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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上午,夏璐给黄承剑打了电话,说想约他见见面,不料对方拒绝了她,理由是事务调查所规定,客户在雇佣私人侦探,讲好了条件,交了定金,再也不能见面,除非私人侦探主动要求约见雇主。清明事务调查所成立之初有这样规定:电话预约,侦探先不见面,而是先对雇主作番调查,确定是否接这个活儿,接了活儿也先不收定金,直到按雇主要求调查完,才收雇佣费用。当然不必担心雇主有了调查结果后不给钱,因为事先已把雇主的情况调查清楚——包括他(她)的隐私。后来,黄承剑不这样做了,许多人习惯登调查所的门,与私人侦探当面洽谈,他便改变了过去的做法,但是收完定金到调查结束期间,没极特殊情况绝对不与雇主见面。

“请原谅,这是我们的规矩。”黄承剑说。

“能透露一点进展情况吗?”夏璐在无望见到他时,提出要求,她心很急切,恨不得顷刻间弄清楚丈夫的一切不可告人的事情,“只一点点。我很想知道。”

“一滴雨点吧!”黄承剑迟疑些许时候,说,“我发现了他们约会的地方。”

“在哪里?”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再见!”黄承剑挂断电话。

她不得不放下听筒,悻悻呆坐在转椅上,一圈圈地旋转,速度并不怎么快,像一只临界停转的陀螺。移动的周围景物是根雕木架上的阿拉伯国家工艺陶瓶、鬼脸似的浮雕、金丝绒窗帘的一部分、自动饮水机、台湾竹……她的目光如翻动书页般地看这些东西,翻动到墨绿色的台湾竹,目光顿住,旋转停止。她要仔细阅读它,一枝一叶,一字一句……往事露珠般地清脆滴落——

“璐,你需要了……”一种原汁原味的永恒的声音河水似地流淌而来,清晰可闻细小浪花心音般地跳动,痛觉在她的第一次成为幸福。这成为永久回忆的幸福,铸成她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将生命比作一座山,它便是一块石头,将生命比作一条河,它便是一朵浪花……那个夏季沙滩的黄昏,两个已经水乳相溶的躯体移向城市时,他们将面对什么?

“长林,很遗憾。”校长宣布了校方的决定:刘长林和自己的学生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已没资格留在为人师表的光荣岗位。

开除!多么残酷的字眼,刘长林不准备争辩、努力什么,他朝校长苦笑一下,随即收拾东西,没向任何人告别,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出了学校大门。校长后来回忆这一幕时说:他没回头,不能回头,他怕别人看到他眼里的泪水。

夏璐在校长室哭了,一个涉世浮浅的女孩到底能够承受多少打击,尤其是突然来临的巨大灾难。

校长告诉她,你被勒令退学。

“我想念书,考大学……”她眼里含满泪水。

校长摇摇头,面对品学兼优的学生透过泪水渴望的目光,心正被灼烫,遗憾呈现在脸上,他说:“我不想这样做,可是……”

“我错了,校长我错了……”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校长说,他接下去劝她、开导她。

夏璐哭了一阵,落泪中她想自己再也不属于这所学校的学生,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这是谁都不可改变的事实。她最后揩净泪水,动作很夸张,猛然刚键起来似的,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校长行个礼,转身要走,被校长叫住:“夏璐,我送你一样东西。”

她停住脚,只见校长端着盆台湾竹,说:“拿去吧。”

“我不喜欢!”她违心地说,以此来表示对校方开除她学籍的不满。

“其实你很喜欢,洪天震同学薅我的花,一定是送给你的。”校长完全理解夏璐此时此刻的心理,他说,“送花给你并不是让你不恨我,而是让你记住你曾经受教育的母校……它会伴你长大,长大。”

“谢谢校长。”她接过花,泪水重又倾泻而下,这次她没揩,任它肆流,便有数滴落在花叶上……

“前世作了什么孽了,爹呀,咋让我摊上这丢人现眼的事啊!”夏璐的爸爸捶胸顿足,一边喝酒,一边哭喊。

“爸!”夏璐笔直地跪在父亲面前,乞求道:“打我吧,璐不争气……”

夏璐的父亲吞进一杯掺着自己泪的酒,他哪里舍得动女儿一手指头。从小到大,父亲没打过她,连骂都没骂一句。父亲爱女儿胜过自己的眼珠,甚至是生命,这与她的身世有关。

十几年前的一天,夏璐的父亲从市妇婴医院偷偷抱回一个女婴,说“偷偷抱回”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抱养的女孩。那个年代,人们抱养别人家的孩子要秘密进行,不少人从甲地抱了孩子,立即迁往乙地,目的是不让送孩子的家人找到。许多被抱养的孩子一生都不知晓自己的身世。

夏璐的父亲通过在妇婴医院的一个老邻居——产科医生,抱养到了夏璐。关于夏璐父亲母亲的情况,他只知道是一个河南来长岭搞建筑的包工头子,同一个在工地做饭的乡下女孩同居,生下女婴时,婴儿的母亲还是个不满18岁的未成年人,然而那个绝情的包工头抛弃她回到老家河南,乡下女孩难产私生子而死……丧母的小女孩随夏姓长大……父亲对抱养的女儿十分疼爱,按当地人的话说:要星星不给摘月亮。

夏家夫妇在抱养璐不久,妻子血脉方面的毛病在中医的治疗下,好转一段,她怀了孩子,那便是琪。再往下血脉又出了毛病,再也没怀孕。夫妇两人决定将璐的身世一直隐瞒到底。因为他们太爱这个孩子,甚至超过亲生骨肉琪。

啪!夏璐父亲扬起手,狠抽自己的嘴巴自责。

“爸!”她扳住父亲的手臂,哭喊着:“打我吧……”

“璐,”他拥着扑进怀里的女儿,“爸心难受,心难受啊!”

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夏璐抱着两盆台湾竹离开家,走进刘长林的单身居所……

一盆洪天震,一盆校长,夏璐心里一直装着这两盆台湾竹。

黄承剑发现了他们约会的地方,夏璐心里便不是滋味,苦辣酸涩,丈夫有外遇得到证实,恼恨的芽儿蹿箭似地疯长。

台湾竹的叶子渐渐模糊起来,她觉得冰凉的水样的东西正流过脸颊……事实告诉他,再婚的幸福生活离自己越来越远了,甚至成为一个随时都可能破灭的泡沫,此时,她痛苦极了。

哐哐,有人轻声敲门。

夏璐急忙用纸巾揩去泪,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痛苦的模样,哪怕是下属。酒店营业时间,经常有客人拜访,她匆忙地补一下妆——朝脸上扑些脂粉类,说:“请进!”

“老同学,见你和晋见皇帝似的。”洪天震进屋就抱怨,“保安、助理几道阻挡、盘查……”

“是嘛,”夏璐笑笑,说,“他们胆子太大了,连刑警队长也敢……”

“说明夏老板不简单哪。”

“你就往死里表扬我吧,”夏璐说,时间已接近11点,她邀请道:“今天一起吃饭吧!”

“好啊,正愁中午没饭局呢。”

夏璐绰起电话,“喂,许莉,我中午有客人,通知大堂把浓情蜜意给我留下……鲜花?要的要的。好,好!”

洪天震猜不出她说的浓情蜜意指的是什么?是一道菜吗?昨天他去一家酒店,菜名奇特得令人瞠目结舌:大轰炸,血旺巴格达……几乎把伊拉克之战搬到餐桌上,包房便有了小鹰号什么的。他问:“浓情蜜意是?”

“看来你很少光临本店。”夏璐说,“二层是女性大世界,包厢的名字有白领族、粉领族、浪漫温馨、亮丽身影……”

“哦,够浪漫的。”洪天震赞叹道。他今天登门,并非闲着无事,是来打探下黄承剑调查邢怀良的情况,“那件事……”

“到浓情蜜意,我们边吃边谈。”她起身,他们的午餐提前开始了。

帅府酒店二层装修得如同精美女性杂志的封面,到处是鲜花和绰约的丽人身影,浓情蜜意包厢的对开门,从两张相吻的嘴唇中间分开,尽管那唇抽象,但十分煽情与诱人。

“怎么样?”进入浓情蜜意,她问。

“优雅,个性。”

“时尚、超美。”她补充道。在他落座后,说,“专门为情人们设计的,每年的情人节,这里爆满。”

他想像得到,这里的确是情人们的好去处。

“吃点什么?”她将菜谱推给他。

“随便。”他说。

“荤点素点?”她问他时,忽然想起什么,嘿嘿笑起来,说,“你爱吃红烧肉,你为此特溜须女生。”

“那是哪百年的事,”他朝自己的腹部比划,意思说肚子大,很胖,不能再增加脂肪了。中学读书时,他成为几个女生的“清道夫”(一种养观赏鱼专为清除粪便、剩余食物的鱼),专门吃她们菜里的肥肉。有一次,一个女生的白菜里有块肥肉,很大一块,他瞄准它,馋得生了口水,可是那女生,迟迟没慷慨,菜叶吃光了,连汤也喝光了,还没有给他的意思。他提醒道:“哪位肯扶贫呀?”那女生回避他的目光,绯红的脸埋向饭盒,羞羞涩涩的,再往下发展,他惊讶起来,女生端走饭盒,将那块肥肉倒进垃圾桶,看都没看他一眼,害怕什么似的逃走。他背地问夏璐,她怎么啦?夏璐开始也不肯说明她知道的原委,他为那块倒掉的肥肉惋惜而穷究下去,夏璐才吐露实情。原来,那块肥肉上凸着暗紫色的乳头,不知厨师怎么如此粗心大意,将这让人尴尬的东西,盛进女生碗里……夏璐今天突然想起这件遥远的事。

银耳鸡蛋、海蜇、肚丝……等菜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她头顶的墙壁上,本市的一位书法家写了这样一个条幅: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他说:“好像柳永的词。”

“是他。”

“你一直喜欢这句词。”

“不,在我和刘长林结婚后。”她纠正说,一声轻微的叹息在包厢里像一条鱼在水里游弋了一下,随即消失。她的声音变得严肃,说,“黄承剑发现了他们幽会,不,同居的地方。”

“在哪里?”

“他暂不肯告诉我。”她见他投来探究的目光,说,“也许是私人侦探的规则,没有完全结果前,不告诉我。” v/a0ksEFhQZ5uOch1GfwHPJlyRrZopze3TwHePEbgAMmZuR7xFUNuQljScDANf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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