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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

嘉娜·弗莱彻又做了那个梦,梦见她被困在地下一个黑暗的地方。梦中有些声音——小动物在窜动——还有一股潮湿的气味。还有一扇她永远无法走到的门。一扇普通的门,有一个黑色金属制成的把手,看起来是老式的把手。一扇你不想背对着它的门,因为你不能相信它,因为它不属于地下。如果你背对着它,它可能会打开。

她在夜里醒来,坐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床垫里的弹簧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的吱吱声。大卫在她身边动了动。她感到大卫把手放在她的后腰上。

“怎么了?”睡意蒙眬的声音问。

“没什么。”她说。

月光照进窗户。她等着大卫重新入睡,然后溜下床,找到大卫的领尖带纽扣的衬衫。她穿上衬衫,赤脚走到浴室。那个梦已经从她的脑海中消逝。它曾经让她心跳加速,让空气在她的肺里呼呼作响;有时她需要一个小时才能从梦中清醒过来。但现在,那些细节就像一缕缕雾气一样从她身上飘走了。

她点燃一支蜡烛,放在浴室的水槽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她的皮肤既不黑也不白——像是加了奶油的咖啡。她母亲过去常这样说。皮肤透亮,使得她脸颊上的瘀伤更加显眼。嘉娜在烛光下打量着瘀伤:左眼周围一个粗糙的新月形。深紫色,李子的颜色。

这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因为这看起来就是你被人打了一拳后留下的那种瘀伤。

她让蜡烛燃烧着,走到厨房,一边走一边扣上大卫的衬衫纽扣。她转动后门的门锁,打开门,溜出去。纱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轻轻的咔嗒一声。

她站在铺着砖头的小院子里,仰脸看着夜空——半圆的月亮高挂在薄薄的云层后面。空气凉爽,气温大约有二十一度。她喜欢空气穿透衬衫,轻触她皮肤的那种感觉。现在没有雨了,但过去几天下了很多雨。她知道还会下很多雨。

云朵流过月亮。其中一片云是新月形。就像她的瘀伤。

瘀伤已经陪伴她三天,她解释了无数次。因为人们会问。他们小心翼翼,带着歉意——但他们还是问了。宪法课上的一个女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嘉娜把它归咎于一次跌倒:在公园慢跑,鞋带开了,接下来你就发现自己脸朝下摔倒在地。不是很合理的解释,但那个女人相信她。因为这样就说得通了。人们想要相信。他们想要一个令人放心的好的解释。

还有其他解释。她去过的那家咖啡店里,站在柜台后面的那个人也问了。她给他编了一个关于朋友的孩子的故事: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幼儿玩积木——笨重的木头积木。他们会发脾气,会扔东西。讲到这里就可以了。

你应该弯下身,这个男人说。嘉娜大笑。她下次会这样做的。

然后是她当服务员的那家餐厅的经理:一个慈母般的女人,虽然她大不了嘉娜几岁。她问这个问题时带着比其他人更多的关心,所以嘉娜也回答得更仔细:她组建了一个垒球联盟,非常业余,每周一场,嘉娜打二垒。有人打了一个滚地球,球跳得不好,她没能及时举起手套。垒球没有那么软,真的,反正它打在你的脸颊上时一点都不软。

一个挺不错的谎言,嘉娜想。她最喜欢的部分是“球跳得不好”。她读高中时是垒球队的,教练老是告诫她要小心,要保持警惕,因为球有时候会“跳得不好”。

餐厅经理表情严肃地听她讲。表情里还有怀疑。

“你想就这样?”嘉娜讲完后她问。

“我不是特别明白你的意思。”

经理看起来很悲伤。“我是说,你可以相信我,亲爱的。你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没必要对我编故事。”

因为这个女人声音里的善意,嘉娜差点动摇了。但她最后说:“不是故事,事情就是这样。”她微笑了,“我没有故事。”

经理叹了口气,建议嘉娜休息一段时间,这周晚些时候再来上班,等肿胀完全消退再来。之后她可以用化妆品遮住瘀伤——为顾客着想。瘀伤对生意不利。掩盖起来应该不难;经理可以教嘉娜怎么做——她知道一些技巧。

现在,站在月光下,嘉娜回忆着她们的对话。从那以后,她还没回过餐厅,她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回去。但她不后悔自己说谎了,不后悔说到“球跳得不好”,也不后悔说自己“没有故事”。

因为这也是个谎言。她有故事。

例如,她认识了一个叫大卫的人。三天前的晚上,她遇到了他。当时正在下雨。她把他带回自己的公寓,一条死巷里的半栋复式房子。第一晚她就和他上床了,这是她以前从未做过的事。但他很高大,她喜欢他下巴的形状,而且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好像他正在感冒。

他的手也很有力,但他很聪明,让她来控制。第一次,他让她为他脱衣服,然后躺下,他的脚踝挂在她的床的床脚外面。他的身体很瘦——她用手和嘴探索他的身体。他很快就硬了,而且一直很硬,但他并没有催促她。最后,她亲吻他的胸膛,用一只手环抱着他,跨坐在他身上,把他放进她的身体里,但只让他进去一点点。他仍然在等待,让她引导。她把自己沉到他身上,一直沉下去,然后她感到那双有力的手放在她的臀部,帮助她移动。然后是床垫弹簧发出的声音和他叫她名字的声音,然后她猛地来了,以至于发出呻吟,这也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大卫。她对他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比她大一岁——二十六岁——他是在这里,纽约州罗马城长大的。他去了别的地方念大学,拥有工程学位。她猜他出生在有钱人家,但她不确定。他的言行举止间有种东西——自信。带她出去时,他付账,毫不犹豫。他的工作是为想买房的人调查房产。不是有权势的职位。他开皮卡——不是新车,已经很破了。很复杂的信号。她从没去过他住的地方。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她的——住在廉价公寓里。他也许会认为她也是出生在有钱人家,生活节俭,希望证明她能够靠自己活下去。

他喜欢她的身体,她的皮肤;这是她吸引他的原因之一,她想。他自己的皮肤很白,他可能喜欢和黑人女孩睡觉的新鲜感。真有意思,因为她从不认为自己是黑人女孩。她父亲是黑人,但她从没见过他。她的母亲是白人,在纽约州日内瓦城抚养她长大。日内瓦城是塞内卡湖畔的一个小城。

大卫。他是个很好的故事。嘉娜不知道他会流连多久,但自他们认识后,他每晚都会回到这里来。如果他们继续在一起,她可能得修修床垫弹簧了,因为她的房东太太住在这栋复式房子的另一半里。这是一位可敬的老太太——现在,嘉娜每次看见她,她都是一脸不认同嘉娜行为的表情。

她不必担心房东太太。

嘉娜走过小院的砖头地面,走进草坪。草坪以平缓的坡度向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树林边缘。湿润的地面被她的赤脚踩出了坑。轻轻的微风吹拂着她的身体,很凉爽。除了大卫的衬衫,她什么都没穿,而且衬衫很薄。她和赤裸着没什么两样。

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的手指解开衬衫的一颗颗纽扣。她把衬衫分开,把它从肩上拉下来,测试自己。大胆的嘉娜。她感到自己的腹部和胸部起了鸡皮疙瘩,感到自己的乳头在空气中变硬了。

大卫在房子里。离她很近。她可以叫醒大卫,把他带到这里,让他躺在草坪上。她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想象这幅画面。

有东西在晃动,她睁开眼睛。她把衬衫拉到肩上,用它裹住身体。她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一种身体上的感觉,就像空气对她皮肤的触摸一样真实。她想到女房东,她有自己的砖砌小院,在柴堆和连翘树丛的另一边。但她去查看时,发现那里没有人。她向草坪对面看去,想看看树林里是否有什么东西。但她只看到树木之间的黑暗。

你在吓自己,她想,什么都没有。只有月光和夜色。你有点太大胆了。控制你自己,嘉娜。

什么都没有。

我滚到自己那边,伸手去找嘉娜。只摸到皱巴巴的床单。我爬起来,在昏暗的房间里赤身裸体地站着。找到四角内裤,然后穿上。找不到衬衫。我在公寓里慢慢地走,赤脚踩在旧硬木地板上。我并不担心被东西绊倒,因为这套公寓是我见过的最空的房子之一。没有杂物,没有散落的衣服。事实上,嘉娜·弗莱彻拥有的衣服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别的女人都少:一个小衣橱和一个抽屉就足以装下她所有的衣物。她有四双不同的鞋:运动鞋、登山靴、休闲鞋和高跟鞋。

家具也极少:抽屉柜、床、床头柜。客厅里有一张书桌;没有沙发,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她需要做研究或写论文时,会去大学里的计算机室。

她的书桌面对着一堵空白的墙。桌子旁边有一个烧木头的小壁炉,壁炉上面有个充当壁炉台的架子。架子上放着一根长木条,有人在木条上钻了四个浅孔,每个孔都足以容纳一盏茶烛。

蜡烛正在燃烧着。

壁炉架上的另外一件东西是个陶碗,里面放着一枚硬币:一枚二十五美分硬币。这枚硬币很奇怪。不完整。硬币的一部分磨损了,所以左上角——就在乔治·华盛顿的额头周围——有个尖头。

没有其他的小饰品。没有纪念品,没有花瓶。嘉娜有几本上课用的书和几本风格各异的小说,从大仲马到斯蒂芬·金都有。她有两盆室内植物。我穿过走道进入厨房时看到了它们。仙人掌和非洲紫罗兰种在两个一样的花盆里,摆在餐桌中央。炉灶上方的灯发出的微弱光亮照在这两盆植物上。

公寓的后门是开着的。我透过紧闭的纱门看出去,看到嘉娜站在外面的草坪上。她穿着我的衬衫,衬衫一直垂到她的膝盖。我走近纱门,但没有走出去。我看见她甩开衬衫,露出肩膀和背部。她的黑发垂在两块肩胛骨之间。她的身体在月光下就像一座雕塑,由黑色和灰色构成。尽管我认识她才三天,但我想我可能已经爱上她了。

在我们相遇那晚,我在罗马城外一条漆黑的路上开着车。

人们想到纽约州北部时,想到的是农田和起伏的山丘。他们想到的是像蛇一样蜿蜒的道路和数十年不变的小镇。车子的限速降低至三十公里,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加油站,一个杂货店,以及一个有人在卖古董的谷仓。有一个老太太在门廊上摇晃,还有一个路边蔬菜摊。然后车速限制回升到五十五公里,方圆几公里内除了田野和树木,什么都看不到。

罗马城不是那些小镇之一。它是一个城市。它有好的社区,也有不好的社区。它有正在成长的企业,也有正在凋零的企业。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它是伊利运河1817年破土动工的地方,也是整个冷战时期一个重要空军基地的所在地。

和任何一座城市一样,罗马城是灰色的,平摊在大地上。到了晚上,它又和任何一座城市一样亮起来。在我遇到嘉娜的那个晚上,我想远离它。我离开公寓,开车向北,心中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我上了46号公路,沿着它驶出罗马城边缘。过了一会儿,我随意转了几个弯,最后在奎克山路上蜿蜒着向西行驶。

房屋让位给树林。在城市灯光可及的范围之外,夜色变得更加纯净。风景开始变得有点不真实,你在黑暗中开车时,风景有时看起来就是会这样。下起了小雨。不是一场危险的雨:只是足以打湿我面前的道路,让路面在皮卡远光灯的照耀下看起来像一片闪亮的黑色。我仿佛是在黑曜石上开着车。

路边有橡树,车灯光扫过时,橡树叶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我记得这一点。我记得自己当时想道,我正在穿越一片绿宝石森林。

那头鹿突然蹿出来。

它从路南边的树林里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并未试图从我面前穿过;它甚至没有进入我所在的车道。我在远光灯下清楚地瞥见它一眼,然后就超过了它。它就在我身边,像一只友好的大狗一样跳跃着跟随我。它就在我身边,在黑暗中朦朦胧胧的。我发誓,我如果摇下车窗,可以伸手摸到它。

由于下雨,我开得慢,但也不是特别慢:每小时七八十公里。我曾在某个地方读到,鹿每小时可以跑六十多公里。但时间一秒秒过去,这头鹿一直跟在我旁边。

我一直没想到加速或减速。

我们来到一个弯道,情况发生了变化。也许鹿开始感到吃力,也许它决定让我赢。反正,它松懈下来。它仍在不停地奔跑,但它现在在我的后视镜里。它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影子,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我吐出一直憋着的一口气。雨水成了细线,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器把细线刷走。走了差不多一公里,我看到对向有车头灯在靠近。我把远光灯调成近光灯,一辆车在东向车道上匆匆驶过。这辆车没什么可看的,是一辆破旧的超小型车,但司机在拼命地开。我看着这辆车的车尾灯在我的后视镜中逐渐消失。

我不知道那头鹿是否还在路上。它可能不在了。如果它还在,这辆车的司机可能会看到它。没有理由认为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而且即使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无能为力。我不需要碰刹车。我不需要开始寻找一个可以转弯的地方。

我发现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可能通向某座农场的田地。我把车开上去,又退回来,转了一圈,以便向东驶去。雨什么都不在乎,它一直在下。这个方向上的景色也差不多;树叶也一样,是边缘锋利的翡翠。

就在以为自己已经开得够远,不会有什么发现时,我转过一个弯道,看到远处有灯光。明亮的红色尾灯,以及懒洋洋地闪烁着的危险报警灯。

那辆超小型车就在路边,一动不动。那头鹿也在那里。还有嘉娜·弗莱彻。 u5A+mwXUJcziE+RAV2oQ/k9EMLYSbrqeVFrU99A75k3QnmaBytUUQvCsD3I447j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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