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19世纪下半叶,科学与技术成为推动变革的主要力量,并以前人未曾预见的方式改造着社会。科学家如布尔 、凯库勒 、麦克斯韦 、孟德尔 、门捷列夫 、斯旺 、康托尔 、阿伦尼乌斯 、巴斯德 、赫兹 、马可尼 、伦琴 、贝可勒尔 和汤姆孙 分别发现了物质、能源与生物的基本特性,以及与之相关的计算方法和思想见解。发明家如亨特 、奥的斯 、贝塞麦 、勒努瓦 、诺贝尔、舒尔茨 、海厄特 、迈布里奇 、艾萨克 、格利登 、贝尔 、奥托 、爱迪生、汤姆逊、戴姆勒 、斯旺、默根特勒 、多尔、帕森斯 、斯坦利 、艾夫斯 、霍尔 、贝利纳 、伊斯曼 、沃克 、杜瓦 、古德温 、巴勒斯 和霍夫曼 有意或无意地将此前的科学发现应用到了实践之中,创造了一套工艺流程。哲学家如达尔文和马克思提出了一系列理论,令人们思考社会的方式发生了革命性的改变。
他们为变化中的世界注入了愈发强劲的推动力。
应对一个静态的世界相对容易,社会结构本身就包含着这个世界,教育体制——无论其本质为何——既关乎教化,也直白明确。在这样的世界里,个体只需找到自己的位置,并如柏拉图《理想国》所荐的那样自得其乐。
变化的世界给出的第一个挑战是要人们意识到它将与从前有所不同,无论从前的世界是怎样的。第二个挑战是识别出那些引发变化的力量。第三个挑战,也是至为艰难的,则是预测出变化是什么,并遴选出那些会影响变化走向的决定。
变化既包含实现乌托邦的希望,也包含走向灭亡的威胁。H.G.威尔斯的作品涵盖了所有的可能性。他很早就认清了世界的本质,而正是世界变化的现实使他得以从近乎贫困的境地中崛起,赢得财富、名声和影响力,这份影响力既体现在对他人精神世界的影响,极可能也包含了对重大事件发展方向的影响。他在《自传实验》 ( Experiment in Autobiography ,1934)中写道:
世界上的种种力量正在瓦解欧洲的贵族等级制度,它们消灭小商贩,使零售商难以自立自足,以此来促进产业布局,提高生产力,促进生成更好、更有见地的新阶层,唤醒一种新型的教育并使之变得普适,打破政治壁垒,使全人类结成一个全球性的共同体。
威尔斯对小商贩的困境特别感同身受,这是因为他本人一度身陷其中,是靠顽抗和运气才得以摆脱此种命运。他的母亲依然将世界当作静止的,并同第二任丈夫在伦敦市郊买下了一家经营不善的陶瓷店。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上安稳的商贩生活,于是两度将威尔斯送到布商的店铺里,一度送到药剂师店里做学徒。书籍、教育和科学是威尔斯挣脱这种命运的方式,而通过教材、文章和百科全书将新科学科普给大众,并将其中的暗指和可能性以戏剧化的方式融入小说,则是他赖以成为主流作家和受尊敬的权威专家的方式。
在写作生涯早年,威尔斯将自己的目标定在那些面向新兴中产阶级读者的英格兰新杂志上。曾于十年前创办《珍文点滴》杂志的乔治·纽恩斯在1891年创办了第一本通俗杂志——《河岸街》 。其后《路德门月刊》 、《帕尔摩晚报》 和《闲人》杂志接踵而至,《皮尔森杂志》和其他同类刊物则稍晚一些。
威尔斯最初的小说都发表于《帕尔摩集萃》上,但不久后他就把业务范围扩展到了《帕尔摩晚报》和《河岸街》之上。威尔斯还在科学学校 上学时,便曾针对时间旅行概念构思过若干个版本的故事。基于此,《国家观察者》报发表了一系列有关时间旅行的文章,当该系列的编辑转任《新评论》编辑时,威尔斯将这些文章整合重写成了一个名为《时间机器》(1895)的故事。
这部中篇小说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成功,连载时及付梓成书后都大受欢迎,这也为威尔斯赢得了文学家如约瑟夫·康拉德和亨利·詹姆斯的欣赏。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长篇小说:《莫罗博士之岛》( The Island of Dr.Moreau ,1896)、《隐身人》( The Invisible Man ,1897)、《世界大战》(1898)、《当睡者醒来时》( When the Sleeper Wakes ,1899)、《月球上最早的人》( The First Men in the Moon ,1901)。他的短篇小说被汇编为小说集如《被盗的病菌及其他事件》( The Stolen Bacillus and Other Incidents ,1895)、《普拉特纳的故事及其他》( The Plattner Story and Others ,1897)、《时空故事》( Tales of Space and Time ,1899),以及《十二个故事和一个梦》( Twelve Stories and a Dream ,1903)。
变化的结果可能带来灭绝的威胁,而通过这些故事,威尔斯几乎穷尽了所有可能的灭绝形式,他想象了如此之多的灭绝方式:从外星人入侵到偏离轨道的星球,蚂蚁军团,头足类动物军团,海底类人动物,社会暴政,战争,人类退化,太阳死亡。随后他笔锋一转,探讨起变化的另一面:乌托邦。在那些刻画当代生活的小说和百科全书中,他不时创作一些“主旨第一,故事第二”的政治文宣作品。康拉德和詹姆斯曾不顾他的意愿,劝诱他强化写作的艺术性(后来他与此二人展开过一回有关小说功能的著名论战),而他则坚持“在把小说当作一种艺术形式的同时,也当作一个市场、一条大道”,并且“将之视为,且仅视为与其他事物——比如一个故事、一个主题密切相关的东西”。他在自传中写道:
最终我彻底起而反抗,完全拒绝了他们那套游戏规则。“我是一个记者,”我宣称,“我拒绝扮演艺术家。如果我偶尔显出个艺术家的样子,那就是神的意旨出了差错。我永远是个记者,我写的都是当下之事——且转瞬即逝。”
但他的作品并未转瞬即逝,特别是他在世纪之交前写下的长篇小说和短篇故事。这些就是他的科幻作品,直到今天它们仍如问世之时一般鲜活。《新加速剂》发表于1901年的《河岸街》;如今,衣着风俗虽时移世易,但这些变化于小说而言无关宏旨。
《新加速剂》是一部发明小说,一部“装置小说”。它仅仅推测了一种新药的可能性。正如艾萨克·阿西莫夫在评论文章《社会科幻小说》中所说,一个点子可以朝着许多方向发展。威尔斯本可以将它撰写成一个探险故事,用这个发明来窃取军事机密,来绑架独裁者或是犯罪团伙头子,从入侵的外星人或是毁天灭地的战争中拯救世界。他可以将之写成一个带有社会学意义的故事,可以设定这种新药已经被社会接受,而能够在不同时间线上生活的人们必须解决一些新问题,诸如控制犯罪、不当劳动行为和贫富差距。
威尔斯选择漫不经心地处理这个点子,这与他对待许多其他概念时的态度一样,但他的推想显示他很清楚这个概念可能造成的影响。他写得出具有社会学意义的故事,这一点他已在《当睡者醒来》等多部作品中证明过,但是他的读者需要能够轻松进入的小说,他们并不像当代读者这样,已经在大量阅读中熟悉了科幻的类型套路,能够分辨故事的微妙之处。
(赵佳铭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