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回头,两道怅然的目光盯在一盆墨绿的台湾竹上。在这装修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不乏高档的家具和摆设,酒店有一名勤杂工负责房间的打扫,只这盆台湾竹她特别交待:“我自己莳弄,你千万别碰它。”
勤杂工从夏总经理咄咄逼人的语气里,感觉到此花不寻常。其实也就是几元钱一盆极普通的花,与总经理室里譬如君子兰、鹤望兰、金琥等名贵花卉比,就如自己同腰缠万贯的夏总经理比一样,没有可比例性。
给台湾竹浇水、施肥,成为夏璐生活中一件愉快、兴趣盎然的事,她轻盈的身体裹在藕荷色裙子里,酷像一只蝴蝶前后飞着,间或是一只黑蝴蝶、蓝蝴蝶、黄蝴蝶,这要随她穿着而定。
蝴蝶绕台湾竹不只是翩飞和歌唱,时常是叹惜、郁悒,或是迷离的泪光。大多数时间里她凝望它,回忆着那十几年前柔弱、黄嫩的台湾竹幼苗,只有一棵,被一双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捧着送到她面前的情景。
“呀,偷来啦?”
“看不见拿来的。”
“没让校长发现吧?”
“当然没有。”
窥视高中校长室窗台上的那盆台湾竹很久,夏璐走火入魔地喜欢上它。朝校长要,她不敢,每每走过校长室,她都多望几眼心爱的绿东西。或许是为讨好她,洪天震竟去校长室偷来了一棵台湾竹幼苗或称为芽儿给她。
“奖赏你,你说要什么?”夏璐眯起美丽的黑葡萄般的几近透明的眼睛,把自己身体朝本来就十分僻静的墙角里挪一挪,朦胧的含混不清的念头,此时只能说是念头,像一棵树羞羞答答地长出。可面对此情此景,他却茫然不知所措,背地里想做的事现在连想想的勇气都没有了,心头突然涌上恐惧。
看来他们的爱不可能在这17岁初夏的日子里发生,也的确没有发生。然而,那棵芽儿似的台湾竹从此渐渐茁壮,在一双十几年注视的目光中成长。十几年中它轮回几代,从一间房子走向另一间,一成不变的是那张浮雕似的脸庞、那有着特别气息的身躯始终没离开它。倘若它能够用语言表达,它会把她给了它的巨大感动呼喊出来……如今,台湾竹的叶子积累了无穷无尽的思念、缺憾、伤感。或许有一天它蓦然释放、爆发出来,或许随后同陈叶无可奈何地枯死。
今晚要见到他的强烈愿望,真是在浇台湾竹时下的决心。那一刻她正持浇花壶洒水,几颗黄嫩的新芽从土中钻出,她的心被什么拽拉一下,茫然中花壶一直倾泻下去,顺着盆沿溢出。总经理助理许莉走来轻声提醒:“夏总,水……”
夏璐这才缓过神来,在回答许莉的一个请示后,她重新坐到巨大的班台后面。她透过一面镜子,望见自己灰色的眼影眼圈,似乎苍白得像个幽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素妆,朝白里化,使用提香24小时保湿美白系列。
她觉得不把那件让她烦恼的事情弄明白,她将继续苍白下去,血色因忧郁而蒸发,最后变成一缕白烟飘散。不!她不甘心。经过深思熟虑,弄明此事必须有人帮助。可是这种事他肯帮助吗?
昨夜,夏璐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等丈夫。今晚的结局是否要重复几个月来无数晚上的情形呢?
她急躁地等待,有些不耐烦了,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回答说邢总不在。她打他的手机,回答是无法儿接通。
邢怀良回到家已12点多,又是一脸的疲惫,又是脱下外衣就朝洗澡间跑。这次她跟了进来,似乎很合理地说:“瞧你累的,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他掩饰着什么。
嚓!她麻利地拉下他的短裤,一片异性的痕迹——污物的气味散发开来。她戳穿道:“你该洗完澡再回来,洗掉……”
“总疑神疑鬼的。”邢怀良矢口抵赖,他不能承认。
“好吧,我们证明一下。”她把他留在洗澡间里,明确告诉丈夫她回床等他。
从洗澡间出来,他见床上一堆雪白,散落成原始状态。他硬着头皮过去,尽量去触摸他已厌倦的东西,脸上装出恩爱。
她呵责道:“别老用你的手!我们快有一周没……”
“是嘛,好像没那么长。”邢怀良努力说得轻松些,拖延一些时间,让自己集聚力量。可是,倒得很空的桶,再也没一滴水啦。他心里恨恨地想:这个女人,咋他妈地能想出这么残酷的办法试探自己。
“今晚我真的不行了,明早吧!”他告饶道。
“连续作战,也实在太难为你。”她拉过被子,一堆白色顿时消失,话还没有完,“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他回避妻子冷峻的目光,将背部亮给她,伸手取根搁在床头柜上的棉棒,洗完澡的一道程序落了,用棉棒抠抠耳朵。
她见丈夫胖白的脊背处,有几条红色的血道道,一下就猜想到那女人高潮时的表现……唉!转过身去,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眼睛溢出的东西。
一个时期以来,她感到丈夫对自己的兴趣灰烬一般,那要死要活的样子已成为过去,自己在他暗淡的目光中花似的枯萎。一个激情如火的男人突然对你不燃烧,只能有一种解释:他又有了新的女人。她想同他理论理论,可一接触到正题,她反而改变了主意。她不巴望一个坚决抵赖自己恶行的人承认什么,不见棺材他如何落泪?也巧了,上周开始,长岭电视台生活濒道正播放一部外国电视连续剧,描写一个贵妇人雇用私人侦探,去查丈夫的劣迹……受其启发,她也准备这样做。问题是她还不知到哪里去雇用私人侦探。苦于无法效仿外国电视剧的日子里,她想到个最合适的人。
于是她在想,找他是否合适?她习惯向那盆台湾竹倾诉,说到动情处她控制不住而热泪滚滚,觉得自己孤独无援。到底是爱错了人,还是被人错爱,自己一时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委屈,说不明道不白的委屈。诉说一阵,眼泪又把她的头脑洗涤清醒,台湾竹坚挺、成熟的枝叶鼓励了她。决断道:“我找他。”
“他一定能够帮助我。”她的意识中便扬眉吐气了,想到十几年前某个难忘的细节,她的脸便葵花朝阳似的灿烂。
夏璐打通洪天震手机得到马上就过来的答复后,她再也不能静止在某个位置。她频频起身离开椅子,来回在室内踱步,不止一次到窗口朝外望,明知这种瞭望是毫无意义的:即使不是夜色笼罩,也难以从人流中发现他。
怎么还不来?她有些度秒如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