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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緾绵悱恻,英雄难过美人关

富顺是座川南小城,离盐都自贡很近。这里物产丰饶,风景优美,文风很盛。在这座小城后街的一条幽巷里,一株虬枝杂的老榕树下,有户姓翟的人家。小巷里,本来人就不多,翟家单门独户,终日关门闭户,更给人一种寥落之感。

这本来是一个和和美美,小日子过得很滋润的三口之家。翟春元是一介白面书生,已经相继过世的父母亲给他这个翟家独苗留下了一笔不菲的家产和一座精致的小院。翟春元的妻子刘氏出自书香门第,不仅相貌秀丽、而且聪慧、富有文才。这一对年轻夫妇膝下有一个五岁女儿小丫,长得很乖,粉妆玉琢。夫妇俩花前月下,琴瑟和谐,吟诗弄月。日子,就这样无影无踪、不知不觉地从他们身边溜走。这个家,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世外桃园。

特别是到了夏天,小园中芳菲一片,浓阴遮着了燠热,如水的清幽中,鸟呜蝶舞。翟春元有时强迫自己坐进书房用功。妻子本性贤惠,又从小深受家庭薰染,期望丈夫搏取功名;每当这个时候,妻子总是将带女儿带到一边去玩,让丈夫好好用功读书。

然而,长得眉清目秀,一副书生相的翟春元却总是与搏取功名的《四书》、《五经》等圣贤书无缘,总是读不进去。“舍得十年寒窗苦,一朝成名天下惊”、“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书中自有黄金屋”……等等道理他也是知道的。然而,书中枯燥的“子乎者也”不是让他打瞌睡,就是周身像尖锥一样,毛焦火辣。抬起头来,从窗棂中看出去,小院中叱紫嫣红,周围很静,静得来可以听见蜜蜂扇翅的嗡嗡声。这个时候,他总是以手支颔,想起这样一首童谣:“春来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又冷,背起书包回家去过年!”这首带有讥讽意味的童谣,不正是对自己的写照吗!但是,不管他在心中如何嘲笑自己,以求反省、猛醒,继而发奋用功,却总是没有太多的用处。这年夏天,已届而立之年的翟春元坐在书房中,书摊桌上,眼望着小园中长得蓬蓬勃勃的花花草草时,觉得身体有些异样。他觉得他和他妻的生命力都如夏天园中花草蓬勃兴旺,“三月间的樱桃――红登了。”虽然他和他的妻,夜夜同宿同眠,颠鸾倒凤,但总嫌不够,随着夏天的到来,更是不够。眼前总是晃动着妻动人的笑容和眉眼;倘若这时妻为他送来茶水点心,嫣然一笑后便飘然而去,却总是让他魂不守舍。他想像着亭亭玉立的妻那包裹在飘逸的绫罗绸缎衫裾中丰满合度、富有弹性的身躯曲线优美地流动;妻的体香似乎总在身边缭绕。每当这时,一股燥热便涌遍了全身。他也就按捺不住,大白天也厚着脸去寻妻。妻满足了他,当他平静下来再坐进书房时,还是看不进书,思绪走得又偏又远。

“红袖添香”“举案齐眉”……这些词句用在他们夫妻身上是最为合适的。然而,所有的丽词艳句用在他们身上,还是显得黯然失色。翟书生最为欣赏的还是白居易在《长恨歌》中这样的句子:“温泉水浴洗凝脂,侍儿扶起娇力……”那是对杨贵妃的描写。心目中,他认为杨贵妃是古往今来所有美人中最美的,当他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时,多少次在玫瑰色的梦中,都梦见他讨到了一个杨贵妃。上天有眼,他这个妻,便是上天送他的“杨贵妃”。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妻比他小五岁,也是到了对性生活要求如狼似虎的年龄。对他的贪得无厌、无休无止,有时简直想起来是种羞恥、有辱斯文的性要求,刘氏开始也是婉拒,但实际上不过是种做作,是种过场,是明拒暗迎,最后总是合欢不尽。完了,妻似乎又后悔,总劝他男欢女爱应适而可止,不可因此伤了身子,耽误前程。

祟祯十六年三月,京城大比之期前夕,刘氏再三规劝丈夫离家去京应试。说是,自古无场外的举人,我夫满腹才华,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他们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正闹得天翻地覆,北京的明王朝已是岌岌可危。

翟春元心动了。但又想到自己这一走,家中没有了男人,留下的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和一个才五岁的乖女。虽然丫环冬妹听话老实,县城民风淳朴,没有发生过作奸犯科事,但此去北京,迢迢千里,一路餐风露宿,他又犹豫起来。可是,满脑袋封妻荫子的妻再三劝他,说是丈夫当雄飞,他便狠了狠心,答应了下来。选一个日子,翟春元离家起程了。他带一个书僮,骑一匹驯良的川内建昌白马,告别妻女,沿着门后那一条在金黄油菜花中逶迤而去的田坎小路走了,走远了。就在翟春元被铺天盖地、金灿灿的油菜花淹没时,扭过身来向送他出门的妻女招了一下手,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刘氏觉得,这是丈夫留给自己最后的一笑,一招手;神情茫然而凄绝。不意丈夫从那以后,音讯全无,她从此把家门关得紧紧,带着女儿开始了漫长而揪心的等待。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这是她从小背得滚瓜烂熟的诗句,现在恰好成了她的写照。多少次在梦中同丈夫相会,多少回在凝神屏息中侧耳倾听丈夫的脚步声。虽然带给她的是一次次失望,但是希望始终没有泯灭。平地一声惊雷!当她得知大明的天已经塌下,战乱已到眼前,张献忠的队伍到了富顺,这才如梦方醒,后悔不该怂恿丈夫离家进京去搏取功名。她开始担心丈夫的死活,夜晚经常从噩梦惊醒。严峻的现实和漂亮女性对自身安全的敏感纠合起来,像一只魔爪,紧紧揪着她的心,揪得她生疼。

“砰砰砰!”平靜的生活终于打破了,这天下午有人敲门;而且敲得粗暴、猛烈。瞬时,翟家小院中三个女性吓得面面相觑。梳翘毛根的女儿吓得一下扑进母亲怀里。

抱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跑不脱的想法,年青漂亮的刘氏镇定了下来,要丫环冬妺去开门。当头上梳根独辫子,身穿青布短衫,下着月白长裙,只有十六七岁的冬妺就要开门时,女主人又赶紧嘱咐一句:“先不忙开门,从门缝中看看来人是谁。”

“门外的是哪个?”冬妺趴在门缝上觑起眼睛朝外看去。

“是我,乡约王二爸。”

这就开了门,不意吓了一跳,王二爸后面站着一个兵,手中骑着一匹马。

“这位牵马的兵爷是大西军马元利大将军派来接夫人的。”乡约指着站在他身后的那兵说,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冬妺说:“你们请稍等,我去通报夫人。”转过身来,女主人就站她在身后,惊诧莫名。

“啊,是这样。”王乡约咳了一声解释:“马元利将军派人来接夫人去他营里一下,说是有些事要问你。”

“我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会有什么事?怎么会让我去马什么将军的营?”

干瘦得像根竹根的王乡约无法回答,这就调过头去看着来人。

“我们将军要你去问问你丈夫事。”那牵马小校说话了,一口浓郁的陕西音。

“容我夫君回来你们再问他吧。”刘氏说:“他年前进京赶考,至今音讯全无,我哪能知道他的事。”话虽说得娓婉,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你这妇人怎的如此不识相!”小校沉下脸来:“实话告诉你,有人告发你的丈夫是残明逆党。我们马将军请你去问问,是看得起你,对你客气,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接下来的过程同杜甫在《石壕吏》中的描写如出一辙:“吏夫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刘氏不得不带着女儿小丫坐到马上,嘱咐冬妺看好家,我去去就回来。在这个暮靄像乌鸦的翅膀漫卷而来,遮没了田野时,刘氏被挟持到了县城中原县衙现马元利行营。

马元利在派出小校牵马去后街接刘氏之后,素来好动的他一反常态地将自己关进卧室。夜色逐渐浓重时,他着急,将一个贴身亲兵唤进来嘱咐:后街的刘氏一到,立刻送进来。另外,任何人不准来打扰他!亲兵答应下来,出去前替他掌上灯。长得熊腰虎背,年轻力壮、勇武过人的马元利这会儿着一身宽大舒适的绸袍,看着黄铜烛台上的大红蜡烛发怔。这是一间长方型的卧室,很是讲究阔气,原是富顺县知县的金屋藏娇处――是深深县衙一个很精巧很背静的套院。月亮门里,一间青堂屋瓦舍掩映在浓阴翠竹中,分外幽静舒适。自从兵进四川,特别是一进川西坝子,马元利眼就亮了,心想:他娘的,四川真不愧为天府之国,不知比咱们那陕北富裕到哪里去了!

随主将王志贤向成都迂回进军途中,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抵抗,昨日兵不血刃进入富顺县。王尚书是一个好安静的人,也是一个能体恤部下的好上司。本来,进了富顺,这间县城中最好的房子该王尚书住,他却让给了马元利。富顺县衙之气派,堂奥之洞深,让马元利感慨莫名,心想,富顺真该改名为富庶!一个小小的富顺县知县的县衙都如此阔气、舒适,那么,省会成都的官们又不知该多么享受呢!

战斗倥偬中,这样的夜晚难得。马元利想象得出,将营帐扎在离城二里地的一个小镇上的主将王志贤,这会儿一定也像自己这样,把自己关在屋中。不过,王志贤把自己关在屋中,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而是在看书。王志贤的好学精进在西军中是出了名的;不仅手不释卷,而且生活清廉,特别是不近女色。

这一点殊为难得!军中有言:“当兵三年,老母猪当貂蝉。”这话说得不雅,却是一针见血。生龙活虎的男儿汉,一旦清静下来,渴望女性是必然的。王志贤也才三十岁出头,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是,自年前玛瑙山一战,王志贤的妻儿――玉郡主母子被明朝大将左良玉掳后,王尚书一直不沾女色。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全军中没有一个失去妻儿的将军,能像王志贤那样伤心和专心。如果说玉郡主还在,尚有一个等头。问题是,被左良玉部俘获的玉郡主,在被明军押去北京途中,趁扣解她的兵不备纵马跳下万丈悬崖,香消玉殒。王尚书得知这个确切的消息后,当即痛哭一场并发誓:从此决不再娶。他马元利年轻的妻,也在那次战斗中被俘,过后死活不知。但这一路走来,只要部队息下,他都像西军中许多失去了妻儿的大将一样,在当地找个漂亮的女子做几日露水夫妻。俗话说,“百步之内,必有芳草”。有时他想,其实这样也好。

全军中,没有一个像王尚书这样的真君子。其他将军,妻妾丢了再找就是,就像换衣服,旧的去新的来。

昨天,部队进了富顺,各营驻扎以后,按主将王志贤立下的规矩,马元利身体力行,立即打马在县城里巡行,察看有无扰民事件发生。时近黄昏,街上全都关门抵户,显出一种肃杀和阒然,没有一宗扰民事件发生。暮靄中,街上不时可见巡逻队,大都三人一组,挑灯巡逻。远远近近,县城麻石路面上传来他们报点似的脚步声。见到马元利将军,夜巡的兵们无不敢不站下向他致礼让路。

天黑尽后,马元利才回到他的行营。巡查的结课让他满意,也放心:富顺秩序井然。卸去衣甲,更洗完毕,时年24岁的马将军让文案王师爷陪他下棋,以熬长夜。

屋子里,王师爷陪马元利将军下棋。周围很静,绵白纸糊的窗棂上,映现出两人的影子,恍然一看,像是在演皮影戏――佝偻着背,颔下一绺山羊胡子,瘦削的王师爷出棋时,左手牵着右手袍袖,右手捏棋的手,鸡瓜似的;落子时总显出些犹豫。马元利高大壮实,坐姿笔直,出棋大刀阔斧,动作极其干脆。静夜中不时响起他棋子落盘时清脆的啪啪声。就是在这样的时刻,王师爷将后街的刘氏推荐给了马元利将军。王师爷有这样的本事,每到一地,他就像一只嗅觉很灵的认路老狗,很快将当地风俗民情、名人轶事、美味佳肴、野史,其中必然包括马将军最为关心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弄得一清二楚,一网收进。王师爷知道马元利将军有个奇怪的僻好,他喜欢的不是年方二八的少女,而是少妇。或许在马将军看来,少女羞涩而青涩。尽管少女美若天仙,但需要很是捏弄一阵才能成为熟果,少妇不同,她们是熟果。她们的妙不可言处在于通晓风月,别有情韵。而且,完了也好打发,没有勾子麻糖的多余事。

王师爷口才很好,将后街还属少妇的刘氏的美貌可人,翟春元上京赶考一去不回,死活不知的等等情况,娓娓道来,简直就是王师爷这个老刀笔吏写就的一篇有声有色的范文。后街刘氏很合马元利胃口,他听得怔怔的,棋都不下了,一时思绪走得很远。那个寡居一年有余的美貌少妇,在他心中活了起来,栩栩如生。很快在他心目中成为一个一身白花花肉、曲线丰美、散发着体香、富有弹性、妙不可的尤物。她正在对他笑,同他一样急切。

他听后当即就要派人去后街将寡居的刘氏弄来。

“万万不可!”王师爷将手摇得泼浪鼓似的,规劝道:“将军,这个刘氏不比以往那些少妇、那些个被男人‘饿慌’了的小娘们。她是诗礼人家出身,贸然去弄肯定要出事,不如这样……”说着将头凑过去,用手扪着嘴,在马元利耳边如此如此小声一说。马元利听后笑笑,心驰神往地问:“行吗?”

“这事包在我身上。”儿女之事门门精通,风月场中样样在行的王师爷,将自己的瘦胸膛拍得“嗵!”地一声,大包大揽地说:“届时她敢不来,只要对她说,有人告发她丈夫暗通逆党,她就不敢不来!她来,肯定想在将军面前替丈夫辨冤,说明情况。而只要她来了,嘻嘻!”话说到这里,王师爷二指宽的一张脸上就有了几分淫邪。

“小娘子只要一进将军的屋,将军将门一关,几句话一哄再伸手一搂,那还不是干柴遇烈火?!小娘子正是青春烂漫期,又守了一年多活寡,早饿慌了,将军年轻有为、威镇一方,一表人才,对她该有多大的吸引?到时,将军再对她温言几句,小娘子披在身上的‘礼义廉耻’画皮还怕不会立即褪去?孤男寡女在一起,还怕她不遂你的意?怕是事情之后,将军轰她走也轰不走呢!用四川人的一句息后语,怕是:‘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呢!”

马元利笑了,王师爷也耸肩胁背地笑了。

想到这里,马元利只觉一股火从腰际间猛地蹿起,霍地站起,在屋里焦躁地踱了两个来回。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起,他转过身来,王师爷来了,他隔帘一句,让马元利如闻天音,血轰地一声涌遍全身。

“将军,后街刘氏带到了,让她进来吧?”王师爷的一口南腔北调。

“带进来,立刻带进来!”马元利只觉得喉头发哽。

门帘一掀,刘氏进来了。她进门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低着头。灯光下看去,她半扰云鬓,高高的个子,丰满合度,淡淡妆天然样,十分可爱,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好。马元利心如鹿撞,惟一让他不高兴的是,小娘子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女孩头上梳两根小辫,瞪着一双又大又亮的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马元利和屋子中的一切。

“咋这么不懂事!”马元利铍起眉头:“王师爷,你让牛妈来把小孩接过去,帮她带一会儿,我们这里有点事。”

“好的。”师爷会意,颠颠地去了;牛妈是师爷的妻。

“将军!”刘氏抬起头来,用她那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马元利,话说得直截了当,她想把事情说清楚了好回去:“适才听说将军要我来,是要问我夫君翟春元是否有暗中通逆党事?我可以告诉将军,这纯属子虚乌有。我夫是个老实读书人,平时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有交际,若不是我劝他,他不会离家上京去赶考……”说时,好她将手中孩子抱得更紧,似乎深像怕孩子被谁抢了去。马元利频频点头,好像很赞成她的说法,其实刘氏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只注意到了刘氏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有一分忧怨,显得格外动人。

“呀,你怎么还站着?”马元利做出恍然大悟,很对不起的样子,手一比,请刘氏坐,说:“快请坐,坐下慢慢谈,不要紧,不要紧,富顺该我管,有什么事都好说得很。”

刘氏抱着孩子在那把靠窗的黑漆太师椅上坐了下来。茶水、糖果点心早就摆在旁边茶几上。马元利走上去,与她隔几而坐,说:请茶!并捻了一个糖果给她怀中的孩子。

这时,王师爷夫妇进来了,牛妈好说歹说才将孩子从刘氏手中接去。他们抱着孩子出门时,轻轻地给他们拉上了门。孩子被抱走了,障碍也就排除了。马元利有些忍不住,调过头,虎视眈眈的近距离地看着鼻息可闻的刘氏。

年轻貌美的刘氏是过来人,而且《西厢记》、《红楼梦》这些书她也是看过的,她猛然醒悟了什么,不禁抬头注意地看了看这间屋子。这哪是谈公事的地方?分明是金屋藏娇处。长方形的屋子档头,是一间退一步大花床,一床雪白的蚊帐由两个弯弓似的象牙钩钩成一个“八”字。从亮开的“八”字中看进去,床上整齐地折迭着两床锦被,并排着两一对蜀绣枕头,枕头上绣有一对鸳鸯戏水……刘氏对这位马元利将军要她来的用意完全明白了。一时,她很生气,一生气脸就红了。她站知身来说:“马将军,我丈夫的情况就是这些,他决不是大西的敌人,也不会反对大西。请将军明察!”说着就走,可是她哪里还走得了,门关得紧紧的。

年轻貌美略显丰腴的刘氏一惊,脸一红,神情如梨花带雨,欲露还藏。马元利也站了起来,血往上涌,头轰轰作响,喉头发哽。本意他是想给他扑上去,但觉得这小娘子与以往过手的女人大不一样。烛光摇曳中的刘氏,简直就是从空中飘飘而来的一个仙女,一种奇怪的联想油然而生。他觉得,对她,如果霸王硬上弓,犹如奸尸。如果让她自觉自愿,我送你迎,那才有意思。这样一想,他不急了,正想着如何进行时,只听门外一声“将军!”那是一个亲兵的声音。他十分恼火,这个时候他最怕有人来打扰。正想发作,只听亲兵隔门报告:“王尚书来了,王尚书有要事找将军!”

“谁?!”他猛地一惊,大声喝问。心想,早不来晚不到,王志贤怎么捡这个时候来?莫非他听到了什么风声,王志贤最爱管这些闲事。

“是王尚书!”亲兵再次强调,小心翼翼:“王尚书已经来了,在县衙上等将军。”

马元利悲哀地闭上了眼睛。“好吧!”他无可奈何地吩咐亲兵:“你去告诉王尚书,我马上来。”在这样的时刻,如果是其他人,他马元利完全可以不理,但来的是王志贤,他的顶头上司,他不能不去。

他理了理衣衫,出去时,调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坐在那里低着头,在灯光下显得非常淑女,非常动人的小娘子,哑声道:“我有点要事出去,你等一下。”说时咽了一口口水,并随手关紧了门,再三嘱咐亲兵:替他把好门,看好小娘子。

“啊,王尚书,这个时辰了,有什么事派个人来叫我过去不就得了,怎能劳你的大驾?”马元利急急来到县衙,见到王志贤,双手作了一揖,表面上很谦恭,心中却是恼火万分。说着隔几在王志贤身边坐了下来,注意打量着王尚书、顶头上司的神情。他一心想尽快打发走王志贤。

“贤弟!”王志贤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让人带走了县城后街翟春元的妻子翟刘氏?”

“是。”马元利明显的不高兴:“这样的小事王尚书也关心?”

“翟春元夫妇颇有声名。”王志贤的态度极诚恳:“贤弟这事办得不妥,全县都传遍了,我还能不知道!?”王志贤说时,看着马元利,脸上笑微微的,但话中意思,马元利是掂得出的。

马元利将他带翟刘氏来的意思讲了,他现编现说,脸色有些不自然。他的不能自圆其说,连自己都感觉得出。

“翟春元暗通前明,反对大西没有凭证,这中间肯定有诈!”王志贤指出了这点后又问:“翟刘氏现在什么地方?”

“就在县衙里,我们正在问她。”

“这样吧!”王志贤顺势穷追:“贤弟是否可以让人将翟刘氏带来,让我问她一问?”

马元利自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王尚书把话说到这里,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略为沉吟。“好吧!”马元利低着头,哑声道,随即吩咐下人去后院带翟刘氏。听着下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马元利觉得一颗心直往下沉。他觉得,翟刘氏――那美貌可人的小娘子犹如一色令他垂涎欲滴的美味,好不容易搞到手,正要从从容容吞下肚去,忽然从旁边伸来一只强有力的手,活活将他心爱的美味生生夺了去,心中的沮丧和痛惜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转念一想,既然话说开了,等一会自己干脆对顶头上司王志贤挑明:他要翟刘氏。想来,王志贤却不过他的情吧!

门帘一掀,淡淡妆天然样的翟刘氏轻移莲步走进屋来。她低着头,向两位将军道了万福。王尚书轻言细语地要她坐,她坐下了。王志贤问起她丈夫翟春元的情形。毕竟出身书香门第,刘氏的话说得不多轻言细语,却将强加在她丈夫身上的子虚乌有事驳得体无完肤,事情的前由后果说得一清二楚。而且,蕴含其中的她的懊悔、她对丈夫的相思和哀痛,从她那挂在长长睫毛上的泪水、话语间不时的哽咽中表露得淋漓尽致。

王志贤听后,点点头。“贤弟!”他看着马元利:“我看,所谓人家翟刘氏丈夫的‘事’,完全是子虚乌有,不能成立?”

“是。”马元利也点头承认。

“那你看,是不是该放翟刘氏回去?”

马元利也不回答,只是干咳一声,吩咐候在门外的卫官:将翟刘氏先带到客房休息。

卫官走了进来带小娘子。翟刘氏站了起来,向他们道了万福,却低着头不肯离去。王志贤知道她的意思,温言相劝:“马将军让你休息,你就先下去休息吧,啊!”完了,王尚书看着带人的卫官,提高声音,言在此而意在彼地一句:“那就先带人下去吧!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如果出了事,我拿你是问!”

卫官应了,战战兢兢。小娘子这才轻移莲步,跟着卫官去了。

马元利是一个性情直爽的军人,他向王尚书挑明,他看上了翟刘氏,有心娶她为二房,希望王尚书成全他。

“贤弟,此事万万不能。”王志贤说:“玛瑙山之战,贤弟你虽失妻,过后又娶了妻,你是有妻之夫。

“况且这女子不愿意。你如果强占人家有夫之妻会引来大众非议,给大西军抹黑。而且,军中早有明文规定:行军路上,无论将军兵士,不可奸淫人家妻女!”说时用一双睿智的、具有洞穿力和威慑力的的黑眼睛看着鬼迷心窍、神思恍惚的马元利,神情显出严厉,语气也重了:“违者,一律问斩。这一条,可是西王亲自定的!”马元利心中暗暗嘀咕,什么西王定的,分明是你王志贤定的,不过用西王名义颁布的。

“那么,如果是翟刘氏愿意跟我呢?”马元利昂起头犟强地看着王志贤,情急智生,他在钻条文的空子。

“这个――?”王志贤不谙粗人一个的马元利如此诡,一时无言应对。

“这样吧!”马元利转了个弯,他看着王志贤:“王尚书你看这翟刘氏人品如何?”

“那当然是没说的。”王志贤随口就来,他要看马元利今天究竟要搞个什么名堂。

“王尚书你看这样好不好?”马元利竟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翟刘氏如此年轻美貌,他丈夫翟春元迢迢千里去京赶考,一去两年,音讯全无,定是凶多吉少,回不来了。天长日久,她孤儿寡母受人欺负,也可怜。她不仅相貌好,且知书识礼,人才难得。不如尚书你娶了她,我来作媒。尚书不像我们是有妻室的人,自玉郡主去后,尚书一直没有续弦,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我看这小娘子温柔贤淑,对尚书你很合适!”

王志贤闻言不禁一怔,犹如受了重重一击,脸上呈现出一种恍惚的神情。马元利注意观察王志贤,他没有想到,他耍的这个小聪明,无意中揭开了王志贤的伤疤,王志贤的心在淌血。

祟祯八年正月,张献忠参加农民军荥阳大会,被选为十三家农民军主要领袖之一。会上,“闯王”高迎祥被选为盟主。鉴于明军将主要兵力集中在山、陕两省对农民军进行围剿,会上大家议定,由“曹操”、“老回回”两部吸引明军主力左良玉部,由张献忠和高迎祥分兵南下,直捣南京和朱明王朝老巢――安徽凤阳。张献忠与高迎祥一举拿下颍州后,高迎祥派“闯将”李自成,率精骑两营配合张献忠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捣明朝中都凤阳。一时,崇祯皇帝手脚无措,六神无主,惶惶然不可终日。凤阳是朱元璋的故乡,其独具的地理位置不说,还有皇陵;辖临淮、定远、虹县,淮水南北五州十三县。朝廷设两淮巡抚一员驻守凤阳,统率数万军队保卫凤阳。凤阳号称明朝脉地,兼管运河漕运;朱家祖坟坐落于濠水边上,称为龙穴,地位极为重要。朝廷特意在周围建高墙环卫,城墙中俨然是一座城市。城中的居民很特殊,不是被贬谪到这里来的皇亲国戚,就是豪族巨富。朝廷还在这里设一护陵大太监,统率文武宫员百人,注籍军士数万专门护陵。

当向来用兵神速的张献忠,率大军将凤阳团团围定后,护陵太监杨泽老儿带着留守朱国极、千户陈宏祖等急急披掛上城往下望去。只见城下旌旗蔽日,红尘漫天,铁骑往来,张献忠的部队将凤阳团团围定,人山刀海。朱国极等见这阵势大为吃惊。而不知战争杀戮为何物的杨泽老儿,用手指着城下威势逼人的流军,用一口男不男女不女的嗓音发了狠话:“这些贼子竟敢如此猖狂,犯我龙穴,待我明日拜表进京,奏明天子,拿了张献忠千刀万剮!”而就在这时,城外一声号炮,张献忠大军架起云梯开始攻城。结果是预料中事。多日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被美酒香风将周身都泡酥了的守陵明军,哪里是张献忠所部对手?不到一个时辰,外城已然失守。可笑杨泽老儿传令:“我等尽都快入内城。”并放言:“我谅流贼无论如何不敢犯我内城――内成是皇城!”

内城在黄昏时分攻破。张献忠将拿获的朱国极、陈宏祖等明将先是拷打,然后杀头,独留下叩头如捣蒜、浑身筛糠的杨泽老儿,要他说出皇陵中还有珠宝玉器窖在哪里?

杨泽说皇陵中所有珠宝玉器、金银财帛已大白于天下。

“那么!”张献忠逗着他说:“你如此一说,我留你还有何用?”

杨泽老儿哀求张献忠不要杀他,说是:“大王若是肯饶了我,我有一班十分俊秀的小太监可以献上。他们一共12个,个个相貌俊秀,能歌善舞,给大王助兴。”

张献忠听了指着他鼻子大骂:“什么破玩意!咱老子对你们这些个阉割了卵子、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不感兴趣!”杨泽老儿虽对军事、政治一窍不通,却很会听话听音,他从张献忠的话里悟出了什么,赶紧改口:“我们皇城里,还监有一百多名女子,中有公主、郡主等大明宗室,有的还很美丽。大王如果不嫌弃,我去带她们来让大王见见?”

“那好。”张献忠来了兴趣,让艾能奇带一班军士押着杨泽老儿去带人。与此同时,张献忠命人将被捉住的知府颜容宣等一一带上来拷问。颜容宣一见张献忠破口大骂,被张献忠当即杀了;接着一口气又杀了42人。

负责督军安营的王志贤闻讯赶来。张献忠对王志贤总是客气的,赐了座,也不问各营事。因为,他对王志贤办事从来都是放心的。王志贤告诉西王,皇城里有条长街,前后有一道栅子门。进了栅子门,只见长街两边排列着一间间青堂瓦舍,有王宫气派。他特意留心数了数,长街里共住有男女不下两三百人。而且,这些人都是遭到朝廷贬谪的大明宗室,是些特殊“犯人”。他们在皇城里,家家团聚,生活优裕,可以自由往来,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的。有的整日饮酒赋诗,有的斗牌掷骰……

张献忠这就笑了,说是:“我已经知道了。而且内中有些漂亮的金枝玉叶,我让艾能奇押着杨泽老儿去带人了。志贤你不要走,我们一起看看这些金枝玉叶是不是名副其实。”

杨泽带着一帮金枝玉叶由艾能奇领兵押着来了,她们一共是172人。张献忠很有眼力,他从中挑了40多个好看的留下,其余的让仍旧押回去。这40多人站成一排,他再逐个上前细细观看。张献忠走到一个30来岁,微低着头的美貌妇人面前时停下步来,仔细看。这个贵妇仪态婉约,身肢高挑丰腴,丰貌俊美,明眸皓齿,下巴上长有一颗美人痣。杨泽老儿见献忠有意,这就上前介绍。

“大王!”杨泽用手指着美貌贵妇:“这是神宗皇帝之女桂安公主,下嫁高驸马。因他夫妻二人与魏忠贤相好,崇祯皇帝登基后被列入逆党。过后,高驸马被杀,桂安公主被发配到此监禁。”张献忠听了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手捋颔下大胡了挨次看去。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招呼王志贤过来,高声大嗓地说:“志贤老弟,内中有不错的,你就挑一个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

王志贤不好违拗献忠好意,也就挨个看去。原先只想做做样子,不意走到队尾时眼睛忽地亮了。排在队尾的那个年方二八,长相既好又很清纯的少女让他动了心,竟站住不动了。张献忠笑微微地龙骧虎步走上前来,拍了一下王志贤的肩:“老弟,你好眼力。”又问那低着头,雨打梨花般的清纯少女:“你这么大点年纪,怎么也关进了皇城?”姑娘回答,北音婉转,仪态也不扭怩。她说她是玉郡主,将她如何跟着被贬谪的父母年前从北京来到这里都说了。她双目清亮,皮肤朗润,亭亭玉立,如新月如山间春笋。张献忠对王志贤说:“这小妮子不错,咱老陕最爱听北京话。这小妮子人美,说话也好听。”说着用手将颔下那把大胡子用手一捋,不由分说地对王志贤吩咐:“志贤老弟,你就带她去吧。此女年幼,以后你要善待她。”这样的话从张献忠口中说来,是绝无仅有的,不仅让王志贤暗暗称奇,心中同时充满了对张献忠的感激。他早看上了这个“小妮子”。

就这样,王志贤与年轻貌美且性情娴淑的玉郡主结合到了一起。

而就在王志贤谢过西王,高高兴兴领走玉郡主之后,一场闹剧接着上演。

张献忠看上了桂安公主,挥手让艾能奇领着堂上的兵士和其余女眷退了下去,只留下了杨泽老儿在身边以备随时问询。之前,张献忠没有忘记从中挑出一位二十多岁、体态丰满,也还漂亮的傅妃,派人给李自成送了去。这一路上,“闯王”李自成率精骑两营,一直协同他作战;李自成率部驻扎在城外。

桂安公主木桩一根似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低着头。张献忠以为这个金枝玉叶不好意思,放不下架子。这就走上前去,将桂安公主绵软的手一拉,知疼知热地说了一句:“你站得太久了,坐下息息吧。”

不意桂安公主突然发作。

“杨公公!”她将献忠的手一甩,抬起头来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也不看张献忠,却是看做杨泽,明知故问:“这大王是谁呀?”

“咦,桂安公主,你连张献忠张大王都不认识么?”杨泽老儿訝然失声,胁肩诌媚,口气中满是对桂安公主的责怪和对张献忠的夸张奉承:“牵你玉手的可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张献忠张大王呀!现在不要说你我都是张大王的人,就连我们所在的这座皇城、凤阳都是张大王的领地了。张大王跺跺脚,地皮都要抖三抖。”

桂安公主装腔作势,看做杨泽继续问:“这位大王拉我的手作甚?”

“作甚?”张献忠看不下去了,直截了当地、很粗野地对桂安公主点明:“咱老子看上你了,咱老子要日你。”

这样的直截了当,这样粗野鄙俗的语言,是金枝玉叶桂安公主做梦也没有梦到过的。她惊讶地瞪大一双美丽的杏眼,看着面前这位敢于在她面如此放肆,敢于对她说如此脏话的农民军将领,脸上满是责备之意。一时,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张献忠却当着她和杨泽老儿的面,将刚才的“脏话”重说了一遍。她确信没有听错,确信灌进耳朵里的脏话,确是这位张献忠说的,觉得受了奇耻大辱,盈盈的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因极度气愤喷发出的火焰,一张满月脸涨得通红。她倏地抬起手来指着张献忠大骂:“你这草寇鼠子贼大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没有镜子撒把尿照照,一脑袋高梁花子,哼哼,想动我金枝玉叶,休想!”

张献忠咬紧牙根,上前一步,轻舒猿臂,老鹰抓小鸡似地一把将桂安公主拎起,扔在地上。“你听着!”张献忠指着跌坐在地上的桂安公主,冷笑两声,开始教训:“别以为你们朱家出了一个朱元璋,当了皇帝就子子孙孙高人一等。风水轮流转。说到底,你们朱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光彩人家出身。你们的祖爷爷朱元璋,原本也是一个穷和尚、无赖汉。说不定咱老子哪天也要尝尝当皇帝的滋味。话不说多了,今天,你落到咱老子手里,我只问你一句,是干,还是不干?干,依了咱老子,奉承侍候得咱老子快活,咱老子有你的好处。不干,哼,今天就不要怪咱老子对你不客气!”桂安公主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她不管不顾地从地上翻身起来,抓起旁边茶几上的一个鼓肚茶壶就向张献忠扔去。张献忠一让,茶壶“咣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吓得杨泽老儿赶紧半跪在桂安公主面前劝道:“公主,你不要任性,赶紧向张大王赔罪还来得及。”说着垂泪:“咱大明江山全靠凤阳祖上龙脉支撑,现龙脉已破,这就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说着回头,看看满脸杀气的张献忠:“张大王走南闯北,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今天张大王如此高抬公主,公主你应该识趣,不应该任性。再说,张大王正值盛年,英雄盖世,兵强马壮,前程无量。值此良辱美景,公主你就从了大王吧!”

桂安公主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早先与魏忠贤就是同流合污辈。从内心讲,同一个身长八尺,周身雄性勃发的张大王睡一睡,也没有什以不可以。对于一个有过性经验也有性要求、年龄也到了“如狼”时段的她,这,甚至也是她私心期翼的。问题是,张献忠张大王太不懂得女人心理,尤其不懂她这样的金枝玉叶的心理,让杨泽老儿在跟前,她如何放得下面子?于是,桂安公主这就给自己搭梯子,她用手扰了扰云鬓。

“杨公公!”她问:“我一个金枝玉叶,未必就这样随随便便由了这个人吗?”

“你只要侍候得张大王高兴,大王会给你一个名份的。”杨泽听出了桂安公主的意思,是要向张献忠索要一个名份,也不管她是真索要还是假索要,事情总是有了转机,便趁热打铁,温言相劝。偏偏张献忠性耿介,连一句顺水话也不肯应承。他对桂安公主说:“咱老子老实告诉你,本大王要你,是今晚上一时兴起。在我张献忠眼中,你这婆娘不过是残花败柳一枝。你若是服侍得本大王舒适,咱老子会给你一大笔银钱,让你下辈子有碗安逸饭吃。要想给什么名份么?”张献忠不屑地仰起头来:“那可是下辈子的事。”说着,用一双寒光闪闪的大眼睛恨着桂安公主,“唰!”地一声拨出寒光闪闪的刀来:“你若是今晚不随咱老子,败了我的兴致,我就要了你的命。”说着,伸手在桂安公主头上拔了几根乌发,“呼!”地一口气吹到利刃上,毛发纷纷断为两截落地。

桂安公主吓住了,不敢再闹下去。她怯怯地打量着面前的张献忠,也不言语。活了近三十岁,纵然是关进这座皇陵也是作威作福,从小娇矜贯了的她,这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

“还不快随张大王去!”事情到了这步,杨泽老儿也就大起胆子,喝了桂安公主一句;杨泽虽是个阉割了的太监,但男女之间的情事,他比正常人还精,还要有兴趣。桂安公主这就神光褪尽,乖乖地跟了张献忠往侧边的卧室走去。

玉郡主嫁给王志贤,小日子过得比蜜还甜,夫妻琴瑟和弦,第二年玉郡主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风云突变,崇祯十年,因崇祯起用了智勇双全,南人北相的卢象升统揽大同、关宁精兵对起义军作战,战事变得对义军不利起来。到了祟祯十一年,横扫北方数省、原先马腾兵跃的72营义军被卢象升剿灭得所剩不到一半。闯王高迎祥被擒,被押到北京审问后,问斩于午门。所剩36营义军也被卢象升分割包围,有的被歼,有的投降,有的隐匿山林。被朝廷称为作战最强悍,也是最为兵多将广的李自成、张献忠两股中,李自成陷入了官兵设下的重重包围,数万人马损失净尽,最后只走了李自成等一十八骑。张献忠先是在谷城诈降,随后起事。最危险那次是,年前,张部被左良玉部围困于玛瑙山,激战中张献忠受伤,还被手执双刀,骁勇无比的左良玉穷追不舍。左良玉马快,张献忠无奈,只得转过马来挥刀迎敌。左良玉一刀挥来,势大力沉,受了伤的张献忠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幸好马失前蹄,张献忠顺势头往下一低;左良玉划来的一刀削去了张献忠的头盔,并在额头上留下一记伤痕。这时王志贤单骑赶到,张弓搭箭,喊声看箭!左良玉挥刀挡箭,张献忠这才死里逃生。

玛瑙山一战,只走脱张献忠、王志贤等数十人,所部三万余人并张献忠发妻妾高氏、敖氏、徐氏及宠爱有加的幼子惠儿并玉郡主母子等等悉数被左良玉部拿获。因玉郡主地位特殊,左良玉不敢隐瞒,上报京师。崇祯下令将玉郡主押送进京。偏左部大将王承曾垂涎玉郡主的美丽,玉郡主关押期间,王多次想占人家便宜,遭到严词拒绝、申斥。王承曾恼羞成怒,将玉郡主的儿子杀了。悲痛欲绝的玉郡主在进京途中,趁着押解人员一时疏忽,从马上跃入深涧自尽。王志贤闻讯如同万箭射心,发誓以后再不娶妻……

现在,马元利要做顺水人情,王志贤不要,并以长辈的身份劝导马元利,苦口婆心。说是我们的部队应该是仁义之师,这样百姓才会拥护我们。身为将军,你应该身体力行,约束自己,遵守军纪。待我们打下成都,西王建都立国,马将军若有兴,还可以好好再聚一房妻。届时,若你对富顺这个小娘子仍然恋恋不忘,明媒正娶不迟。现在这样作是乘人之危,说起来不好听……

可是,任随王志贤说破嘴皮,马元利就是坚持:待我问明情况,再放翟刘氏不迟!

虽然王志贤官居尚书,职务比马元利高得多,又是他的顶头上司,但王志贤不好强制马元利即刻放人。默了默,他说:“好吧,贤弟我想你是想得通的。想通后就这两三天放人!”看马元利点头,王志贤这就站起身来告辞,打马回营。

不意王志贤回营第三天,部队开拔前夕。一心挂牵着翟刘氏母子的他派人进城去马元利处打听消息,得到的回答是,就在当天夜里,翟刘氏悬梁自尽。王志贤闻讯大惊,立即赶去马元利处询问。可是马元利却夯拉着头,什么也不说。

听说软禁翟刘氏的绣房里,墙壁上留下了她书写的十首遗诗,极尽哀婉。王志贤要人带他去看。一间长长方方、精精巧巧的绣房里,雪白的墙壁上,写满了遗诗,字体娟秀,墨迹犹新,字里行间字字泪,声声血。是藏头诗,王志贤细细看去:

马革何人誓裹尸,四维不整念夫君。

携女长夜留幽阁,驿使无由寄书信。(驿)

人同木偶只素餐,长夜难眠末有期。

母牵幼女长相望,梅骨棱棱盼春归。(梅)

朝朝暮暮念着君。秋水望穿梦萦回。

马嘶芳草蹄蹄来,惊醒妾梦入囚笼。(惊)

节义并非话一句,患难时刻见忠贞。

刀锯不移巾帼志,别世之时泪满襟。(别)

立也悲兮坐亦悲,最怕斜阳笼起时。

窗外脚步兀惊心,意惨幼女无人依。(意)

官军过后又流军,日望征夫不欲生。

疋练有绶红粉尽,堤边啼鸟是妾魂。(堤)

木稼前望碧空尽,夕阳古道萧萧下。

耳边似听别时语,柳絮随风飘飘去。(柳)

依稀送君到阳关,妾就是那望夫石。

意信凭谁由此寄,暗悲汝妇已投环。(暗)

凶莫凶兮国丧亡,内庭无数各奔忙。

佳人命薄从来是,离却尘氛骨应香。(离)

禾黍离离最可怜,火急谁与救眉燃。

心中一念惟夫子,愁向山头向杜鹃。(愁)

这十首绝命诗,暗含“驿梅惊别意,堤柳暗离愁”十字,于清丽典雅的诗句中,表达了翟刘氏对爱情的忠贞,对丈夫思念的深情。王志贤站在遗诗前心中好一阵感叹,心想,西军虽已是一支百战之军,但要成仁义之师难啊!同时暗想,人说天府之国文风很盛,看来果然如此。 Mg+igD6OLpavzqYR5RYV8gdnfJrH8/UJOSpsJyE5FPwrME+5vPFttlp5/422ahS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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