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要理解我们的梦,那么我们需要的最基本的洞见是:梦在表达、谈论我们自身。在梦里,我们或别人所做的事情,都是我们内在剧场的一部分。虽然有些例外情况,但作为一个原则,我们应把梦的所有元素看作我们自身内在现实的投射,并由此开始工作。因此,梦中出现的所有人物不是我们的次人格,就是我们投射在别人身上的那部分。无论梦中的人物是否是我们认识的,他们都代表着我们自身不同的方面。因此,我们必须从不同的视角和角色来看,犹如他们是我们自己:我的那部分看起来像这个或那个,我的那部分如此行动,以这种或那种方式看待事物……通过这种方式,我们能够发现以前没有清楚觉察到的自己的某些特质或部分以及我们可以利用的新资源。让我们看一个梦例:
我爬上楼梯来到我房间的门口,可我找不到钥匙。我心急火燎地拼命找钥匙。我意识到自己没有钥匙,于是下楼,回到街上。忽然,我碰到了一位以前的老师,我告诉他我丢了钥匙进不了屋子。他说他有一把相似的钥匙,也许我可以用它试试。于是我重新上楼并用这个老师的钥匙开门,门竟然开了!我推开门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梦4101)
这个梦讲述的是寻找回家的钥匙。在象征层面上,这意味着梦者丧失与必要的内在资源的联结,而这个内在资源能带领他通往被称为“家”的内在空间。“家”是我们感觉安全、平和、幸福、充满力量和自信的内在空间。这里的问题是:梦者把什么特质投射在这位老师身上?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当梦者说他感觉这位老师是一个友好、耐心、充满爱的人时,这个梦的信息被澄清了。梦告诉梦者:当他发展出这些特质(这些是他潜在有的)时,当他与自身和老师相像的那部分特质联结时,当他将这些特质释放出来时,他就获得了回“家”的钥匙。
梦中的人物应该被理解为我们内在现实不同方面或特质的呈现,否则我们不可能梦到他们。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梦中所有的特质都是属于梦者自己的,都是梦者能够联结和接近的,即使他还没有完全觉察到它们。
对梦不熟悉的人经常会提这个问题:“为什么梦里的人代表的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真实的人?”
认为出现在我们梦中的人和现实生活中的人有联系,这一点虽然可以理解且比较自然,但我们必须记住,梦中的人物其实只是我们投射在他们身上的那些价值。我们感受别人的方式有赖于我们看待他们的方式。不管我们感知到什么,都是我们自己的创造。这一点对生活中任何事情来说都是真谛。当我们特别注意与我们直接互动的外界环境时,我们可以看到外在是我们内在状态的反映。无论我们发生了什么,无论我们在所谓的“现实生活”中经历了什么,它们都在告诉我们这些信息:在我们的内在现实中,“我们是谁”“我们在哪里”。但人们往往不想看到这些。他们没有意识到,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生活负全责,他们把生活看成外界强加给他们的。对于梦也是如此:人们倾向于把梦理解成“现实生活”的表达,是外界强加给他们而非他们主动创造的事情。无论如何,当我们愿意去探索梦,把它看作我们内在现实的表达,愿意充分理解梦中的每一个元素时,我们只会惊讶于梦提供的信息竟然如此恰如其分。相反,“现实”视角的理解常常不会带来任何启发。
如果我梦到一个朋友去世了,感到非常悲伤,而这个朋友在现实中很可能处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境况中:他在一个和我的梦完全无关的环境中,且身体健康。这个梦的意义是:梦中的这个人物是我自己的一部分,这部分我和我从这个朋友身上看到的某种具体特质密切相关。我的这一部分正在“死去”或者消失、变化、经历一种深刻的转换。这种具体的特质正在等待我去识别:我把什么投射在这个朋友身上?这个梦还给我提供了什么线索(参见梦4501)?
如果你梦见你的丈夫,那么意味着你正在处理你的男性部分。无论梦里发生什么,都和现实中的他没有关系,梦是在告诉你关于自身的一些讯息。梦也可能在告诉你一些与你投射在爱人身上的基本特质相关的信息,譬如:在梦里他是什么样的?如果你丈夫生病卧床,那么意味着你的男性部分感觉不舒服。你现实中的丈夫可能健康状况非常好。你的梦在表达你自己,而不是他。即使你丈夫真的生病卧床,我依然建议你看看这个梦镜射了什么信息给你……有一点毫无疑问,我们应该避免指向外界,找到现实中的人,然后告诉他们:“我梦到你了,你在做什么样的事情,什么事发生在你身上……”相反,我们可以说:“你的形象出现在我梦中,我现在明白,我把什么样的价值投射在你身上,这让我对自己有了更多理解……”
有个女性反复梦到她丈夫背叛了她,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她想知道这些梦是否是一个预兆,她是否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在和她一起工作并探索相关主题时,这一点变得非常明显:这些梦是她内在恐惧的一种表达。她对于男人的不信任是根深蒂固的,这种不信任源于她的父亲。当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父亲背叛了母亲,抛弃了家庭。显而易见,她发展出了怀疑和妒忌的倾向。现在,这种模式恰恰有助于再造一个同样的令她感到恐惧的情境。因此,识别内在未解决的问题并进行疗愈是非常重要的,这可以确保这个模式不再重复。
另一个女性来访者做了这样一个梦:
我正在为我的婚礼做准备,可我总觉得没有准备好。我没有婚纱。我注意到自己穿着一双黑色的鞋子,这让我很吃惊。我的男友陪着我,可他看起来非常矮,就像一个小孩子。(梦4102)
这位年轻的女士正和一个男性生活在一起,并且打算结婚,但不是马上结婚。另外,她将她的父亲视为一个没有抱负、没有自信、没有能力的弱者。因此,她内化了一个完全负面的父亲模型,而这个模型和“男人应当是怎样的”密切相关。因此,并不意外地,在她眼中,她的男友表现出了相似的模式。在这个梦中,她将男友看成一个“小”人。这个“小”人与其说与她男友有关,不如说与她自己的男性部分有关。一些原因导致她没有发展出强壮的“男性”特质,因此她感到没有准备好迎接“内在婚礼”。事实上,婚礼象征着庆祝她女性部分和男性部分的和谐,庆祝她内部的整合一致。她的黑鞋子可能在暗示她处于不清晰的、模糊的内在状态中:她还没有从童年的记忆中摆脱出来,没有脱离她的父母。但是,好的事情是她正在为“内在婚礼”做准备,她正处于深刻的内心转换与成长中(这是她来咨询的原因)。
作为一个原则,我们应该将梦看作自身内在现实的表达,这往往是理解梦的唯一渠道。相反,你也将很容易发现:你的梦不会给你提供关于别人的有价值的信息。当然可能有例外情况,但我们应当非常谨慎地考虑例外情况。
梦有时确实会指向“外在”关系或情境,但这些梦依然在向梦者而非他人传达信息。这些信息可能包含外界环境的一些因素。然而,在这些情况下,常常存在一些象征“外在”元素的事物,这些事物存在于“外界”、户外或者来自外界。比如一位男士梦见:
我在自己家里。前门开了,进来一个女人。我不认识她,不过我看到她穿着色彩亮丽的衣服,在对我笑。(梦4121)
这个非常简短的梦暗示一个女人将要走进梦者的生活,尽管他还没有识别出这个女人是谁,但她已经在他的周围(她进来了)。尽管这在开始时只是一个直觉,但现实生活后来完全证实了这个解释:一段梦者还未完全认识到的新的爱情出现了……在这个梦中,“外在”元素以门的形式出现,一个女人正从外面“走进来”。
电话或者信件是外在事物的另一种可能的象征。梦中和你通话的那个人可能是正与你保持联系的一个现实中的人。电话通话质量可能表示你和他沟通的质量,至少是在与那个环境相关的特定时间内的沟通情况(参见梦3802,一个通话质量差的电话)。我曾有一个来访者,梦见她收到咨询师(也就是我)的信,告诉她该结束咨询了(参见梦6907)。这个梦确实非常贴切。
此外,梦也可能提供关于别人的信息,比如在下面这个例子中,梦者是个已婚的成年男人,是3个10多岁孩子的父亲:
我和妻子在一起。我们正在旅行,遇到一个年长的女人,她是个巫师。她告诉我们一些关于我们13岁女儿的事情。她说如果我的女儿害怕黑暗,入睡困难且常常要求和我们一起睡的话,是因为她前世是在集中营(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灭绝犹太人的纳粹集中营)中带着恐惧和孤独死去的,她还有些那段经历的无意识记忆。(梦4122)
如果把这个梦看作梦者内在世界的投射将没有任何意义。他根本无法识别那个孩子的恐惧,这种感觉只是“说说”:孩子本人不是梦的一部分。女巫很可能是梦者的一部分。梦者的这部分获得信息并将信息传达到他的意识中,这些信息看起来恰当可靠。梦者的女儿确实有着那些恐惧,也常常来到父母的床前寻求安慰,梦者很想知道如何理解这些。所以,我们可以很好地处理提供其他个体的信息的梦,这些信息为梦者的问题提供了答案。一个能够让这个选择更放心的细节是梦者发现自己“离开家”(在旅行中),遇到给他信息的人。这个梦里没有其他清晰的梦的元素,没有特别的情境,也没有行动和感受。
然而,这种情况也会在没有清晰暗示是否我们正在处理外在事件时发生。有时候,梦似乎是现实生活的再现,虽然梦只是我们内化模型的一种表达,这种模型的原型常常是父母,有时也可能是其他有重大意义或强烈情感的关系。在梦里,是这些内部的“内化模型”在表达自身,而不是外在真实的人。梦者的人格内部活跃着梦者自身的记忆、情感、经历,它们都是梦者的次人格。
我(男性)正在爬一个山坡,行进得很困难。我比团队的其他人走得慢。事实上,我几乎走不动了,因为我被一根绳子拽着,而绳子另一端系在我妻子身上。我妻子在我身后几米远,她一步都不想走,任由自己被这样拖着,不做一点努力。我让她前进,可她就是不动。我感到被卡住了,无力而且愤怒……(梦4123)
这个梦发生在“户外”,这是唯一的指示,提醒我们可能要处理一些与梦者“外在环境”有关的事情。这个梦事实上完全反映了梦者在婚姻中的感受。梦中的女人与其说是梦者的女性部分,不如说是他的妻子。不过,她仍然是“梦者在他的妻子身上所看到的”,是他投射在他妻子身上的,这是梦者在他婚姻关系中的投射。任何关系都是互动的结果,关系中的每个人都对这种关系负责。拖拽与抵抗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导致了一种特别的互动。因此,在这个例子中,我们看到梦如何真实地表达梦者自身的内在世界:他对那个女人的感觉,他对她内化了的印象,以及他如何与之发生联系。是否停留在那种关系中,是否改变自己的态度……这些都由他来决定。毫无疑问,梦在暗示:他不应该继续拉她了,他拉得越多,她需要得越多……
另一个来访者,近40岁的女性,带来给人印象深刻的“噩梦”:
我姨妈正在分享一些她刚刚学到的生理知识。她带着激情对我妈妈讲述着,并要求在我身上做示范,我没有反对。她在我身体的左侧剪了三个小切口,在胸部到腹部之间,我一点也没觉得疼。刺激“神经元”似乎本应让我的身体做出反应。事实上,我的左腿和左手移动了。在整个示范过程中,我妈妈没有任何反应。
示范之后,她们两个一起帮我处理伤口。她们没有缝合伤口,只是用一些护垫覆盖它们,并用胶带将其固定。似乎只要止住血就好了。伤口会开始愈合。然后我姨妈离开了。
我躺在那里,用手压着伤口,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胶带掉了,我感到疼。我妈妈马上过来帮我换护垫。她的表情很悲伤,夹杂着关心和内疚。可我的伤痛在增加,这让我妈妈越来越不知所措。
接着我睡了一会儿。
当我醒来时,护垫全都不见了,伤口肿起来了,血渗出来。我叫喊着妈妈,她带着上好的丝巾来了,告诉我护垫用完了。我认为用丝巾不好,因为我担心它不够干净,而且是妈妈的新丝巾。突然,我意识到伤口很小,可以用“邦迪”,于是我自己开始在屋里寻找邦迪。
这时我妈妈变得情绪化。她指着我的一个伤口喊道:“我恨你的伤口,特别是这个!”她冲过来要撕那个伤口,我边喊“不”边后退。
接下来我看到的是妈妈收拾旅行包准备离开。我感到焦虑,哭着问她要去哪里。她很激动,哭喊着说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她说她必须离开,要找一个地方独自待一会儿。最后她告诉我8点回来,然后就走了。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着一小片破碎的护垫,我将它翻来翻去想要更换,这时我看到爸爸靠墙站在那里。(我爸爸几年前去世了。他是个高大、和善、正直的男人,但我和他不如和妈妈之间亲近。)他笑着,依然长着又粗又密的胡须。他穿着深色的西装,亮黄色的衬衫。他走过来,我边叫“爸爸”边跑过去抱住他开始放声大哭。他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到他带着微笑抱着我。他的肩膀强壮温暖,我将悲伤完全释放。接着,我哭着醒来。(梦4124)
关于梦的背景的快速讨论表明,这个梦反映了梦者的生活过程以及她和她妈妈、姨妈的真实关系。梦被改写成下文:
我姨妈强烈地影响了我,她在我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现在我依然在和这种影响作斗争。一段时间里,我同意接受姨妈的照顾和影响,而我妈妈好像并不在场或并不担心。这影响到我整个人,并且在无意识中影响了我的行为和应对生活的方式(使我左边的手和腿移位:左边和无意识相关)。
在那之后,显而易见我受伤了。我的情感变得不平衡,我正在失去力量(流血)。我受到妈妈和姨妈的关心和照顾,但她们对我的困难的理解并不恰当。
一段时间里我曾什么都不能做,我尽力保持情绪平和。我妈妈感到内疚,也在努力帮我,可她所做的都不合适。我的疼痛和苦恼在增加,而妈妈无助地离开了。
有一段时间,我对自己的问题完全没有意识(或者我选择不去注意它)。
当我意识到自己所做的是多么糟糕时,似乎事情已经恶化了。我感到没有能量、沮丧……(血渗出)。妈妈再次努力帮我,但完全不合适。她尝试新的方法,全心全意照顾我,但这些都不是我需要的。最后,我意识到自己有资源,于是开始照顾自己(我找到“邦迪”)。
我清晰地看到了我和妈妈之间的冲突。我现在能够决定离开,而不是做一个受害者,我觉察到她的攻击性。事实上,此刻我意识到我有一个内化的模型,我自身内在有一部分像我妈妈那样行事,我与内在这部分有冲突,这部分憎恨我的疼痛和苦恼。但现在,我可以说“不”,我知道我有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
我知道自己必须摆脱妈妈(以及我内化的她的模型)。我必须摆脱她对我的影响,就像她也需要离开我去寻找平和宁静一样。在我的内心空间,她的模式及对我的影响正在渐渐减弱。我知道内心深处我们是紧密相连的,也会再度找到彼此(8点意味着无穷或者其他维度),但是“剪断脐带”的时候到了。我对远离她(内在现实中减少家庭对我的影响、摆脱过去的影响……)的念头感到有些激动不安。
现在我准备好去面对父亲所赋予我的那些,这就像是一场内在的和解。我可以敞开内心,面对并拥抱他的存在、他的男性特质,以及内在更多深入的东西,就像开放面对我自己的男性部分,它温暖而有力量。我的眼泪是疗愈的泪水,它带我找到了新的平衡、新的力量与新的完整,让我感觉愉悦安全。
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这样的梦:梦中不同的人似乎是指梦者过去生活中真实的人,其实他们只是代表着梦者关于他们的记忆、内化了的他们的形象,即梦者内在环境中依然活跃着的次人格。当然,这些次人格与他们所代表的人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也与当时发生的具体环境相关,但这些角色都仅存在于梦者的内在剧场中。所有这些都参与到疗愈过程中,而这完全是一个内在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