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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居心叵测,成都春熙路大戏院里的试探

至今享誉中外的成都春熙路,是早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四川督理杨森主持川政时留下的大手笔。当时,这条街与成都任何一条长街幽巷都迥然有别,非常的繁华洋气。街长约一千米,柏油路面,宽阔笔直。街道两边一色的西式洋楼,大都一楼一底或两楼一底,店铺装修豪华,出售的大都是洋货。光看商标就知道了,什么“亨得利”钟表行、“梦巴黎”时装、“双枪”自行车……这条街上,风都是香的。在这条街稍背处,一座小小的花园里,姹紫嫣红中坐落着一尊孙中山铜像。身着民国大礼服,蓝袍黑马褂的孙中山,坐在一把极中式的有扶手的靠背硬木椅上,手不释卷,抬头疑思,惟妙惟肖地尽情地传达出了一代伟人的往日风彩。铜象不大,备极精致。先总理孙中山虽然已经离去,但他仍然似乎极有兴趣地,带有研究性质地注视着这座西南名城的日升月落,风云变幻。

每天从早到晚,这条街上人最多的地方,是春熙路大戏院。这是一个老少咸宜,不拘贫穷的好地方。有钱的人买票进去看电影或看戏,没钱的人可以看门外的各式大海报。名说是大戏院,其实也随时都在演戏演电影。戏,自然是川戏,能登上这个戏院的,自然是杨素兰类这样的名角。电影呢,放映的不是美国好莱坞大片《人猿泰山》,就是中国的《火烧红莲寺》……总之,是最抢手的片子。戏院建筑得非常阔气、舒适。一进门,铺在地上的大红土耳其挑花地毯,向朝里微微倾斜而去的戏台浪花一般奔涌去。一排排火车座似的位子后,都有一个可以翻下来的长方形的小木板。这样,在看演出时,就可以把小木板翻下来,放茶杯,或放点心,放瓜子,一边看演出一边享受小零小食。考虑得相当周到。另外,戏院的后面和四周还设有楼厢,包厢。自然,票价很贵,一般平民小百姓根本不敢问津。戏院里外,每天每时都人满为患。到了晚上,这里的人更多,好些人是专门来看灯的。当时,电灯在成都还远远没有普及。成都只有一家私营的启明电灯公司,发电量很小。能用电灯的,除了省市党政军重要机关,就是顶上等的人家。

春熙路大戏院门前的灯最好看,也最神奇。

随着夜幕的降临,戏院高大的门楼上,一串串红红绿绿的霓虹灯,渐次亮了。然后,跳起舞来,它们在黑绒似的夜幕上闪灼、跳跃、汇聚、最后勾勒出“春熙路大戏院”这样几个艺术字,燃烧得无声而又灿烂。让好些专门赶来看灯的人,张大嘴,伸长颈子,看着这西洋镜似的景致或高声叫好,或发呆时,却又没了。一会,灯组又重新跳跃起来、汇聚起来,变幻开来,周而复始。因此,戏院门口围得人山人海的状况,一直要持续到深夜戏院散场、熄灯时,天天如此。

然而,在这个秋风轻拂的晚上,春熙路大戏院却是一反以往地安静,门可罗雀。黑绒似的夜幕中,那一串红红绿绿的霓虹灯照样跳跃、闪灼,照样勾勒出那几个艺术字。戏院里明明在上演川戏。铿锵的锣鼓声,高亢的帮腔声,隐隐传来。门前却静场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经过这里的人们,在发现了异常的同时,也发现了原因。原来,戏院门前有两排军装整洁的兵在站岗警卫。停车场上,以往这个时候停的大都是有钱人家的黄包车,轿车很少,而这晚却停的是一辆辆推屎爬(四川话,屎克螳)状的小轿车。当时,小轿车在成都还是稀罕物儿的时候,戏院停车场上,停了这么多小汽车,还有,门前又有兵站岗警卫,显然,这晚春熙路大戏院是被省上哪个政要包场了。

一点不错。

这晚,春熙路大戏院被前中央军委驻川参谋团主任,现成都行营主任兼重庆市市长,防空司令等多种要职的贺国光包场了。他特别邀请了刘甫帅原21军的一些高级军官并少量名人、社会贤达,总共不过四、五十人来这里,先看戏,后赴宴。这之中,唯缺三人,这就是最不该缺的刘湘和邓锡侯、孙震。邓锡侯、孙震这晚正在太原,情有可原。就要出川,病中的甫帅,日前回大邑安仁老家探亲祭祖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甫帅此举,报上多有报导、渲染,造成了一种甫帅此去抗日就要抗到底,大有马革裹尸还的悲壮。

其实,贺国光正是瞅准了甫帅不在这个空子,有意而为之。他之所以如此,自有他想要达到的目的。这目的,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他是想借此同这些大员联络联络感情,同时摸摸底。

足可以容纳三、四百人的剧场里的坐椅都已撤去,代之而起的是摆得相当松散的三、四十张小圆桌。每张圆桌上摆有四五杯盖碗茶,还有新津南河大瓜子、耀华点心、天府花生、龙泉驿大水蜜桃。这些,都是成都的名优特产。被请的军官,最低的级别也是独立旅旅长一级。似乎每个与会者都知道自己的位置,没有哪个是僭越乱坐的。不过,人以类聚,物以群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能坐到一起的,都是朋友,熟人,最少也是能谈得起的。当然,和贺国光坐在一起的几个人,又当别论。因为那几个人,是贺国光特别招呼在一起的,都是川中重量级人物。

戏台上在演川戏《情探》。这出戏,是蜀中大文豪赵熙的代表作。戏的内容,取自冯梦龙的三言二拍,原先文词粗砺,形象狰狞,与原作大相径庭,实在可惜。赵熙这就重新改过,改得文词清丽,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命运催人泪下。这出戏,在川内常演常新,长盛不衰。这晚,著名川剧名角杨素兰饰演主角焦桂英,唱念做俱佳。台上的焦桂英一边甩着水袖,一边走着碎步,用清亮如水的唱腔,述说着她与她那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后忘恩负义,陈世美似的丈夫王魁的过去。善良而多情的焦桂英唱得映山映水的:

更阑静,月色衰

月光如水照楼台

透出了凄风一派

梨花落,杏花开

梦绕长安十二街

夜间和露立窗台

到晓来辗转书斋外……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有一个中心。然而,今天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这个中心并不在戏台上,而是在距戏台最近的两张桌子上。是两张拼在起一起的方桌。无疑,这两张拼在一起的方桌是今天的首桌。坐在首桌后面正中,面向戏台的是主人贺国光,坐在他旁边的是尹昌衡。明明唐式遵和潘文华都是仁寿老乡,经历差不多,都是甫帅赖以信任,并在麾下多年征战的将军,该有话摆吧!可他们俩就是不坐在一起,而是分别坐在贺国光左右两边,明显地保持着距离。王陵基、王缵绪也是。也许是为了让两边的人一样多吧,长得胖胖的,皮肤粗糙的脸上总是挂着笑,显得有些憨,在民间轶事趣闻很多的“范哈儿”范绍增,和身着青缎长袍,梳大背头,显得非常整洁儒雅的邓汉祥,也是无可无不可地一边坐了一个。

台上台下的目光,都自觉不自觉地围绕着这几个人转。

贺国光今天身着一袭黑缎长袍,脚穿黑直贡呢白底朝元布鞋,似乎有意给人一种偃武修文感。坐在他身边的尹昌衡,时年不过五十多岁,高高的个子,坐姿很直,这是职业军人留下的痕迹,而两只手却拄着一根完全不需要的龙头拐杖。身着一袭青布长袍的他,打扮得像个前清遗老似的,头上戴顶瓜皮帽,颔下护把山羊胡。贺国光一边指点着台上的名角杨素兰,一边轻声对尹老英雄说着什么。尹昌衡一边看着台上杨素兰的表演,一边不时微微侧过头,眯缝着眼去听贺国光说话,频频点头,不时笑笑。

这些人中,唐式遵、潘文华、范绍增马上就要率军出川抗日了。范绍增是单飞。作为甫帅麾下师长的他,于今已经升任88军军长,为了尽可能地多筹集到一些抗日经费,他把自己在成都的一处公馆都卖了。暂不出川的王陵基、王缵绪,原先也是甫帅麾下21军的师长,现在也都涨了,分别是72军、44军的军长。毫无疑问,这几个人,包括甫公赖以器重的省政府秘书邓汉祥,甚至早就下野了的尹昌衡,无论现在还是以后,都是川中举足轻重,不可或缺的人物。

这晚,也许是出征在即吧,唐式遵、潘文华、范绍增都穿的是军装,是黄呢将军服。腰上束一条宽宽的军皮带,大盖军帽揭来放在桌上,显得比平常威风了不少。特别是,他们的领章上都无一例外地挂着金光闪闪的将星,这就给他们增添了特别的光彩。这时,他们都没有说话,面向台上,好像都在专心看戏。少顷,一个副官状的年轻军官快步来在贺国光身边,弯下腰去,附耳轻轻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报告要来的人都到齐了之类,而这时正好戏台上有一个小小的间隙。贺国光这就停止了与尹昌衡的轻轻说笑,站了起来,背向戏台,面向大家。

“诸位!”他说一口带有湖北口音的北平官话:“贺某今天假春熙路大戏院请大家来聚一聚。你们中,有些人马上就要出川抗日了,暂时留在川内的,也要挑起更多的担子。贺某来川有年,与在座各位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借此机会,我向诸位表示感谢,也为即将出川的将军们送行。好,不多说,意思到了就行,请大家先看戏,后赴宴,随意随意!”说完向大家抱拳拱手揖揖,笑笑,坐了下去。

他这一说,戏场里就有些议论。时年47岁的贺国光耳聪目明,一边仍然不时指着台上的焦桂英同尹昌衡说着什么,一边将旁边的议论尽可能地收入耳中。

“贺元靖这事办得巴式,我们要出去抗日了,他请我们先看戏,后赴宴,够意思!”师长杨国桢说。

“我看不见得!”坐在旁边的师长刘兆黎反驳,话说得很小声:“我看这里头有明堂。他贺元靖为啥早不请晚不请,偏偏趁甫帅不在的时候请我们?”刘兆黎话还没有说完,马上被杨国桢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两个师长都是刘湘的贴心。

而更多品级低一些的军官,比如第一次出席这样高级别的招待会,第一次听贺国光讲话的旅长们,更要口无遮拦一起,他们发表了许多对贺国光个人的评论、议论。

“我看贺元靖口才不行,文彩也不行,说的尽是口水话。”

“我就不明白了,这‘贺甘草’、‘贺婆婆’人不咋的,这些年却是官位猛涨!”

“人家命好嘛!”

“啥子命好,是跟委员长跟得紧。”……

“甘草”是中药里不可或缺的一味调和药,味甘性平,“婆婆”的意思更是明确无误的。这两句话的总体意思,无非是踏屑他贺国光才干平庸,会调和,长得也没有男人味。都不是什么好话,不过,贺国光听到就听到,没有任何反应。

好在这样的评论、议论很快归于平靜,因为台上的戏又开始了。贺国光很能沉住气,他表面上装得无动于衷,听而不闻,照样一边看戏,一边很有趣地同尹昌衡继续指点着台上的杨玉兰轻声说着什么。贺国光,湖北人,字元靖,是刘湘早年读四川速成军官学校时的同窗,过后职位迅速飒升。从表面上看,他的相貌显得比实际年龄老,个子不高,已经发体,剪的是寸头,早发华发,头上有了好些白茌子。皮肤也不好,灰扑扑的,像是没有发好的面,眉毛也淡,五官不太清晰。总之,无论他的举止,派头,相貌都乏善可陈,就是脾气好,难怪被人叫作“贺甘草”、“贺婆婆”。其实这是他的表象、假像,他是深藏不露,借一句四川话说,他是“阴倒厉害”。不然,他也不会爬到今天这样的高位。而且,很可能还要继续高升。

一会,贺国光把谈话的范围扩大了,对坐在他左右两边的几个人有了更多的照应。他一边看戏,喝茶,磕瓜子,逮住谁是谁,逮住什么话题聊什么话题,一副相当随意的样子。

台上杨素兰已经演到多情的焦桂英,得到确切消息,在京高中状元,休妻再娶的负心郎王魁是铁了心,九头牛都拉不转来了,表现出了浓重的悲哀。她一边在台上走着风摆柳似的快速碎步,甩着水袖,满腔悲怨地唱道:

纸儿、笔儿,砚儿,件件般般都似郎君在

泪洒空斋,只落得望穿秋水,不见一书来……

“真如吴虞所言,‘歌喉宛转,有穿云裂帛之奇;舞袖翩翩,具回风聚雪之妙’”这话是邓汉祥说的,说时,一边端起茶碗喝茶,一边看了看尹昌衡。其时,尹老先生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杨玉兰,一边用长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

杨玉兰是个艺名,台上的“她”,其实是个男人。杨玉兰真名杨清泉,字纫秋,出生在四川遂宁县梓潼镇一户小卖人家。幼时丧父,家境贫困,后被人贩子拐卖到戏班学戏。他相貌好,天资聪颖,又能吃苦,很快成了名角,并渐渐有了一些资产。在辛亥(1911)年四川风起云涌的保路运动中,为支持革命,推翻清王朝,他尽其所能,捐田80亩,受到各界普遍赞扬。其中,有一首名士石声赞美杨玉兰生平、品行及义举的诗,广为流传,诗云:“登场歌舞市金钱,肖效红装自可怜。闻道破家亡国恨,伤心时局慨捐田。”

“尹公,你看这杨玉兰比起当年如何?”贺国光说时看了看坐在周围的唐式遵等人,感叹道:“想尹公当年是何等至性至诚,风流倜傥,竟然在醉眼朦胧中看上了杨玉兰,把他抬回家去做如夫人,结果挨了老太太的龙头拐杖,还被罚了跪!”这话让周围的人都乐了,“范哈儿”更是挤了挤他的泡眼睛,做了个怪象,补了一句:“就不晓得尹公当年是不是与这个杨玉兰同床共枕,又是啥子味道?”

“哎呀,哎呀!”尹昌衡牙疼似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眯起一双羊眼,拄了拄手中的拐杖,用手拂了拂颔下一把山羊胡,摇头道:“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一副往事不再的样子,惹得周围的人又都笑了。

尹昌衡当年可是个风流人物。年仅27岁就登上了四川省首任军政府都督高位,他年轻英武,职高权重,是所有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甚至在杀了“四川屠户”赵尔丰,打马游街,经过祠堂街的当天午后,于万人丛中,竟同站在街边上瞻仰他丰采的一家成衣店很有姿色的少妇对上了眼神。当天晚上,尹昌衡派出傅师爷带几个人抬一乘小轿去那家成衣店抬人。说来也有趣,那少妇患有阳萎的丈夫,对此不仅不感到羞耻,反而感到荣幸,竟对傅师爷点头哈腰地说:“既然都督大人有心,小民愿尽义务!”这话以后竟成了经典笑话,在成都的茶楼酒肆流传了多年。少妇被小轿抬进皇城,与尹昌衡一夜颠鸾倒凤,极尽风流。他这样的风流轶事还多。

在尹昌衡那一届大汉四川军政府中,郭沫若的大哥郭开文任交通部长。抗战中,时任国民政府第三厅厅长,专门负责抗战文化事业的大文豪郭沫若,在一篇文章中写过一则尹昌衡的笑话。说是,尹昌衡有个著名三段论,这就是:“自古英雄爱美女。美女也爱英雄。昌衡是英雄,所以昌衡爱美女,美女也爱昌衡。”

台上的杨素兰,与尹昌衡也有过一段风流轶事。刚才他同贺国光轻声说笑的就是这事。

那是民国初年。为庆祝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暨成渝两个军政府合并,四川省军政府成立,一早,成都的贵州会馆张灯结彩,两扇黑漆大门洞开。贵州籍名绅梅馥羹、周询一早就到门外迎接客人。来的都是川省官绅名流,尹都督很有兴致,也来了,这就给这样一个喜庆的场面又增添了喜庆。

古色古香的花厅里摆了几十桌高规格的海参席。

当正午的金阳从窗前那株肥大翠绿的芭蕉树筛过来,拽进花厅时,庆祝活动已经结束,尹都督在梅、周陪同下步入花厅入席。

时年28的尹都督这天身着民国大礼服,蓝袍黑马褂,长身玉立,兴致很高。待大家落坐后,尹都督亮开洪亮的嗓音:“诸位!”他说:“刚才我们已经开过了庆祝会,应酬话就不说了。现在,让我们洒洒脱脱,开杯畅饮。”尹都督说话办事,向来干脆利落,他这一发话,少了好大一段繁文缛节。气氛很好,也无心理压力,大家天南地北海吹,胡吃海喝,很安逸。

年轻的尹都督显示出了海量,他一口气扯光了他平素最爱饮的绵州大曲酒(现在的剑南春)两瓶。窗外,春光明媚,百花芳菲,茂林修竹,回廊曲折,雀鸟啁啾,轻风徐来,景致好极。景致好也就心情好。陪坐在侧的梅,周二人又有学问。他们陪着尹都督饮酒赋诗,谈革命的艰辛,谈川省的人文掌故,地方风情,非常惬意。不知不觉,红日已经西沉。

客人们络绎散去,看尹都督兴犹未尽,热情的主人邀都督移尊雕龙刻凤的小花厅夜饮。看都督已有了些醉意,主人亮出精彩节目,让刚才唱堂会的川戏名角杨素兰出来给都督大人敬酒。当时的川戏名角杨素兰,也就是二十来岁,女扮男装,会做作,善解人意。“她”半拢云鬓,十指尖尖春笋,眉似远山含情,袅袅婷婷,莺声燕语,频频劝酒,备极殷勤,让醉眼朦胧中的尹都督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让他不禁想起了他在日本时的初恋,那刻骨铭心的女子,不正是在这里!

旁边的梅、周二人看尹都督有些发呆,这就打趣,怂恿道:都督不如今夜将“她”接回家去?尹都督竟慨然答应,要杨素兰同他一起坐进八人抬大轿里,一起回去。大都督发了话,作为“戏子”的杨素兰不敢不从。结果他们人还在路上,家里老太太就得知了消息,气得不行。加上尹夫人颜机是大学士颜楷的妹妹,比尹昌衡要小好多岁,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气得要跳锦江,被婆婆一把拉着,带着媳妇和家人,满面秋霜地来在大门外等“逆子”尹昌衡拿话来说!

快到家了,夜风一吹,坐在轿子里的尹昌衡酒醒了些,咦,怎么自家大门前灯火通明?细看,父亲母亲,还有妻子等好大一群人都站在大门外,这是怎么会事?轿停,漆黑的夜幕中,在摇曳的灯笼光映照下,老母在多人的搀扶簇拥中,轻移莲步而上。尹昌衡是个出了名的孝子,赶紧下轿上前问:“母亲,这样大夜了,你老怎么还不休息,家里出了啥大事吗?”

“还不是你这个逆子气的,跪倒!”老夫人说着举起手中的龙头拐杖就给他打去。夫人颜机赶紧上前挡住老母的拐杖,看丈夫一副醉薰薰的样子说:“待问清了再打不迟!”这时,杨素兰已跪倒在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讲了,满天乌云这才散尽。老太太放走了素兰,但等二天尹昌衡酒醒后,治家很严的老太太还是罚了儿子的跪,并让儿子作了保证,以后再不干这种荒唐事。

“仲三!”这时,贺国光暗暗转换着节目,他叫着潘文华的字,做出不经意的样子问:“你前天去大邑安仁镇看望甫帅,他的病情怎么样,好些没有?我们大家都担心。”说时显出关切。潘文华戴一副眼镜,他是今天军人中唯一戴眼镜的,头发梳得溜光,向两边分,皮肤黄焦焦的,脸颊瘦削。个子也不高,乍一看像个文人。细细看,他好像身体不太好,喉咙随时都在一梗一梗的。他是想吐风泡子痰,却在竭力忍。他不时上厕所去吐痰。

“也不知是咋的!”潘文华说时一脸的忧虑:“啥子名医都找来看了,就是不行,我去时,甫帅都还吐了一小品碗血。”

“哎呀!”虽然在坐的人听此一说,都一惊,显出关切,担忧,但贺国光一听却讶然失声,显得有些夸张,他对潘文华问得很细,问甫帅究竟吐了多少血等等。

“好大个事嘛,吐点血不算个啥子!”绰号“唐瘟猪”的唐式遵对这样的场合,气氛,明显地表现出不屑和不满,他说:“甫帅胃不好,吐点血是正常的,好生将息、调理,很快会好起来的!”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潘文华看了看“唐瘟猪”,脸唰地一下就睛转阴,一张脸拿来马起。贺国光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并在心中盘算开来。这唐、潘二人都是仁寿县人。仁寿离成都不过百多里地,境内半是平坝半是丘陵。那里,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也可以说是将星云集。在他们二人之前的熊克武,曾作过蜀军总司令,是风云一时的人物。还有,孙震的副手,现带队差不多该到宝鸡了的41军副军长董长安也是仁寿人,虽然董长安是很小时随改嫁的母亲从新津过去的。如果在部队上仔细理,还要理出好些高级军官是仁寿人。

奇怪的是,唐式遵和潘文华总是弄不到一起,他们面和心不和,互不服气,时有龃龉。这个中的原因,细研起来,可能有他们之间在刘湘面前的争宠,有权势名利之争,更多的是性格上的差异。四十出头的唐式遵,科班出生,他同刘湘、贺国光一样,也是毕业于早年的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可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点文气,学生气、军人气。他显得老气而土气,身材显得有些臃肿,肤色黑黄,肿眉泡眼。如果他不是穿着这身闪耀着金色将星的笔挺的将军服,而是穿一身士兵服,肯定显得邋里邋遢,会被不知底细的认为是一个老伙夫,最多是一个多吃多占的老军需官。也许就因为如此,唐式遵被人取了个不雅的绰号“唐瘟猪”。其实不然。他很会打仗,尤其是打防御战,是他的拿手,因此他一直深受刘湘重视、重用,一直是21军第一师师长。川内每逢21军有战事,他的一师都是刘湘的主力部队,他都是刘湘的主将。比他小两岁的潘文华,出生不如他,学历不如他,长相却是在座的所有将军中最文气的。而颇有文气的潘文华,其出生、经历,却又是川军高级军官中最为贫穷坎坷、蛮荒、武勇、传奇的。以致让不少说书艺人,将他那段从印度回来时的传奇经历编成段子,大讲特讲,在蜀中传诸久远,家喻户晓。

不错,这二人对甫帅都是忠心耿耿,都是甫帅倚重的大将。可是他们以后的命运却大相径庭。就在第二年,甫帅很不幸地病逝于武汉万国医院后,唐式遵很得蒋介石信任,递升为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以后又步步高升,而潘文华却被蒋介石撤了职,命令潘回川重新组建23军。他到了武汉,从中走了些关节,处分被撤销,先后被任命为二十八集团军总司令,川康绥靖公暑副主任,但都是空关衔。也就此,埋下了潘文华对蒋介石的仇恨,也埋下了他日后在国共两党决战的关键时期,对老蒋来个反戈一击,投向人民阵营的种子。而唐式遵却就此跟老蒋亦步亦趋,先后作过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兼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武汉行营副主任,四川省政府主席。到了历史紧要关头,也是他们的人生最后关头,尽管潘文华与唐式遵素来不睦,潘文华仍然念及乡梓关系、多年的同仁,出面劝唐式遵改弦易辙起义,倒向人民阵营,却被唐式遵断然拒绝。唐式遵说他要当“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现代文天祥,结果跑到十万大小凉山里去组织残部,同跟进的解放军作战,顽抗,打游击,最后被解放军堵在一条山沟里时,他持枪射击,被解放军当场击毙。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潘文华这个长得最文,却最富传奇性的人。他于1886年冬历10月16日清晨,出生在二峨山下文宫乡棕树湾一家吃得起饭的普通人家,周围风景很美。潘家的四合小院依山傍水,绿树怀抱。屋后,马鞍山森然耸立,青山如黛,房前,弯弯两岔河,流水潺潺,滋养着两岸肥美的土地。可惜,在他六岁那年,母亲病逝。父亲卖了家产,带着他们举家迁往文宫场,靠做小生意艰难度日。过后,尚年轻的父亲续娶妻子,在继母给他又生了两个弟弟后,父亲又因病撒手人世。家庭生活的艰难,让潘文华不得不很早就离家上省,到成都去一家药铺当了学陡工。工作之余,少年的他很爱看门前不远处一个清兵营里的训练,最好看的翻杠架。没有人时,他就学做上单杠,双杠,很快就无师自通地翻飞得风车车似的。一个相当于新军排长的清军下级军官发现了他,主动提出介绍他去吃粮投军。当兵可以不受师傅的气,有吃有穿,每月还可以领得一些碎银寄回家去,何乐而不为呢?他兴高采烈地答应了。这就当了兵,是清兵。很快,他就显示出过人的才华,除了杠架翻得好,他还会轻功,踰墙上房如履平地,在全军打擂比赛会上得了个第一,得了金牌,是全军出了名的“潘鹞子”(鹞子是一种体形矫健,性格凶猛的猛禽)。

这以后,他被保送进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学习了一段时期。辛亥革命前,西藏叛乱,他随军进藏平叛。过后,全国形势乱得如一团乱麻,到了拉萨的川军,解散的解散,哗变的哗变。1913年,已经作了军官,率领一百多名士兵的潘文华,对时局极度失望,又不能原路返川,这就将所部的枪枝全部变卖,将钱分发给大家,每人得大洋60余元。听说印度好发财,他就闯了去想试试运气。不意发财无望,钱用得精光,只好同几个同伴经缅甸步行回国。一路之上,备尝艰辛,形同乞丏。途中遇到一队云南马帮,便与之结伙翻越蛮荒的野人山。好容易翻越了野人山,走过中缅边界的一座原始森林时,见路边堆放着当地人砍伐的原木,年深日久,布满青苔,首尾衔接,长约三四里路。这已到中午时分,他们将行军锅靠在一根粗大的原木上,升火做饭。不意,火点燃不久,那原木竟蠕动起来,锅也给掀翻,这才看清,这哪原木,竟是一条水桶般粗大的巨蟒。原来它头尾插在原木堆中,懒得动,时间久了,身上也长满了青苔,很容易被看成是一段原木。看这巨蟒蜿蜒爬走,潘文华等人面面相觑,惊叹莫名。倒是那些马帮见惯不惊,笑说,这蛇还不算大,前面不远处,死过一条比这还大的巨蟒,那才吓人,粗大得起码四五个人才抱得过来,几十丈长,至低限度是上千年的蟒蛇。尸体现已腐烂,方圆十余里内恶臭难闻,弄得我们这几年根本不敢从那里过。潘文华不信,非要马帮带他去看,果然是。不过蟒身已经腐烂,巨蟒的皑皑骨架,七零八落地摆了七八里路长,仅肋刺便有碗口粗细,令人咋舌,毛骨悚然。

第二天上午,潘文华他们到达中国境内一个小县城,就此与马帮分手。这时,他们盘缠已经用尽,仗着他们是打过仗的落难军人,便到县衙要求资助。好在县长是四川人,姓董名奢,听说了他们的经过,大为感动,设宴盛情招待。酒酣耳热之际,董县长听说了他们途遇巨蟒一事,说,那有什么稀奇的,就在你们看见的那已经死去,丢下骸骨的地方,我亲自处理过一桩事情,那才吓人。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董县长说:就在巨蟒留下骸骨利刺不远处,有一高崖,林木森然,崖高不过数丈,当地人称为升天崖,整天云遮雾障。叫人咋舌称奇的是,每有村人的鸡犬类小动物经过那里,便被一种神力吸引上崖。只要一吸上去,从此再无下落,而且还有村人的小孩被吸了上去不见了的事。让村人丧胆。消息报告上来,当时董县长刚刚到任,年轻气盛,极想为当地做些好事,留个好名,决心查个水落石出,这就当即带上二、三十名县衙前去察看。到了现场,向来嗅觉器官敏锐的董县长就觉得气味不对,却又不知究竟。遂令差衙们将带来的多只鸡、兔等小动物用粗麻绳缚紧,放在崖下,而人全部隐入林中。少顷,只见被粗麻绳缚紧的鸡兔等,被崖上一股神奇的引力吸起,吸了上去。差衙们赶紧拔河似地将这些被粗麻绳缚紧的鸡兔等用力拉了回来,一看,这些小动物已经毙命,一身被又腥又腻呈白色粘溶液的东西糊满。董县长心中有数了,想来是什么异物隐身高崖上作祟,便命令精干差衙多人,带刀带枪,悄悄从后面山崖摸上去,砍树伐茅,披荆斩棘,待把那片高崖弄干净了,立刻真相大白。原来是一巨蟒,头比方桌大,粗大的身肢蜿蜒而下,因体形太大,吃得太饱,吃食容易,多年来没有动弹过一下。因此遍身布满泥土,青苔,茅草,早与山崖混为一体,倏忽间根本无法辩别。巨蟒呼出的气,在崖间萦绕,那些白日飞升的生灵,全被它呼了上去,生生吞进了肚里。董县长气极,命令一神枪手攀上林中一高树,端枪对准巨蟒的头连发数枪,不意蛇皮太厚,根本打不进去,打去的子弹权且扣痒。也许多枪连击,打痛了蛇头,巨蟒吃力地抬起头,吸了一口长气,竟然把那神枪手也吸了去。董县长欺巨蟒太大,动弹不得,这就赶紧要县上的保安部队运来几百斤炸药,从上到下,在巨蟒所伏之处,都埋设炸药包,并将这些炸药包串结起来,人躲到一、二里地处,说声点火!只见数米长的引线被点燃,火苗呼呼地蹿过去。然后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声巨响,爆炸时,连两三里外的大地都在震动。硝烟散尽,董县长带人上去一看,巨蟒被从高崖上炸下来,断成数截。

之后,董县长再三挽留潘文华等人留下来在当地做事。潘文华等笑笑,谢绝县长好意。住了两天后,潘文华等人离去时,董县长送了他们盘缠并送他们一程。与董县长洒泪而别后,潘文华一行五人晓行夜宿,两天后到了四川境内的盐源县,因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打算,这就分别了。潘文华改走水路,乘船沿江而下,准备到宜宾,转成都。一路之上,观山望景,他思想上始终萦绕着临别前夜,董县长专门把他请到家中,关上门为他摸骨看相后说的一番话。董县长精通八卦阴阳,在当地是出了名的。董县长说他有富贵相,而且此次由印度经缅甸回国,异地连见二巨蟒之遣骸,是非常人之举,这本身就说明,君将来有惊人之举,惊人造化。世界上当然没有不可解之事之物,但什么人什么事都有个定数。这些,都通过些异于常人的常事常物于以暗示。《儒林外史》中有一句话说得最好“自古无场外的举人。君如能将这些暗示、茫然,提升到有意识,从而因缘附会,积极进取,追随明主,必将成为升上九天的将星或文曲星……”想到这里,他如梦方醒,决心寻找明君,因缘附会,早日成才。

真是好事多磨。船看看离有“长江第一城”之称的宜宾已经不远时,却在过一处水急滩险的老鴉滩时,艄公搬艄稍微迟缓,船撞礁石当即被咆哮的江水打成碎片。除潘文华因为身手敏捷抱着了一块木板侥幸逃生外,船上乘客大都葬身鱼腹。时序已是深秋,潘文华并不会水,被恶浪呛了好几口水,身上衣物全被冲光。他载浮载沉了三四十里,才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江边靠岸。踉踉跄跄走上岸来,这才发现身上有几处皮肉擦伤,这还不打紧,麻烦的是赤身露体,狼狈万分,如此怎能见人!瘦骨嶙峋的他,用细瘦的双手扪着私处,走上岸来寻去。走了好几里,才在一山凹处发现一处人家,柴门虚掩。他在门前的芭蕉树上摘了两片蕉叶,遮住私处,大着胆子前去叫门。柴门开了,出来一位相貌清俊,十七八岁的村姑。一见他这模样,又羞又怕又气,赶紧退回家去,关上门。潘文华隔着柴扉,将自己之所以如此的由来,一五一十地诉说给了女子,请求帮助。女子这才轻启窗户,给他丢了一条农村老者穿的那种叫“反扫荡”的大腰裤子出来,叫他穿上再说。女子说,父母都上街赶场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同他照面多有不便,说着又给他递出一碗水,两个玉米粑粑。要他等在外面,有什么话,等她父母回来再说。潘文华说好的,好的,并连连致谢,在门外阶沿上一坐,狼吞虎咽起来。事后回忆起来,他说这是他一生中吃得最好的饮食。

村姑父母赶场回来,听他说了这一切,非常同情,老爹邀他进屋,正好那天赶场割了点肉,做了回锅肉请他,而且,老爹还陪他喝了自家用包谷高梁酿的酒。当晚又留他在家宿,第二天,潘文华走时,乡下老爹不仅给他指路,还送了他盘缠,感动得潘文华差点要给老爹跪下。世事匆匆。一心思念报答的潘文华过后才发现了自己的疏忽,忘了问老爹他们所住的村子是何村,老爹是何名,但深信自己找得到那个地方。潘文华在宜宾加入了刘湘的部队,约半年后就当了连长,特别抽了一个专门的时间,备下厚礼,带了弁兵,一路寻去,问了所有可以问的人,却全然不得要领。人家都说,那一带非常荒凉,根本就没有人家。潘文华坚决不信,凭着记忆寻去时,所有地形地貌,风景,与自己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可哪里有人家?只见那株葱绿茁壮的芭蕉树,在午后的阳光中摇曳着肥大的枝叶,似曾相识。这一切,让他感到恍惚,简直就是蒲松龄在《聊斋》中描绘出的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景致,而所有的一切,却又都是他切切实实经过的。这时,他想起离开中缅边界中国一侧云南某地一小县时,县长董奢给他说的话,回味中,越发加深了他要靠着刘湘,附翼尾而凌空的决心信心。以后他是这样做的,果然步步高升。

台上的焦桂英还在哀怨,缠绵,轻唱,抒情,节奏显得舒缓有致。贺国光又开始暗暗调度、转换节目。这时,一个身着大红旗袍,相貌俊俏的女子水上漂似地轻步走上前来,给他们削水蜜桃。女子一手翘起兰花指,两根纤指轻轻拈定龙泉水蜜桃,一手执起小刀削皮。桃子在女子手上轻轻旋转时,桃子皮却反转着一气到底。削了皮,女子再将这喷着水果清香、果肉青白的大桃,削成一片片桃肉,放在果盘里。然后,在其中的一块桃肉上插上一根牙签,笑靥如花的女子将果盘往主人面前轻轻一推,示意请用。然后,再依法炮制。不要说吃,光是看这女子削桃,就可以作为一种单独的艺术欣赏。

“请请请!”贺国光拈起一根牙签,戳起一块白白嫩嫩的桃肉放进嘴里,吃下去,再很准确地连连戳起几块,吃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做出很松散,很洒脱的样子说:“成都龙泉驿真不愧为水果之乡,尤其这水蜜桃可称天下第一,一个足有一斤重。色、香、味那更是没有说的。我看,《西游记》中玉皇大帝办的蟠桃会上的蟠桃,也不过如此。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竟为偷一个桃子弄得兴师动众,到头来把自己弄进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去烟薰火燎。如果那孙猴子早知道有这成都龙泉的水蜜桃,何必去淘那么大的神!

“成都这地方真好。我是湖北人,来川有年,对此有深刻的体会。书上说,成都是一个富柔富贵乡,直白一点说,成都是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说到这里,他很巧妙地转了弯:“我是没有甫帅那样好的条件,如果我是他,何必非要出去带兵,在川内也一样抗日,何况甫帅重病在身!”贺国光发现,他说这些话时,王缵绪一边吃着桃子,一边很专注地看着他,两眼放光,似乎在砸摸其中的微言大义。王缵绪是一个官瘾很大的人,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他是西充人,字治易,时年42岁,与同属川北地区的广安人杨森原是中学同学,杨森当政时,他是杨森麾下一个师长。后来见刘湘势大,投靠了刘湘,当了刘湘一个师长。年前,蒋介石在峨眉山办军官训练团时,他在暗中又有活动,对蒋有明显的投靠之意,被人在背后不屑地称为“三姓家奴”。但其人是儒将,中过秀才,有相当的才具,至今还兼着自流井盐务使,手上很有钱。

绰号“王灵官”的王陵基早就看不惯王治易了。

“当然!”他这就给王缵绪掐上了,同时也是对贺国光的旁敲侧击:“如果甫澄是这样想,这样贪图安逸的话,那还有啥子说的!如果甫澄要想出去当官,随便言语一声,到中央当个部长都嫌小了。可是,甫澄不像有些人,光想当官,甫澄是个真正的军人!”别人都尊刘湘甫帅或是甫公,可是王陵基却是一口一个甫澄。他与同坐的唐式遵、潘文华、王缵绪、范绍增一样,长期以来都是刘湘的下级,都是师长。他的口气之所以这样大,是因为刘湘早年读陆军速成学堂时,他当过一段时间刘湘的老师。当然,他也是贺国光的老师。王陵基爱抠架子,绷老资格是出了名的。

“那是,那是,方舟师说得对,方舟师目光如锥。”贺国光连连点头,赶紧给王陵基戴高帽子,说时,话题又是很巧妙地一转:“甫帅深明大义,以国是为重,他把四川的军队都派得差不多了,甫帅自己也要出去。以后就只有方舟师是川内真正掌刀把子的了,最有实力。方舟师手上的保安部队,少说也有二、三十万吧?”虽然刘湘还没有正式宣布王陵基就任四川保安司令,但这是早迟的事,是公开的秘密。

“差不多吧!”王陵基随口应了一句。

看王陵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王缵绪忍不住气,对掐了过来:“方舟兄手上掌握的保安部队,我看,说不定哪天也会调出去抗日!”

“那又如何呢!”王陵基绰号“王灵官”,火爆脾气,他根本就没有把王缵绪放在眼里,马上对掐过来,话语显得有些粗鲁:“如其这样,我上就是嘛!抗日光荣,我不怕上前线。我不像你,金屋藏娇,屋头弄两只花蝴蝶在那里放起,不要说带兵出川抗日,平素都像是麻糖粘着了胯似的,步子都迈不开!”

都笑了起来,“哈哈哈!”范绍增更是仰头大笑。王陵基这里所说的“两只花蝴蝶”,是指王缵绪年前新讨的两房如夫人。她们是孪生姊妹,二十多岁,长得很美。这段轶事,是这一段时间成都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都以为王缵绪要发作,不谙他也笑了,还了个以柔克刚,他笑扯笑扯地对王陵基说:“方舟兄确实说得对,我是不想离开成都,无论给我好大的官也不想离开。我倒不是舍不得‘两只花蝴蝶’,女人嘛!我记得《三国演义》中有有句话,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意是,女人不过是一件件衣服,随时都可以换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看杨子惠(杨森的字)现在带部队在上海打得多欢实!要说女人,哪个有他的女人多,妻妾成群,他连自己有好多个儿女都弄不清楚。所以,女人多少并不影响事业。

“我之所以不想离开成都,就是贺主任说的,成都生活安逸!”王缵绪说这番有些厚颜无耻话,他显得很平静,很理性,显示了他的口才和灵机应变的能力。他把王陵基说得一时还不了口。他这些话,半真半假。另一半,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这就是,他希望在坐的这些四川大将都走了,甫帅也走了,如张再所说,都走光了,四川腾空了,之后,他好设法活动,当上四川省政府主席。这顶桂冠,可是他梦寐以求的。贺国光当然清楚他的心思,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有这样一番波澜,他算是把这些四川实力派人物的底都摸清了。

这时,台上的焦桂英已经被负心郎王魁害死,变成了鬼的焦桂英这才看清了王魁的本质。这时,她彻底绝望了,愤怒了,她开始报复。变成了厉鬼的焦桂英开始捉拿王魁。台上,一个在逃,一个在追……吐火,变脸……这就发挥了川戏的绝技,精彩之至,川戏锣鼓打得急急火似的。在场的军官们完全被吸引了,掌声阵阵,喝彩频频。贺国光身边这些人也不斗嘴了,全都全神贯注看着台上的表演。

戏演完了。贺国光带着首席的一班人鱼贯上台,给杨素兰一班人道了辛苦,发了赏金,然后招呼大家过隔壁味之时酒楼赴宴。

宴罢,贺国光驱车回到他在九思巷的家,这时,夜已深了。走进密室,在锃亮硕大的办公桌后一坐,随手拿起那部黑色载波电话。“是陈主任吗?”他在叫南京的陈布雷,电话一下就通了。陈布雷是蒋介石的亲信,蒋介石身边的红人。时年48岁的陈布雷是蒋介石的浙江老乡,博学多才,早年办报,同盟会员,极擅写作,有“天下第一笔”之称。跟定蒋介石后,长期作委员长的秘书,深受信任,连他加入国民党都是由蒋介石亲自当的介绍人。他曾任国民党中央党部书记长等职,时任中央政治会议副秘书长兼委员长侍从室第二处主任,几乎蒋介石所有的重要文件,文稿,都出自他手。西安事变后,那篇以蒋介石名义发表的,影响广泛,颇有文彩的《西安蒙难记》,就出自他手。

同陈布雷通电话,就等于是同委员长通电话,贺国光同陈布雷是热线联系。

“……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在电话中,贺国光向陈雷报告:“刘甫澄的病确实很重。”

“刘甫澄不会改变主意,不出川了吧?”

“绝对不会。”

“好!他手下那帮大将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没有。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你估计刘甫澄出川后,川局会是个什么状况?”

“这么说吧!”贺国光在电话中喜孜孜地对陈布雷说:“刘甫澄手下的大将们原本就是矛盾重重,是口袋里装笳子――叽咕、叽咕。刘甫澄在,他把这些人还捏得拢来,刘甫澄不在,这些人就是一盘散沙。”说着,他将今晚上、二王和唐式遵、潘文华等人的表现,一一给陈布雷细说了。最后又归纳:“总之,刘甫澄不在,四川就成了一块烂豆腐,用筷子挟都挟不起来。”

“元靖,你说的这番话生动极了!”电话中,向来对词汇特别敏感的陈布雷表扬贺国光:“你在四川住久了,连四川的好些息后语都用得一套套的,也学会了说趣博(幽默)话。好,你的工作很有成绩。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有了,请陈主作代我向委员长问好。”

“那是一定的。”

“再见,陈主任晚安!”

“好,有事请随时联系。”等陈布雷放了电话后,贺国光这才放了电话。

贺国光踱到窗前,极目望去。秋夜的成都,已经夜深了的成都,不时有灯火闪烁,在满天的繁星映衬下,很静,就像一个睡美人。贺国光将双手背在身后,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长气。 ozHm9wZK8v8yPX1KHbK4iN3IB86oI/1wDAH87+rhnbD+sXbjVSrg37nozRpuqAq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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