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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丹佛最幸运的人

[美国]西里尔·M.科恩布鲁斯

当双筒望远镜在强光一闪后忽然变暗,鲁本一下就知道出事了。他是梅的下属,在八十三层工作的原子操作员。他在心里咒骂,希望自己不必为此担责,而面上依然泰然自若。他面带微笑地将望远镜交还给阿尔蒙,后者是鲁道夫的下属,一个在八十九层工作的维护员。

“这望远镜不太好。”他说。

阿尔蒙将望远镜放到自己眼前,从防护栏上方朝下看,一时委婉地咒骂道:“比个安吉洛疯子的心还黑,啊?别介意;这儿还有一副。”

这副望远镜很寻常。鲁本透过它仔细研究起下方成千的建筑退台和阁楼遮篷,它们鳞次栉比地挤在底下这座丹佛城里。他太过焦虑,根本无心品味首次从八十九层向下眺望的盛景,但还是发出了小声的赞叹。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旁边这个忽然变成邪恶分子的家伙,设法弄清事情的真相。

“我们能不能——?”他隐秘地问,下巴微微一耸。

“最好别。”阿尔蒙忙说,一边从他手中抽回望远镜,“如果恰巧被某个佩戴星章的人瞧见了,你知道会怎样?要是你看到某个莽撞无礼的小年轻从底下盯着你看,你是什么感受?”

“他竟敢!”鲁本装出一副愚蠢又愤怒的模样,很快又在阿尔蒙同情的笑声之下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别介意,”阿尔蒙说,“我们还年轻。谁知道将来有一天会怎样呢?也许我们会从九十五层往下看,甚至是一百层。”

尽管鲁本知道维护员并不是他的朋友,这慷慨激昂的发言还是使他热血沸腾;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野心勃勃。

他拉长了脸,对阿尔蒙说:“让我们希望如此吧。多谢你的款待。现在我必须回到自己的区域去了。”

他离开寒风料峭的防护栏,走进宁静奢华的八十九层室内走廊,继而搭上缓缓下行的移动电梯,经过若干舒适度渐次降低的楼层,返回到自己那个斯巴达式层级。当他走下电梯时,塞琳正微笑着等他。她装扮得很美——太美了。她穿一身钢铁色调的胸衣,身上散发着一点香味儿,头发长长地披散下来。这样的搭配十分合他品味,于是他立刻警觉起来。她为什么要费心记得他的喜好?她图什么?毕竟,她是格里芬的女人。

“你从上面下来?”她一脸敬畏,“去哪儿了?”

“第八十九层,那个叫阿尔蒙的家伙邀我去做客。上头的景色好极了。”

“我还从没去过……”她喃喃念着,随即果断地对他说,“你属于那里,甚至是更高的层级。格里芬总是嘲笑我,但他是个傻子。昨晚我们在卧室里谈起你,我也不知是怎么说到的,他最后变得很生气,说他再不想听我说一个字。”她笑得顽皮邪恶,“不过我也是在报仇。”

他面无表情地说:“你一定很擅长报仇,塞琳,也很擅长激发人的报复欲。”

她的笑容微微有些发僵,这就是说他赢了,于是他相当正式地朝她敬了个礼,便匆匆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把他当个安吉洛人烧了吧,不过拿下她相当容易!她那金属衣物映衬下的肌肤柔软洁白,确实乱人心弦,那头长发也在暗示着什么。很难想象她那个样子能密谋策划什么,或是搞出什么事情,在他的脑海里,阴谋家塞琳被卧室里的塞琳取代了。

不过她究竟图什么呢?会不会是听说他要被拔擢到上层去了?会不会是格里芬要被维护员们干掉了?她会不会是想要他杀了格里芬,让她能坐收渔利地攀上某个第三方上升势力?或者她只是日常敲打她的丈夫?

他沮丧地想到,要是双筒望远镜的事儿和塞琳这事儿没有同时出现就好了。那个骗子阿尔蒙说起年轻二字时,就好像那是什么好东西似的。他痛恨自己的年轻和愚蠢,痛恨自己无法弄清双筒望远镜的故障原因,也痛恨自己猜不透格里芬的女人为何如此热情。

攻击警报骤然响彻斯巴达层级的走廊。他低头穿行过最近的一扇门,进入一间空卧室,躲到一张厚重的钢桌之下。片刻之后,另一个人也慌慌张张地潜入这张桌子底下,接着第三个人也试图挤进来。

先来者咆哮道:“出去!去找你自己的掩护!我既不想被你挤出去,也不想在遭受攻击时把你挤出去,看到你恶心的鲜血和脑浆。你走!立刻!”

“对不起,长官。立刻离开,长官!”后来者哀号着,在持续不断的警报声中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听着那一声声“长官”,鲁本倒抽着气看向他这邻居。是梅!毫无疑问,他是在视察本楼层的过程中被困在了这里。

“长官,”他的语气充满敬意,“如果您想独处,我就去另找房间。”

“你可以留下来陪我。你是我的属下吗?”将军的声音和嶙峋的脸上都镌刻着力量。

“是,长官。梅的下属鲁本,八十三层原子操作员。”

梅打量着他,而鲁本也注意到他的颧骨和下巴上长着许多疙瘩——呆板沉闷、毛孔粗糙。

“你是个英俊的小伙子,鲁本。你有女人吗?”

“是,长官。”鲁本连忙答话,“一个接一个——我 总是 不缺女人。最近我正跟一个可人的尤物交往,她叫塞琳。她浑圆有致又结实,柔软灵活。一头绯红长发,一双大白腿。”

“细节就省省吧,”那将军咕哝道,“我们的工作需要各种各样的人。你说你是个原子操作员。有前途,这肯定有前途。我自己过去是个控制员。这种职业现在似乎已经不流行了——”

警报声突然停止了。突如其来的静默令人难以忍受。

梅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不愿意选择控制员这种职业了呢?就比如说你,为什么?”

鲁本真希望现在能有枚炮弹当头砸下,救他出此窘境。双筒望远镜、塞琳、突袭,现在他居然还得跟一位将军进行一番需要动用智力的交谈。

“我真的不知道,长官。”他的语气很是可怜。“彼时这些职业看着没多大分别——控制员、原子操作员、导弹操作员、维护员。我们有句话说‘就按钮不一样’,每回提到这个话题,最后都是用这句话作结。”

“真的?”梅心不在焉地问。他的脸上挂着薄薄一层汗。“你觉得艾莱这回会打垮我们吗?”他的嗓音几乎嘶哑,“几星期来他们一直在全力攻击,不是吗?”

“四个星期。”鲁本说,“我记得清楚,因为我最好的辅助员之一被一块坠落的走廊顶板砸死了——这是唯一的死亡,偏偏就发生在了我们组!”

他神经兮兮地笑起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像个傻子,但梅似乎并没注意到。

在下方远处,导弹拦截系统伴随着一系列尖厉的哨声开启了,系统开始在丹佛周边构筑复杂的网状双重防御墙,最终形成一个高耸的圆筒。

“接着说,鲁本,”梅说,“都挺有趣的。”他的眼睛一直在搜索钢桌下面。

鲁本把自己的视线从那张惊恐的脸上挪开,感到自己没那么敬畏了。跟一个将军一起躲在桌子底下,这会儿也没那么奇怪了。

“长官,或许您能教教我这事儿意味着什么,今天下午发生了一件令人迷惑的事。有个家伙——鲁道夫的下属阿尔蒙,八十九层的,给了我一副双筒望远镜,那东西在我眼前一闪就变黑了。您见多识广,是否——”

梅嘶哑地笑了,继而用颤抖的声音说:“老把戏了!他是在拍摄你的视网膜,意图获取你的血管形态。鲁道夫的一个下属,啊?很高兴你对我说了;我已经老到这把年纪,都察觉不出这种故技重施了。也许我的好朋友鲁道夫是在计划——”

空中迸发出群弹齐射的轰隆声,继而传来一次微弱的爆炸声。应当是那堆炮弹中的一枚突破了拦截系统,在丹佛脚下远远地炸了一下。

警报声再次响起,在爆炸之中,这声音意味着警报已经解除;只有一波导弹攻势,且已被化解。

原子操作员和将军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梅的秘书忽然推门而入。将军再次挥手让他出去,随即重重地靠倒在桌子上,他的手臂在颤抖。鲁本急忙拿来一把椅子。

“给我来杯水。”梅说。

原子操作员取来一杯水。他看到将军用水送服了一些绿色胶囊——看起来像是三份剂量的×××药,此事最好还是不要理会为妙。

片刻之后,梅说:“这下我感觉好些了。别一脸惊讶,年轻人;你不了解我们面临的压力。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等事态稍微和缓些,我就马上停用。我刚才正要说,也许我的好友鲁道夫是在计划用一个他的手下来替换我的手下。告诉我,你跟这个叫阿尔蒙的家伙成为朋友多久了?”

“他上周才开始与我建立友谊。我早该意识到——”

“你当然应该。一个星期。这时间已经绰绰有余了。至今为止你已经被拍了照片,取了指纹,录了声音,你的步态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们研究过了。只有获取视网膜是最艰难的,但为了造出一个真正的替身,冒这个险也值得。你杀过自己的手下吗,鲁本?”

他点点头。那是两年前的一场愚蠢争斗,就为了争夺食堂里的优先坐席;他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件事。

“很好,”梅阴冷地说,“这种事情都是这样完成的,你的替身先在预设的地点杀死你,消解你的尸体,然后取代你的角色。我们来一个反转。你要杀死你的替身,然后取代 他的 角色。”

将军用他那有力而有条理的声音条分缕析着种种可能与意外,方法与对策。鲁本全神贯注地聆听铭记,感觉那股敬畏之情又回来了。也许梅在桌下时并不是真在害怕,或许鲁本在将军脸上看到的其实是他自己的恐惧。梅当时也许是在与他探讨时下的背景和政策。“从第八十三层向上!”当那些伟大的名字被说出口的时候,他对自己这样发誓。

“我的好朋友鲁道夫当然想要五星肩章。你也许不知道,但现在那位五星上将已经80岁了,而且行将就木。我认为我是那个适合替代他的人。所以显然,鲁道夫也会这样想。毫无疑问,他计划着让你的替身在选举之夜犯下些可怕的错误,那种耻辱必将影响我的名声。现在你和我必须要做的就是——”

你和我——梅的下属鲁本和梅——从第八十三层向上!从空空如也的廊道和沉闷阴郁的寝室,到大理石装点的大厅和拱顶豪华的卧室!从拥挤嘈杂的食堂到小型的明亮餐厅,在那里你可以拥有自己的桌子和侍者,墙上还会传出悦耳的音乐!不必再为赢得或这或那的女人的青眼而终日与人争斗,比拼智识魅力或是交出自己所能负担的那点儿可怜贿赂,而是将荣升显赫高位,只要一声令下,就能任意挑选丹佛的所有美人!不必再处心积虑地给同僚原子操作员下绊子,或是提防他们给自己下绊子,而是将像将军们那样英勇地攻击与防卫!

从第八十三层向上!

接着,梅用这样一番话将他遣走,其中的暗示令他兴奋到痴狂:“我需要一个年轻而有能力的人,鲁本。或许我等这人已经等了太久。如果你能出色地处理掉这件棘手的事儿,我会很严肃地考虑给你安排一个极重要的任务,这事儿我已经思量很久了。”

那天深夜,塞琳来到了他的寝室。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她娇嗔地说,“但格里芬真的是个傻瓜,我就想找个人说说话儿。你介意吗?你今天去上头看着那里怎么样?你看见地毯了吗?我真希望我有块地毯。”

他试图去想象地毯,而不是金属色胸衣与美人肌肤间那令人兴奋的对照。

“我透过一扇开着的门看见了一块,”他记起来了,“看着很奇怪。不过我想,人都会慢慢习惯的。也许我看到的那块不太好,好的地毯应该很厚吧?”

“是的,”她说,“你会感到双脚都能陷进去。我希望我能拥有一块 地毯,再配四把小椅子和一张跟我膝盖同高的小桌子,让我能放东西,我还想要许多许多枕头。但格里芬那么蠢。你觉得我还能有一天得到这些东西吗?我还从没得过哪位将军的青眼呢。你觉得我够不够漂亮,配不配得到一位将军的垂青?”

他局促地说:“你当然是个尤物,塞琳。但地毯和枕头——”这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就像他透过双筒望远镜从防护栏往下看时一样。

“我就想要嘛,”她郁郁不乐地说,“我非常喜欢你,但我想要很多东西,我很快就会变老,在我升到更高层前,我就会老得连八十三层的人也配不上,只能把余生虚度在照看孩子或是给食堂做厨娘上了。”

她突然停下,整顿仪容,冲他微笑,在昏暗的光线里那笑容多少有些吓人。

“你这笨蛋。”他说。她立即朝门口看了一眼,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鲁本从枕下抽出一支手枪,质问道:“你预计他什么时候会来?”

“你是什么意思?”她尖声问道,“你在说谁?”

“我的替身。别傻了,塞琳。梅和我——”他品味着这个说法,“梅和我都知道了。他警告过我要谨防被女人分散注意力,我的替身会在这时潜进来把我做掉。你预计他什么时候会来?”

“我 的喜欢你,”塞琳抽泣道,“但阿尔蒙答应会带我上去,而我 知道 ,到了那些人能瞧见我的地方,我就有机会见到一些真正要紧的人物了。我真的喜欢你,但我很快就会老得——”

“塞琳,听我说。听我说!你会有机会的。除了你我,没有人会知道这个换人计划没有成功!”

“那么下面我就要为你监视阿尔蒙了,是吗?”她哽咽地说,“我所要的无非就是在变得太老前得到一点好东西。好吧,我本应在23点50分时躺在你的怀里。”

时下是23点49分。鲁本跳下床来,站到门边,消音手枪已经准备好了。23点50分时一个浑身赤裸的人溜进卧室,径直走向床边,举起一把十厘米长的匕首。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时,他惊讶地停了下来。

鲁本用一粒穿喉而过的子弹结束了他的生命。

“但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我,”他语带困惑,仔仔细细地查看起那张脸来,“就总体而言。”

塞琳闷闷地说:“阿尔蒙说所有人在见到自己替身的时候都会这样说。真有意思,不是吗?他看起来跟你一模一样,真的。”

“我的尸体要怎么消解?”

她取出一个扁平小盒。“一套隐形衣。你会被留在这里,明天会有人前来处理。”

“我们可不能叫他扑空。”鲁本将隐形衣盖到他的替身身上,打开电源。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隐形衣完全发挥了作用;等到白天,隐形效果就没这么完美了。

“他们会问为什么这尸体是被枪射死的,而不是被刀捅死的。告诉他们是你用枕头下的手枪把我射杀的。就说我听到替身进来的动静了,你害怕会有械斗。”

她倦倦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背叛你?”

“你不会的,塞琳。”他的声音咬牙切齿,“你已经 破碎不堪 了。”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才欲开口说些什么,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鲁本在他那张狭窄的小床上舒适地舒展着四肢。很快,他的床就会变得宽敞柔软,他想。坠入梦乡之际,他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有了这样一个想法,将来有一天他或许会跟那些将军一起投票选举五星上将——甚至可能是他自己戴上五星肩章,成为丹佛之主。

他睡得很好,一觉睡过了早晨的警报时间,到达设在二十层的常规防卫站时已经迟到了。他看到他的上司,梅的下属奥斯卡——一个八十五层的原子操作员——耀武扬威地记下他的名字。随他去吧!

奥斯卡召集下属是为了宣布一件可怕的事:“我们要跟艾莱把账扯平,也许还能小胜半局。日落时分一号发射台将射出三批导弹。”

人群中响起一阵愉悦的窃窃私语声,鲁本快步跑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整个上午,他一直忙着从极度多疑的巨型采石场地下仓储管理员手里领取钚燃料,然后看着它们通过数不清的审核和检验程序,最终进入装配程序。奥斯卡在那里监督装配人员将弯曲的钚燃料和爆炸透镜装入六十公斤重的弹头里。

下午3点左右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鲁本看到奥斯卡走到一边去同一个维护员说了一会儿话,那维护员的警卫便扑向一个装配助手,将他拖走,对他喊冤的声音充耳不闻。那人被发现正在从事破坏工作。当弹头全部装好,导弹准备就位,只待发射后,两位原子操作员上到了第八十三层的食堂里。

有消息称今天的反击要开到接近最大火力;这消息很是激动人心。鲁本听到四面八方的闲聊都带着自我庆祝的语调:“我们今晚要弄死他们!”

“你抓的那个装配助手,”他对奥斯卡说,“他是要干什么?”

他的上司瞪着他:“你是在试图偷窥我的工作?别白费劲了,我警告你。你要是还嫌你在我心里的印象不够糟,我总能想法子让你保管的裂变物质不翼而飞。”

“不,不!我只是纳闷,怎么会有人做那种事。”

奥斯卡怀疑地哼了哼鼻子。“他可能疯了,就像所有其他安吉洛人一样。我听说那都是气候造成的。你既不是维护员也不是控制员。你操哪门子心?”

“我猜他们会对他处以脑灼之刑?”

“我猜是的。快 !”

一号发射台发射了。一、二、三、四、五、六。一、二、三、四、五、六。一、二、三、四、五、六。

人们面面相觑,相互握手,放声大笑,尽兴地互拍肩膀。十八枚导弹正穿越平流层,眼见便要砸在艾莱领地上。只要运气好些,会有一两枚穿透对方拦截网的第一道防御墙,在足够近的地方爆炸,将那沿海的疯子城市里的一些玻璃震碎,墙面震塌。这会给那群疯子一些颜色看看。

五分钟后,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充满了大半个丹佛。

“侦察导弹报告,”这声音说道,“发射导弹十八枚,十八枚全部按预定轨道发射成功。十五枚被艾莱的一线截击导弹击落,三枚被艾莱的二线截击导弹击落。在艾莱的格里菲斯公园地区观察到爆炸造成了大面积破坏。”

人群中传来欢呼声。

同时,八个全副武装的维护员突然静默地闯入食堂,又挟着鲁本齐齐整整地走了出去。

鲁本知道自己不能挣扎,也知道问问题徒劳无益。你向维护员提出任何问题都是白问。然而当他们将他推上上行电梯时,他对他们怒目而视。

电梯行过第八十九层后,鲁本就数不清楼层了。他只看得到丹佛上层的奇迹。他看到铺满整个走廊的地毯、造型奇特的喷泉、嵌着马赛克图案的墙面、彩色玻璃窗,这一切比他的认知更加美妙,有些东西他甚至叫不出名字。

最终,他被带入一间铺着木板的屋子,屋里摆着一张抛了光的桌子,桌子后是一张地图。他看见梅和另一个人,那人一定也是位将军——鲁道夫?——而坐在桌前的是一个瘦弱的老人,两边卡其色肩章上各佩戴着一串星星。

那老人对鲁本说:“你是个艾莱间谍,一个破坏者。”

鲁本看看梅。他竟能直接同一位星级如此高的人说话吗,尽管是为了回答这样的指控?

“回答他,鲁本。”梅亲切地说道。

“我是梅的下属鲁本,八十三层原子操作员。”他说。

“解释,”另一位将军语气不善,“如果你能解释,为什么今天你装配的十八枚导弹全部发射失败。”

“但它们发射成功了呀!”鲁本叫道,“侦察导弹报告说,穿透敌军防御网的三枚导弹造成了大面积破坏,报告完全没提其他导弹没有发射成功。”

另一位将军突然满面病容,而梅愈加亲切了。那佩戴星章的人一脸疑问地转向维护员的头领,后者点头道:“侦察导弹报告确实是这样说的,长官。”

那将军厉声道:“我说的是他企图破坏这次攻击。显然他失败了。我也说了,他是个有毛病的替身,不知怎的轻而易举就潜入我这位朋友梅的队伍。你会发现他的左手大拇指指纹是一个拙劣的伪造品,复刻的是真鲁本的指纹,你还会发现他的头发是人工染黑的。”

那人冲维护员的头领点了点头,后者说道:“我们拿着他的卡片,长官。”

鲁本突然发现有人来取他的指纹,还拽了几根头发。

“这是指纹验证,长官。”一个维护员说,“他就是鲁本。”

“头发是自然的,长官。”另一个维护员说。

将军展开了最后一搏:“我得到的有关他头发的情报似乎有欠准确。但指纹就只能说明艾莱的间谍将我们档案中的鲁本指纹替换掉了。”

“够了,先生,”佩戴星章的老人说,“所有人解散。鲁道夫,我很意外。你们所有人,都走。”

鲁本发现自己正跟梅待在宽敞的豪华寓所中,后者咕哝着,难以自禁地咯咯直笑,直到将三粒绿色胶囊匆匆塞进嘴里才终于止住。

“这意味着我的好朋友鲁道夫要失势很多年了。”他志得意满地说,“他的计划是叫你的替身破坏进攻导弹,好叫我的组织看起来充满间谍。那替身肯定已被催眠,审讯时就会承认一切。鲁道夫太自信了,于是在进攻开始前就已经报告了一切,这蠢货!”

他又翻出绿色胶囊。

“长官。”鲁本慌道。

“这只是暂时的,”梅咕哝着又吞了第四粒,“但你是对的。你别管这些。有些大事必得靠你这一生来完成了,我已经时日无多。我同你说过,我需要一个能一路爬上高位的年轻人。鲁道夫是个蠢货。他不需要这些胶囊是因为他从不提出任何问题。有意思,我以为像替身事件这种政变必然会沉重地打击我,但我眼下一点感觉也没有。现在不像从前了。过去我总是计划了又计划,当敌方的诡计遭到破坏,我的感觉也比现在好得多。但现在我什么感觉也没了。”

他从椅子上向前倾身,他的瞳仁宛如黑色的子弹。

“你想要 工作 吗?”他盘问道,“你想要你的世界地覆天翻,要你的头脑发狂,你想去做这世上唯一值得去做的那件工作吗?回答我!”

“长官,我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我愿意遵循您的命令,尽我全力去实现它。”

“很好,”将军说,“你有头脑,有追求。我会给你打好基础,但我命不久矣,无法完成这件事。你必须跟随我的脚步。你去过丹佛之外吗?”

鲁本僵住了。

“我没有指控你是间谍的意思。去丹佛之外真的不是什么坏事。我去过外面。开始时,外面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有布满弹坑的地面,都是被艾莱和我们的枪炮炸的。但再远一些,特别是东面,情况就不一样了。到处是青草、绿树、鲜花。还有可供种植食物的田地。

“当我到了丹佛之外后,这一切都困扰着我。让我产生了种种疑问。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开始这一切的。是的——怎么开始的。 事情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有人建造了丹佛。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吗? 事情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有人建造了核反应堆,生产铀和钚。有人把我们运送上来装配导弹。有人连接了电路去控制它们。有人开始建造了水培箱。

“我曾在档案堆里埋头寻找。也许我找到了点儿什么。我翻到堆积如山的力量报告、配给报告、供应报告,但始终没找到原点。我找到这样一张纸,也许它能说明什么,也许不能。那是关于科罗拉多河以及哪一方应分配到多少水源的。你要怎么分割一条河里的水?但这可能就是一切的起因,丹佛、艾莱和这些导弹攻击。”

将军摇摇头,困惑地接着说下去:“我无法清楚地看到前方面临的是什么。我想让丹佛与艾莱之间和平相处,但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始,也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我想这肯定意味着停火,甚至停止制造更多的武器。也许这意味着我们中的一些人,我们中的很多人将离开丹佛,去过一种全然不同的生活。这就是我一路向上爬的原因。这就是我为什么需要一个愿意尽己所能向上攀爬的年轻人。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鲁本衡量着分寸说,“这很伟大——这是在救赎丹佛。如果您愿意,我会为了守护您的事业战斗到最后一息。”

梅疲惫地微笑着倒在了椅子里,而鲁本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

这是什么运气,鲁本想——能身处如此重要的历史转折点究竟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运气!

他找了找鲁道夫的寓所所在楼层,并获得了准入许可。

面对这位将军,他说道:“长官,我不得不向您报告,您的好友梅发了疯。他适才疯疯癫癫地向我鼓吹要颠覆我们现有的文明,还劝诱我追随他的脚步。我假装同意了——因为我若能取得梅的信任,便能为您提供更好的服务。”

“所以?”鲁道夫若有所思地说,“给我讲讲替身的事儿。那事儿是为什么搞砸了的?”

“漏洞完全在于塞琳和阿尔蒙。塞琳没能成功吸引我,反倒引起了我的警觉。阿尔蒙则是没能体察到塞琳的不成熟。”

“他们该被处以脑灼。这就会在我部门的第八十九层空出一个缺来,是不是?”

“您真好心,长官。但我觉得我最好还是留在梅的手下——只是表面上。如果您想给我任何奖赏,我愿意以后再领受。我猜测梅会被选为下一任五星上将。在那以后,他很难活过两年,就他目前的服药状况来看,概率上就是这样。”

“我们可以把两年的时间缩到更短,”鲁道夫笑道,“我有一位药剂师看得出,他服用的药量比正常药量强效许多。”

“这太好了,长官。等到他过于虚弱,再也无力履行职责时,他也许会重翻旧账,试图用这次替身的事儿诋毁您的名誉。到时我可以出来做证我一直是您的人,是梅利用权势强逼我的。”

他们将脑袋挤在一处,自以为是文明的两个救世主,在无尽暗夜中,进行着一番漫长的巧妙密谋。

(憬怡 译) kQl0gF6KaVYPKExisjLeLDdSvUZgfVx97BfL/X62SWqnMIfPIFt6Nr3jQusk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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