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体裁发展出来,用以描述一种不同的现实,或者描述一种不同的被感知的现实。为了让读者能接受变化,科幻需要削弱现实性——读者于世界中无处不见的现实性。这种新的体裁,发明了一些改变视角的方法,让读者发现他们自己和他们的生活方式是随机的,是或然性的结果,而非一种神谕,或一种必然的发展。作为一种体裁,科幻小说提醒我们,没有什么应被视为是理所当然的。
H.G.威尔斯,在他的早期(1901年前)大多数科学传奇小说中,试着打破大不列颠的自满情绪。他在1894年发表于《帕尔摩晚报》的文章《人类的灭绝》中对这种思维进行了总结。“我们认为,”他写下,“由于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在一代人的时间里,活着变得越来越轻松了,而在未来,我们将继续追求完美的舒适和安全……即使现在,就我们所知而言,即将到来的恐慌正蹲伏于地,为它的春天而蠢蠢欲动,而人类之覆灭近在手边。我再说一遍,这世上曾存在过的每一个占据统治地位的物种,它完全统治的时刻,即它被推翻的前夜,从无例外。”
但是,展示科学实验的危险,进化的危险,外星入侵的危险和来自昆虫及海洋生物的无形威胁的危险,这只是视角上的一种改变。晚一些的作者,会思考架空历史的可能性,并动摇读者对他们的过去的信心。像哈尔·克莱门特(Hal Clement)和艾萨克·阿西莫夫(Isaac Asimov)这样的作者会暗示,物理事实——例如,物质实体、重力,或者将中子聚集在一起的力——是可变化的,而像西奥多·斯特金(Theodore Sturgeon)和厄休拉·K.勒古恩(Ursula K.Le Guin)这样的作者,会推想不同的性别安排所导致的社会和政治影响差异。
描述合理的替代方案,即为对给定方案的质疑,但也没有探及陌生感的究极可能。从太空,从未来,或从外星角度看现在,都可以动摇读者所固有的确定感,但是作者们本可以更深入地探讨现实的本质。许多这样的推测,例如菲利普·迪克(Philip Dick)的大多数小说和故事,罗伯特·西尔弗伯格(Robert Silverberg)的《太阳舞》(“Sundance”),它们是认识论的: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所知的是真的?其他的如罗伯特·A.海因莱因(Robert A.Heinlein)的《你们这些僵尸》(“All You Zombies——”),满足于唯我论:我们唯一能知道的是我们自己。但是也有另外一些叙事,它们启示于我们的是时空本质上的基本差异。
有一种转变视角的方式,正如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在他1726年的作品《格列佛游记》( Gulliver’s Travels )中所展示的是去暗示尺寸上的根本差异:小人国的事情,是如何使我们自己的担忧看上去微不足道的?而当放大到布罗卜丁奈格人 的大小时,我们自己的缺陷,看上去又会怎么样呢?而伏尔泰在1750年的《小大人》( Micromegas )中改变尺度的方式,是通过把巨人从天狼星和土星带来的。可以说,他是通过把人类事务放到显微镜下的方式,揭示人类的无足轻重。
埃德温·A.艾勃特(Edwin A.Abbott)在《平面国:多维的浪漫》( Flatland: A Romance of Many Dimensions , 1884)中,带给了这世界一些不同的东西。艾勃特很不像是会为这种发展中的体裁做出贡献的人。他是一位英国牧师,是受尊敬的教师和校长,但他出版的几本书表明,他擅长的领域是古典学。事实上,《平面国》最初是用“一个正方”的笔名发表的,但这既可能是出于艺术原因,也可能是为了掩盖作者身份。
《平面国》与其说是一部小说,不如说是想象练习:想象其他的现实。它描述了如果世界是二维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它具有长度和宽度,但是并没有高度。“一个正方”所描述的生命形式,以及因他们世界中的各种现实而导致的生活方式,这一切都设计得极为精巧。这一思想练习的部分影响,正如所有优秀的科幻一样,在于拓展了读者的世界。在《平面国》的第二部分,在正方访问“线条国”和叫作“球体”的三维存在所时,这一点被表述得很明白。正方在球体面前想象了不可想象(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的四维世界 。
许多像《平面国》这样的思辨性文章都具有科幻小说所拥有的各种吸引力,唯独在叙事上有所欠缺:它们被同样的读者,出于同样的目的所消费,这个目的即为想象力的变幻。《平面国》是第一批现代科幻小说,并为后世作者提供了极好的新工具。它是一个远超出其时代的成就。即便它出现于今天的书店中,看起来也毫不违和——事实上,自它出版以来,一直在被再版。
(刘思慧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