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三辆美式吉普车沿川鄂公路逶迤蛇行。蒋经国奉父亲之命,带着父亲的亲笔信和劳军的黄金,一名副官,五名宪兵去川东武隆县江口镇,给宋希濂将军和他的部队打气。
月前,11月1日,人民解放军进攻川黔的战斗正式开始。第二野战军主力和第四野战军之一部,在北起湖北巴东,南至贵州天柱间;在宽约千里的地域内,向国民党军队发起了强大攻势;并以摧枯拉朽之势在七月攻占了鄂西重镇恩施,进而攻克了川东门户秀山县……在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宋希濂部全线西撤至白马山一线。在成都的蒋介石急命罗广文率108、110军驰赴南川增援。过后,又派侍从室参谋陪同原日军侵华华南派遣军参谋长斋藤到南川,帮助罗广文策划防御部署。因为白马山一线是重庆的最后一道防线,事关大局,蒋介石现在又派爱子蒋经国前去督战。
黄昏时分,蒋经国一行到了江口镇。举目一看,祟山峻岭,秋雨绵绵,天气相当寒冷。在破落的江口镇上,许多国军身着单衣,怀抱步枪蹲在工事里,瑟缩着身子。
得知“大太子”驾到,宋希濂赶紧率陈克非等高级将领迎了出去。
“经国兄,一路辛苦。”蒋经国刚出车门,宋希濂立刻喜滋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刚才打了一个大胜仗!”
“啊,什么,大胜仗?细细说!”蒋经国高兴地一把拉着宋希濂的手,要他从头说起。原来,解放军攻占彭水县城后,立刻派出先头部队抢占县城对面的乌江要地龚滩,与宋希濂派去抢占龚滩的第2军第9师遭遇。解放军先头部队寡不敌众退回且受了些损失。
“太好了!”蒋经国听后连连赞叹。
在宋希濂的司令部落坐后,蒋经国拿出6封信来,一一交给宋希濂、陈克非、顾葆裕、钟彬、龚传文、刘平。这些信,有的是蒋介石亲笔写的,有的是由蒋介石授意,由秘收曹圣芬写后蒋介石签的名。
宋希濂将蒋介石亲自写给他的信展开,急速看下去。信有五页,是墨笔写的,字挺大,每页不过写了六、七十字。蒋介石在信中说,和谈已无可能。共产党的和谈,实际上就是要政府无条件投降。答应共产党的“和谈”就将使党国沦于万劫不复之地,吾辈亦将死无葬身之地……他在信中再次强调了日前的金门大捷和金门大捷的意义。特别强调,就目前形势而言,共军是可以打败的。他要求宋部官兵,“同心协力,难苦奋战。抱有我无匪,有匪无我之决心,巩固川东防线,并给来犯共军以迎头痛击”云云。
随后,蒋经国拿出200两黄金犒劳宋希濂部。
但是,蒋经国尽管如此,在宋希濂为他举办的接风宴上,陈克非等高级将领还是叫苦连天。他们说共军太过强大,我们虽说名义上有6个军,号称18万人,其实是虚的,最多不过14万。而之中,除第二军,其他的部队都是新编缺少训练或是些残破不堪的部队。战斗力不强,天气又冷,辎重跟不上,粮食、弹药都严重不足。如此又冷又饿又无战斗力的部队怎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共军?他们并且强调,许多官兵都对这场即将开始的大战没有信心。他们认为,在这场即将开始的会战中,国军无异于以身饲虎……
这些,虽然都是实情,但在蒋经国听来,还是感到难堪,但他也拿不出一个好办法出来。
“宋长官,你看该如何办呢?”听完了陈克非等人的抱怨,蒋经国调过头去问宋希濂。他这半是掩饰自己的难堪,半是希望这位委座寄于厚望的“虎将”能说出些提劲的话来,鼓舞士气,或是拿出什么有效的对付目前局势的办法出来,谁知宋希濂冷冷地将他推过去的球又再给他推了过来。
“刚才诸位将军说的可句句都是实情。”宋希濂看着蒋经国,一副焦眉愁眼的样子:“目前战场上就有这么困难!不知上峰究竟能拿得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出来?再不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出来,肯定不行!这仗没有办法打!”蒋经国明白,宋希濂所说的“上峰”,其实就是指他的爹爹蒋介石。
蒋经国本来是希望宋希濂替他解围的,却不意被宋希濂扎扎实实将上了一军。他对宋希濂这样的神情,说这样的话感到惊愕。宋希濂不是号称虎将吗,怎么这样?这个表率是怎么作的?忧心如焚的宋希濂,明显看出了蒋经国的不满,但事已至此,他管不到那么多了;他不依不饶,扭着蒋经国追问:“现局势一天比一天严重,贵州已被共军杨勇兵团占领。占领了贵州的杨勇势必分兵一路进攻昆明,一路出毕节犯沪州。如此一来,川东形势会更加紧迫,数倍于我的共军,必对我形成钳形攻势。经国兄!”他看定蒋经国:“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目前严重情况,不知总裁清不清楚,打算如何应对?”
蒋经国竭力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也竭力做出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他说:“总裁打算把胡宗南的一个军调过来支援你们。总裁希望你们多撑持一个时期……”听到这里,宋希濂一切都明白了,也彻底失望了。原来,在这紧要关头,专程赶来的“大太子”蒋经国,给自己带来的竟是一句空话,要自己死守!自己寄于希望的“校长拿不出丝毫改变现状的办法。这样看来,在共军即将开始的雷霆万钧般的进攻打击下,他宋希濂和他的部队前景黯淡,或者就是灭亡。”
看在座的蒋经国和部下们都看着自己,宋希濂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又是长叹一声,对蒋经国说:“请经国兄转告总裁,我们就一句话:尽军人天职,为党国战死疆场而已!”听得蒋经国的心直往下沉。
就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蒋介石正在成都商业街励志社小礼堂召开中外记者招待会。励志社占地广宏,是几乎占了半条街的一组中西合璧建筑群。高墙大院内,俗称穿西装戴瓜皮帽的具有清廷特色的一幢幢宫观式建筑物,古色古香,飞檐斗拱,红柱根根,楼宇重重,假山点缀,茂林修竹,花木扶苏,十分幽静深邃。励志社各地都有,是抗战时期国民政府为接待以美军为代表的盟军高级将领而修建的。抗战结束后,美国人都回了国内,而自国民党中央政府由渝迁蓉后,成都励志社便成了行政院和一些中央机关的办公地。
当第一线暮色如水一般漫过励志社那些爬满了青藤的高墙时,华丽的会议厅里电灯唰地都亮了。成都只有一座私营的启明电灯厂,发电量很少,因此,只有中央政府和省府以及励志社这样的单位才点电灯。主席台上四周簇拥着的盆花,台下早就到了的记者们在低声议论。一片嗡嗡声中,忽然,只听门外站岗的两个宪兵可着嗓子一声立正,记者们停都抬起头来,循声望去。只见身着军装的蒋介石在王陵基、盛文等官员的簇拥和侍卫官们的严密保卫下,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侍卫官手臂上搭着委员长的黑色斗篷,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都知道委员长的这件黑色斗篷,是在德国定做的,防弹。
在严密的戒备中,蒋介石故显轻松。他没有忙着上主席台,而是转过身来,一边微笑对大家频频点头、招手,甚至主动跟坐在前几排的几位记者握了握手。显得很意外。都知道,蒋介石是个很不喜欢同媒体打交道的人。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变化,缘于夫人宋美龄对他的提醒。西安事变后,宋庆龄对他说:“这场事变原本是可以不发生的,因为你的脾气太不好,心中有话也不好好对部下说,总是发气。这是激的!张汉卿(张学良)人年轻,他父亲又是死在日本人手下,你要他打共产党,他打了吃了亏。这时共产党拉他,又是共产党副主席周恩来出的面,周恩来不仅擅长演讲,擅长做人的工作,外交手段也高明。经周恩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张汉卿已经动摇了。而你一去西安,你连他的话都没有听完,就开训,你想,他能不上共产党的当,不反吗!”
宋美龄的这一席话,点醒了蒋介石,虽然他是一个极其自尊的人,但他也不能不承认,大令这番见解确实高明。他听了夫人建议,成立了一个专门对国际上进行宣传的隶属于中宣部的“国际宣传局”,局长是宋美龄专门找来的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的博士董显光。因为有了这个国际宣传局和颇为能干的董显光,以后蒋介石在宣传上没有少尝到甜头。蒋介石不止一次在公开和不公开的场合,深有体会地赞扬夫人宋美龄的能量要超过他六个精锐师。而且,也就从蒋介石学乖了,不时召开新闻发布会,甚至也学会了同记者套近乎。
“我很愿意回答诸位记者朋友的问题。”蒋介石上了主席台落坐后,笑容可掬地宣布答记者问开始。
台下,镁光灯开始不断闪灼。
记者们连珠炮似的提问开始了。
“请问总裁莅蓉,是否意味着川西决战的开始?”
“请问委员长,重庆能守多少时日?”
“据闻,广西军政首脑与共军媾和,中央对此持何态度?”
“此间盛传美国盟邦不日将出兵援华,是否能予证实?”……
这些提问,蒋介石听得清清楚楚。然而,他并不一一回答,甚至没有一个问题是正面回答了的。只是报以微笑或“唔”、“嗯”这两个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的模棱两可的词汇对付。对坐下这些“无冕皇帝”,他并不真心感兴趣。之所以召开今天这个记者招待会,并亲自出席,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会上宣布和大肆渲染宋希濂部龚滩之战的胜利,借以为即将开始的成都决战打气鼓劲。
等记者们的提问告一段落后,蒋介石按他的预想开始“演戏”。
他说,“在回答诸位记者的提问以前,我先宣布一个好消息。昨天,我宋希濂部在彭水县龚滩重创了南犯的刘伯承、邓小平主力部队。这是国军继金门大捷后取得的又一巨大胜利。详细材料,会完后,诸位可去新闻处领取。
“刚才有记者问到了川西决战。川西决战就是成都决战。是的,决战在即。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诸位,政府在军事上战胜共军是有把握的。最近的金门大捷、龚滩大捷就是证明,证明了国军的实力。
“本委员长在此郑重宣布,政府决不会放弃四川。早在民国24年我就说过,四川在天时地利物产等等各方面实不愧为天府,是民族复兴的最好基地。抗战时期,四川功冠神州,今日四川必将再度成为我反共戡乱最好基地。切望我全川同胞团结在中央周围,重振抗战精神,完成反共戡乱之大业。为此,本委员长愿与在座诸君共勉,共赴国难。”说到这里,他的话戛然而止。主持会议的他的秘书的陶希圣赶紧宣布:“委员长日理万机。委员长有事要去了,请大家鼓掌。”并率先鼓起掌来。
寥落的掌声中,像来时一样,蒋介石在王陵基、盛文和侍卫官们的簇拥下,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来,又一阵风似地去了。接下来,陶希圣宣布新闻发布会由他接着主持,他愿意回答记者们的提问。场上暴发出一阵不满的讪笑声和嘲笑声。站起来一位以随时抨击国民党腐杇时政而出名的,笔名叫“小铁锤”的记者发问,他说:“我们都知道,陶先生善变。不知在当前情况下,陶先生又要变到哪里去,不会变到共产党阵营中去吧?”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脸皮很厚的陶希圣,听到这话,脸红耳赤,指着“小铁锤”语无伦次:“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一个四川省新闻官员,见陶希圣下不了台,赶紧上前打圆场:“陶先生是举世闻名的学者,委员长看重的人,有‘文胆’之称,我们的记者对陶先生这样党国大员,应该放尊重些!”殊不知这位官员这样一说,反而帮了倒忙,场上又是一阵哄笑。好在有一个国民党《中央日报》的记者站了起来,替陶希圣解围,要他着重谈谈国军金门大捷和宋希濂部在彭水县龚滩重创南犯的共军刘伯承、邓小平主力部队的详细情况和重大意义。陶希圣这就顺势下坡,滔滔不绝讲了开来。
场上不少记者,指点着陶希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嘲笑声阵阵。早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科的陶希圣,在国民党内是个著名的铁笔御吏,原先深受蒋介石器重。他同陈布雷、戴季陶一起,并称为蒋介石的三大“文胆”。同样是文胆,但是蒋介石对他们的的评价却不尽相同。蒋介石不止一次私下对人说:“陈布雷、戴季陶这两个人既有才气,又有骨气。而陶希圣这个人,文人的傲气少了些,政客的媚骨多了些。”蒋介石对这三个人看得真可谓入木三分。
陶希圣是条变色龙。抗战初期,他主编《民意周刊》,自己也时常在周特上发表文章,忽左忽右,让人捉摸不透。有目光敏锐者给他写了一副对联,活画出了他的嘴脸:
见冯(玉祥)言战,见汪(精卫)言和,见蒋(介石)和战皆言。
对国(民党)骂共(产党),对共(产党)骂国(民党),对日(本)国共都骂。
他一生善于把握时机,一切皆备于我,完全采取实用主义,完全没有一般文人身上的迂腐和礼义约束。因而,他在加入国民党后,由于善于钻营,很快就由一介书生青云直上,当了高官。后来,汪精卫叛变在日本人的剌刀保护下,在南京另组中央政府时,陶希圣眼红滚到了汪精卫阵营里去,当了汪伪高官中央宣传部长。后来,见汪精卫阵营危险,他又反了回来,当蒋介石的幕僚。
新闻通报会结束后,当天下午,《中央日报》头版头条刊登出这次有蒋介石出席的新闻发布会内容;并以显著版面对龚滩胜利极尽渲染。因为宋部第九师是在原黄埔军校教导团的基础上扩编组建起来的,因而文章将此“胜利”夸耀为“黄埔教导团精神的胜利”。
夜晚。窗外下起了绵绵秋雨。
在密密匝匝的细雨中,蒋介石心中有种安全感。上午,他在励志社提劲,说了那么多的“必胜”,其实,他心中虚怯得很。
在落叶敲窗,雨打芭蕉声中,一段时间以来神情交瘁的他斜倚在沙发上,先是撑着脑袋想事情。想着想着,于朦胧中沉入了梦乡。
山明水秀的故乡溪口就在眼前。竹林环绕,雀鸟啁啾声中,在老宅丰镐房。年仅14岁的他,头戴金花博士帽,身穿黑绸长袍马褂,同本县岩头村比他大五岁的姑娘毛福梅拜了天地。虽然,他不喜欢大他五岁的毛福梅,但不幸的婚姻毕竟还是婚姻,丝毫不影响他很快让毛福梅有了身孕。好容易“蜜月”过完,他逃脱家庭羁绊,径直留学去了日本。
樱花烂漫的东京。他同张群、黄郛身穿和服,在共同租用的20平米的榻榻米上席地而坐,大谈反清创立民国事。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身穿木屐的日本侍女手端髹漆托盘,给他们端来了他们爱吃的、喷香的烧猪肠、拌肚条,让他们大快朵颐。那时日本人不吃猪下水。他们将一头猪的下水全部买下来仅八角钱,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
好冷,风雪弥漫的北海道。1910年冬天。他在日本东京士官学校毕业后,以二等兵资格去北海道高田镇野炮13联队实习。家里的照片寄来了,毛福梅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立刻回信,给长相酷似生母的儿子取了个惊天动地的名字,蒋经国。
当时日本还穷。他们经常处在饥饿中。长官规定他们,每顿只能吃一中碗米饭;而每周要吃八顿大麦饭。菜是三片萝卜干或一块咸鱼。熬到星期天才能打牙祭,吃一顿豆腐青菜。
在连队当了10个月兵,他就喂了10个月的军马。清晨,在寒雾迷朦中,昏黄的灯光下,他在马厩里用禾草擦马,晚饭前还得再擦一次;马还未擦热,自己身上已是大汗淋漓。
雪幕中飘飘而致的绝密信件。好友、当了上海督办的陈其美催他回国参加辛亥革命。他只身潜离北海道时,彤云密布,雪花纷飞。日本追兵追来了……
他猛然惊醒,城墙外正打三更。
“梆――梆――梆!”更夫苍老的声音和着金属的颤音在静夜中水似地荡漾开去;有一种异样的寂寥苦涩意味。
他感到有些饿了,喝了杯水吃了几块饼干,漠然注视着灯光映在墙上的影子。自己瘦长、弯曲的影子就像北海道时常见的一种狼。它捕捉猎物时,脚步极轻,动作极隐蔽;本来已经万无一失,还嫌自己不够谨慎。
自己有北海狼的那种机警吗?即将开始的川西决战有把握吗?他突然想到,已经住进了北平中南海的毛泽东这时在干什么?足智多谋的刘伯承、邓小平这时在干什么?毛泽东那魁梧的身影,那与众不同的唇下黑痣连同熟悉的湖南口音都在向他逼来。即将同他决战的有“常胜将军”之称的刘伯承正用他深邃的眼睛透过镜片观测着他,似乎在说,“你老蒋必败无疑。”一种紧张感突然间向他袭来。他想按电铃唤经国进来,但又想到,经国已代替他到川东前线去了。
“川东宋希濂部战局如何,事关重大!”思绪一转,他一门心思惦在了川东前线上,一晚上难以入眠。
清晨。
一阵江风吹过,轻轻揭开了如丝如缕的寒雾。蒋经国站在江边,举起手中的高倍望远镜朝江那边眺望。对面,与之对阵的解放军大军像是地遁了一般,简直看不到人。自己脚下,云烟袅袅中,数不清的宋希濂部官兵,趴在战壕里穿着单衣冷得打颤。一时,这安详静谧的气氛真让人怀疑,这里正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战。
中午。湘鄂边区绥靖公署主任、国民党第14兵团中将司令官宋希濂陪同蒋经国在战地司令部共进午餐。宋希濂让卫兵开了两听美国牛肉罐头和两瓶威士忌。
“经国兄,请!”宋希濂将装酒的空罐头盒一举说,“战场上只有如此简慢了,对不起。”
“不客气,这已经很好了。”蒋经国也将盛着威士忌酒的罐头盒一举。
“咣!”他们碰了杯正饮。
“轰!轰!轰!”就在这时,江对岸的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主力部队向宋希濂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紧接着几声试炮后,上百门大口径榴弹炮、加农炮、火炮和野炮暴风骤雨般刮了过来。万千发炮弹,带着震天动地的巨响,咚咚咚地砸在江口镇宋希濂部第15军仓促构筑的工事上。在弥天的浓烟烈火和呛人的硝烟中,解放军开始了集团冲锋。成千上万的解放军像是忽然间从地下冒出来的似的,从战壕里、山包旁一跃而起,端着上着寒光闪闪的步枪,呐喊着,像铺天盖地的怒涛席卷而来,黑压压地盖满了川湘公路和附近的大小山头。
宋希濂部沿乌江构筑的地堡群里喷吐出密集的、由轻重机枪交织起来的道道火舌。隐蔽在山坳里的榴弹炮团和重迫击炮团也拼命开火给予阻击。地平线上燃烧起了片片火光。团团硝烟在江风吹拂下,时聚时消;解放军攻击的散兵线在硝烟里亦时隐时显。终于,在宋希濂部火力的拚命狙击下,席卷而来的怒涛止住了。
大喜过望的宋希濂,不顾身边副官和卫兵的阻拦,大步来在乌江边上的前线观察所里,手中举起望远镜观察战场形势。
“宋主任,让我看看。”不知什么时候,蒋经国也来了,他从宋希濂手里要过那副20万倍的军用望远镜望过去时,情形出现了变化。他的一颗心顿时凉了。
第一次进攻受挫的解放军,似乎探明了宋希濂部的实力和火力分布情况,这次发起攻击,席卷而来的怒涛更加猛烈。
“轰轰轰!”“哒哒哒!”尽管宋希濂部拚命开火狙击,猛烈的炮火杀伤了不少解放军。但攻上来的解放军的密密麻麻的散兵线前赴后继;在不长的时间内就逼近了沿江扼守的宋希濂部主阵地。在那些被炮火轰成一条条废墟的战壕里,已展开了血肉横飞的肉搏战。
沿江扼守的宋希濂部残部开始后退了。但是,公路上有几辆被击毁的美式坦克在熊熊燃烧,阻塞了部队后撤的道路。在解放军一颗颗重磅炸弹的呼啸声中,一响就是一堆宋希濂部官兵的尸体。宋部官兵惊慌失措,四面逃散寻找生路。有些腿长的官兵跑进了冰冷的乌江里,在齐腰深的水里为争夺几只渡船逃命而互挥老拳,甚至开枪射击……虽然这边的大炮不停地轰击,向对岸的宋希濂部提供火力支援,但解放军的火力委实太猛了。一排排重炮砸来,连地皮都在抖动……
“15军完了。可惜宋希濂手中唯一的一支精锐部队!”看到这里,蒋经国满脸煞白,无力地垂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副官!”炮声中传来宋希濂急促的声音,“赶快送蒋主任上车走!”可是,蒋经国不肯走。
宋希濂急了,扯着嗓门指着江对面,对蒋经国说,“再不走就晚了。据无线电测向车报告,江对面向我进攻的共军至少有四个军。还有三个军正向我侧后运动!”
“宋长官,那你?”蒋经国一怔。
“别管我,你先走。”宋希濂惨然一笑。说着大手一挥。他的卫队不由分说,将蒋经国架上了已发动了的、来时坐的那辆美制大功率越野吉普车。
当蒋经国的坐车,在两辆美式吉越野吉普车的前后护卫下,风驰电掣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开到一个高岗时,他回首望去。强大的解放军先头部队已杀过乌江,抢占了滩头阵地。且战且退的宋希濂部狼狈不堪,枪声炒豆地似地爆响中,国军一排排倒下,伏尸四野,惨不忍睹。蒋经国不忍卒看,痛苦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