘉娜家的门口时,他掐灭烟头,站起来。

“喂,哥们儿。你跟我,我们谈谈。”

我停下,嘉娜的钥匙插在锁里。“我认识你吗?”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我们要谈的就是这件事。”

他的外套下面是丝质衬衫,下身穿的好像是皮裤。

“你不是租客。”他说,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摇了摇,好像我做了件顽皮的事。

“是的,”我说,“但我认识住在这里的女人。”

“你不应该有钥匙。”

“她把备用钥匙借给我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住在这儿,嗯?”

“没有。我是访客。”

“你不能住在这儿。她只付了一个人的房租。如果这里住两个人,要加房租。”

“我是访客。”

“我忍不了了。她已经拖欠房租了。”

他脸上有痤疮疤痕,头发油腻;说话带口音,但时有时无。我想那是东欧地区的口音,不是捷克就是波兰。

“既然你有钥匙,”他说,“也许你可以付她欠下的房租。”

“你是谁?”我说。

他笑了,他的牙齿无疑是东欧人的牙齿。“我是房东,哥们儿。”

我摇摇头。“房东是位人很好的老太太,住在隔壁。”

“那是我奶奶。房子是她的,我负责收房租。”

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递给我一张脏兮兮的名片:“兰尼克租赁公司。西蒙·兰尼克,租赁代理。”

“这就是我,”他说,“你付还是不付?”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谁都可以印名片。”

“哦,你可以相信我,哥们儿。”他看向另一边的门廊。老妇人现在就在那里,站着,门半开着。“喂,奶奶,”他对她说,“这个人真狡猾。”

她低下头,一只枯瘦的手在空中挥了挥,仿佛对我们俩都很厌恶。

西蒙·兰尼克转向我。“你有钥匙,真幸运。你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那个女孩也是,除非有人付房租。”

“嘉娜欠你多少钱?”我问。

他犹豫了一会儿,好像正在心里多算点儿钱。

“一百五十美元。”他说。

“我没有那么多。”

“你有多少,哥们儿?”

我把钱包拿出来。“八十,”我说,“八十美元。”

“这只是头期款。”他说着,伸手拿钱。

我把钱收回来,朝老妇人的方向点点头。“我要把钱给她,”我说,“你给我写份收据。”

他大笑。“随你的便,滑头。”

我拿到了收据,西蒙·兰尼克也走了。我进了屋,给自己泡了一碗麦片,想着嘉娜脸上的瘀伤是不是兰尼克弄的。我觉得不大可能是他。看得出来,如果一个女人拖欠房租,他是会打她一巴掌的,但他用铅笔在他的名片背后写收据时,用的是左手;嘉娜的瘀伤在左脸上,我想她一定是被人用右手打的。

我将麦片端进客厅,坐到她的书桌前。她有一本地址簿,封面上有蝴蝶图案。她把名字和号码都写在纸上,因为她没有手机。打她的可能是个男人,因为一般男人会打女人。可能是她认识的人,所以他的名字可能在地址簿上。我翻了翻。大约有三十个条目。在所有的名字中,只有一个让我眼前一亮:罗杰·托利弗。嘉娜提到过他。他是她的法学教授之一,是学院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我拖过吸墨纸旁边的记事本,拿起笔,抄下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我不知道自己会就这个名字和电话号码做点什么。打电话给他,问他是不是打了她的脸?问他昨晚是不是躲在树林里,手里拿着一根冰棒棍?

我可以以后再解决这件事。现在,我抄写了更多的名字——我在地址簿中能找到的所有男性名字。然后我想起我遇到嘉娜的那个晚上——我将它称为“雌鹿之夜”。那晚她带着一份文件,一个塞满纸张的绿色文件夹。

“我对文件夹里的东西挺好奇的。”我当时说。

“你现在有点多管闲事了。”她当时说。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文件夹。但这张桌子有个放文件的抽屉。我拉开抽屉,发现里面塞满文件夹。所有文件夹都没有标签,只有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非常显眼,正是我要找的那个。我把它拿出来。我就是在这时犯下了那个严重的错误。

我停下了。

因为嘉娜·弗莱彻信任我,让我独自待在她的公寓。她给了我一把钥匙,也已清楚地表明,她不想告诉我她的脸怎么了,也不想告诉我这个文件夹里装了些什么文件。

所以我关上抽屉。

但我保留了那份从地址簿里抄下来的名单。我从记事本上撕下那一页,将其折好后放入口袋。但我没有就这份名单做什么事——直到她去世之后。

那是发生在周四——4月24日——上午的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了解到一些关于嘉娜·弗莱彻的非常重要的事。

我了解到,她出生在春分之夜,所以她是白羊座,但她不信占星术。我了解到,她小时候摔断过胳膊——从秋千上摔了下来;她还踩到过一条响尾蛇,幸亏被齐膝皮靴救了一命。

我了解到,她打网球,但打得不好;她上过芭蕾舞课;她高中时在莎剧《皆大欢喜》中扮演过罗莎琳德

我了解到,她唱歌的音准很好;她最喜欢的作词人是雪儿·克罗 和达·威廉斯

我了解到她喜欢狗——漂亮的纯种狗,来自收容所的杂种狗,眼睛又黑又圆、毛茸茸的活泼小狗,她都喜欢。她没有狗,但她在街上看到狗就会想停下来抚摸。

我了解到,她最喜欢的颜色是靛蓝 ,主要是因为她喜欢这个词。我了解到,她最喜欢的餐厅是大学附近麦迪逊街上一个叫“猎鹰”的地方。她喜欢坐在餐厅后方的一个特定的卡座里;那个卡座上方挂着一条独木舟,电线穿过其间,由天花板悬垂而下。

我了解到,她不管什么时候回到家都会点蜡烛;没有食谱,她一样会做饭;她能注意到最微末的细节——比如我翻了她的地址簿,并用她的记事本抄了一些名字。

我是在几天后发现这一点的。周日晚上,外面下着冷雨,嘉娜和我在她的客厅里,壁炉里烧着火。一开始,我们是站着的,还穿着衣服,到后来就赤身裸体地躺在地板上了。在某一刻,我们有意放下毯子和枕头,这样我们就不必躺在光秃秃的木地板上了。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她说。

她在我身边,头靠在我的臂弯里,手掌平放在我的心口,右腿绕着我的右腿。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以为她一定是在说西蒙·兰尼克和房租。

我说:“不是什么大事。八十美元而已。”

“我不是说这个,”她说,侧身支起手肘,“虽然我也知道这件事。你这样做很暖心,但没有必要。我能应对兰尼克家族。另外,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我不在乎她还不还钱,但没有这么说。我说:“好吧。我还做了什么事?”

嘉娜从我身上起开,站起来。她从桌上拿起记事本,来到我面前。她跨坐在我的腰上,举着记事本,让我能看到它。

我已经撕掉我写了字的那页,但笔在下面那页纸上留下了压痕。她用一支笔尖秃掉的铅笔在那页纸上轻轻地涂了涂,压进纸里的字母在灰色中显示为白色。

真聪明。我只好笑笑。“你是从哪儿学会这个的?”我问她,“悬疑剧《哈迪男孩》?”

“悬疑剧《神探南茜》。”她说。

“我可以解释。”

“你不需要解释。你还没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打电话,对吧?你还没有试着找他们吧?”

“是的。我想这样做。但我又想,最好别这样干。”

嘉娜把记事本丢到一边。“我很高兴,就这两件事来说。很高兴你被诱惑了,也很高兴你没有向诱惑屈服。”她把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只是想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伸手去摸她脸上的印记。“既然现在我们开诚布公了,那么就来聊聊那一晚。”我提起了“雌鹿之夜”,“有些事——”

但她已经在摇头了。“忘掉它吧。这是一件蠢事。它已经结束了。”她转过头,我可以看到她的面部轮廓。“看,”她说,“正在消退。再过几天,你就看不到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别的事,我应该告诉你的事。你从来没问过,我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在路上——”

她把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让我不要再说。

“这件事很重要吗?”她说。

我点点头。

“这件事很大吗?”

我又点点头。

“我现在不想谈任何重大的事情,”嘉娜说,“但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她移动身体,把大腿移到我的臀部,“过一会儿,如果还有什么事需要告诉我,你可以告诉我。”

她把手指从我的嘴唇上拿开,我没有说什么。她把双手举到头顶,弓起背,我还是没有说什么。她抬升身体,又放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已经忘了还要说什么。 Q9srmUhbBP/2fFjWPpr6P+QeK3Wn23iw8zSgnbkhy0Wf2S93pyRIqTj9+dF3Ig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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