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儒勒·凡尔纳开始。可以肯定,正如约翰·克卢特(John Clute)在《科幻小说百科全书》中指出的那样,凡尔纳的情况与H.G.威尔斯类似,他也会“有意识地依据早已在具备阅读能力的公众当中渗透开来的流行文学传统来进行写作”。即使在他的祖国法国,凡尔纳也能向若干位文坛前辈取经,例如16世纪的弗朗索瓦·拉伯雷,17世纪的西拉诺·德·贝尔热拉克,18世纪的伏尔泰、梅西耶、雷蒂夫·德·拉布勒托纳与贾科莫·雅各布·卡萨诺瓦,等等。这些人的作品不仅幻想奇丽,而且往往讽刺意味十足。此外凡尔纳还将埃德加·爱伦·坡视为榜样。他很欣赏后者的作品,但是或许有所误读。凡尔纳的优势在于他见识了工业革命与科学进步,特别是在探索方面。与他的前辈们不同,他能够在这种新式小说当中融入以下信念:科学与技术具备改变人类境遇的力量。
大时代与注定要体现时代的作家通过一本在1864年出版的小说走到了一起。小说中的人物钻进了冰岛的一座死火山口,由此进入了地球表面以下的神秘世界。《地心游记》并不是凡尔纳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不过确实是他的第一本长篇科幻小说。凡尔纳于1828年出生在港口城市南特,他的父亲是一位律师,原本指望子承父业,但是凡尔纳却决定前往巴黎寻求文学生涯。在父亲的经济支持下,凡尔纳写了许多东西,但是总体而言并不成功。1857年,他娶了一位带着两个女儿的寡妇,并且成为巴黎证券交易所的一名经纪人,然而他的妻子鼓励他继续写作。他最终向一位名叫儒勒·埃策尔(Jules Hetzel)的新出版商成功推销了一部自己的作品。此人随即与凡尔纳签约,要求凡尔纳每年写一部长篇小说,他将会以连载形式将这些长篇小说刊登在自己新近创办的儿童杂志上,最后整理成书。经过一番修改,这部处女作变成了《气球上的五星期》( Five Weeks in a Balloon ),并于1863年出版。这是一个关于探险与冒险的故事。
《地心游记》是一本与众不同的小说,书中洋溢着对于探险的热爱以及勇闯未知领域的豪迈气概。这两者是凡尔纳作品的典型特质。日后埃策尔将凡尔纳的作品整理成了合集,起名“奇异旅行”丛书,丛书的副标题是“前往已知与未知世界的远航”(“Voyages dans les mondes connus et inconnus”)。埃策尔在1867年指出,凡尔纳的“目标是归纳总结现代科学在地理、地质、天文等领域搜集到的一切知识,并且通过他那诱人且栩栩如生的特有笔法重新讲述我们所在宇宙的历史”。
这句话概括了凡尔纳后半生的事业。他成为探索已知与未知世界的先锋作家,偶尔也会插入一两部较为传统的历史小说与悬疑小说,甚至还有一部情节看似奇怪但却完全可行的《八十天环游地球》( Around the World in Eighty Days ,1873),这部小说是他笔下最成功的作品。不过,1865年出版的《从地球到月球》( From the Earth to the Moon )为他未来的写作生涯树立了标杆,1870年的《海底两万里》( Twenty Thousand Leagues Under the Sea )则或许体现了凡尔纳艺术造诣的巅峰。凡尔纳不仅获得了事业成功,还获取了可观的金钱收益。用克卢特的话来说,“他成了家并且家道兴旺,住在一栋乡间别墅里,时常乘坐游艇出海,从不懈怠地向埃策尔的公司提供着一部又一部长篇小说,并且成为代表19世纪法国中产阶级的显赫人物”。与此同时,里昂·斯托弗(Leon Stover)在《圣詹姆斯科幻作家指南》( St.James Guide to Science-Fiction Writers )当中指出,凡尔纳受到了“马克思主义问世之前的社会主义牧首”克劳德·昂利·圣西门 思想的激励。圣西门的信徒们“将工业生产当作遍及全世界的进程来崇拜”,他们的口号是“全世界都属于人类”,他们相信工业革命将会“让全人类团结起来共同探索自然……不再因人剥削人而分裂”。
凡尔纳的作品几乎完全关注工程进步加持之下的人类现有能力。在他的作品当中,孜孜以求的心智与坚定进取的灵魂能使一切皆有可能。他不喜欢设想与推测,这一点是他的作品与H.G.威尔斯作品的根本区别。用凡尔纳自己的话来说,他本人惯于使用“物理”,而威尔斯则会“凭空发明”。当凡尔纳着手完善科幻小说时,探索时代已经进入了尾声,而凡尔纳对此乐见其成。与其说他关心全新的交通方式,倒不如说他更关心最新的工程奇迹能让人类前往哪些从未被涉足过的地方,包括深海与外太空。
凡尔纳的作品结合了惊异感与事无巨细的白描。他不仅带着读者踏上了前往“已知与未知”世界的旅程,还详细描述甚至列举了他们可能在这些世界发现的事物。日后有一位法国作家雷蒙·鲁塞尔(Raymond Roussel)将凡尔纳称作“古往今来最伟大的文学天才”;教皇利奥十三世称赞凡尔纳文笔纯粹;他还获得了法国荣誉军团勋章。他在1905年寿终正寝,临终时早已荣誉等身。但最重要的是,他开创了探索与介绍从来不为人知的神秘世界的科幻传统,这一传统直到今天都未曾消退。1926年雨果·根斯巴克创办《惊奇故事》杂志时将三位作家当成了典范,凡尔纳是其中之一(其余两位是爱伦·坡与威尔斯)。他还在杂志刊头登载了一幅素描,画面上是凡尔纳位于亚眠的坟墓,凡尔纳掀翻了墓石,正在奋力向外爬。这幅画是对凡尔纳的不朽愿景的致敬。
(万年看客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