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温软、刘进忠率领的水陆两路大军在神臂崖扎下了大营。这里离泸州八十里,面临大江,危崖峭拨,号称天险。
猎猎军旗在晨风中招展。身披大氅的丁温软和全身披挂的刘进忠站在神臂崖上,向泸州方向眺望。时强时弱的江风,将大江上团团乳白色的雾霭驱赶开了,视线中没有一条船帆,只有泊在崖下自己方面整装待战的百余艘战船和远处江天间,拍翅鸥鸥飞翔的水鸟――似乎这些水上精灵已经预感到了,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刘将军!”目视着茫茫的江天,丁温软对身边这位张献忠指定给他的副将说:“兵书上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说。你了解泸州知州苏瑶昆和守将罗于莘吗?”丁温软的话中有种自呜得意。刘进忠看了看很有些得意的温主将,一丝不意察觉的讪笑,涌上了他那张很精明的长条脸。
“不很了解,只是略知一二。这镇守泸州的一文一武,不过如此,没有听说他们有什么过人之处吧?”刘进忠的话中有种试探意味;并顺便恭维了他两句:“这两个瘟猪子听说温将军驾到,怕是吓得发抖吧!”可惜自命不凡的丁温软没有觉出刘进忠对他的讽刺。他“哈!”地笑了一声,略为沉吟:“我最担心成都方面会派兵增援泸州。现在看来,成都并无一兵一将增援。泸州,靠这两个庸才守是守不住的。我的‘劝降书’已派人给苏瑶昆发去,上面说得很明白:投降重赏,若是抵抗,哼哼!”说着调过头来,看定刘进忠:“你看,苏、罗二人会不会幡然投诚?”
自命不凡的丁温软太不解刘进忠了。这个跟着张献忠从陕北一路打出来的百战将军,在大西军将领里,名位、地位目前虽然都只能算是二流偏下,其实有真本事,会打仗。对自己目下所处的地位名位,刘进忠心中是不服的,但他决不流露出来。他心机深沉,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要露就要露大的!张献忠之所以安排刘进忠作丁温软的副手,其实是对他不放心。刘进忠一时摸不清眼前这个大话炎炎的主将“水”有多深,于是,他将真实的“我”隐藏起来,不轻易露水。
刘进忠想了想说:“如果苏瑶昆们能幡然投诚,让我们兵不血刃拿下泸州就太好了。正如温将军所说,泸州是此去成都最重要的一道锁匙。如是,温将军就立下大功,大王不知会如何奖赏、重用将军呢!”
这话正是丁温软想听到的。他咀嚼着刘进忠的恭维话,心中美滋滋的。
“报!”忽然,一名小校急步来到丁温软身前,行了半跪礼,报告:将军一早派到泸州城里去给苏瑶昆罗于莘送书人,被他们割了一只耳朵轰回来了。
这简直是一声晴天霹雳。丁温软瞪大一双怪眼:“这还了得!人呢?快带上来,容我细问。”
小校将送书人带了上来。他跪在温主将面前,非常狼狈;他被割去一只耳朵,扎在脑袋上的绷带还在浸血,身上也是斑斑血迹。
“咦!苏瑶昆、罗于莘真是矮子过河――淹(安)了心!”丁温软气急败坏,语无伦次。他指着跪在地上的送书人:“你说,给我详细说说过程。”
被割了耳朵的送书人能言会道,口齿清晰,他详细地向主将报告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包括若干细节。
送信的他过了江,被苏瑶昆命人蒙着眼睛带到知府衙门。
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揭去,他好一会才看清:苏瑶昆、罗于莘两个狗官高坐堂上,堂下两边排列多位文武官员,他们仇恨的眼睛,就像要把他生吞活剥吃了似的。苏瑶昆罗于莘交换了一下眼色,知府苏瑶昆在桌上一拍。“唰!”地一声,不由分说,将他送去的“劝降书”撕得粉碎。苏瑶昆指着堂上的一班文武官员,示威似地逐一介绍,谁是原楚雄推官韩大宾、谁是永宁指挥王万春;还有城中生员方旭、方伯元、曾荐祥等等。苏瑶昆要我转告丁麻子,说到这里,送书小校自知说漏了嘴,赶紧将嘴一扪,继续说下去:“这时,罗于莘霍地起身,指着我教训,不要以为我们泸州无人好欺负,回去告诉他丁……尽管放开来打,管叫他有来无回!”
“你刚才说,苏瑶昆、罗于莘他们叫我什么?”丁温软咬牙切齿。
“一口一个丁大麻子。”
被割了耳朵的送书小校又说:这时,堂上一阵乱吼。有的绅士说,我等诗书人家,怎能屈身事贼,愿与城中义兵共同守城,生死存亡在一起。
有的对大人进行人身攻击,说丁大麻子原是我大明叛官,屈身事贼,还好意思来劝我等降贼,简直是痴人作梦。
还有人说,干脆将来人耳朵割了轰回去,以示我破釜沉舟的决心。接着是更多的人响应:对,就用这个法子羞辱他龟儿子丁大麻子……听到这里,丁温软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气得一张麻脸通红,也不征求刘进忠意见,立刻下达了分水陆两路攻击泸州的命令。
战鼓咚咚,胡茄声声。丁温软当即兵分两路,他要刘进忠带兵五千从陆路迂回前进以作策应。他自率一万五千人马,顺江而下,到达预定的小市镇后集中攻城,并约定了两军会和时间。
刘进忠听说听教地去了。
丁温软率主力由水陆两路夹进,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午后到达小市镇。小市镇与泸州城隔江遥遥相望。小市只有一条独街,街道狭长,沿江而去约两三里,状似一条从江中腾起的大鱼。街两边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还有民居,一律关门闭户,阒然无声。这些建筑物都是川南常见的那种板壁黑瓦,屋檐很长,遮着了门前阶沿,向街心延伸的格式,街面铺着浸透了岁月沧桑的麻石。看得出来,小市镇战前是热闹的,现在战争的阴影中战栗。这座足有两三万人口的小镇,大都人去房空,留在家中的都是走不动的老弱病残。丁温软还了解到,小市镇上的人,都避进了泸州城。
丁温软照兵书上的战法,将水陆两军作了布置,然后骑上马,带一哨护卫,对小镇作了一番巡视。临江的小市镇风景清幽秀美,这里那里点缀着亭亭如盖的大榕树。镇后紧靠着一道绵延起伏的青翠山峦,镇中有座东岳庙,还算巍峨,丁温软将自己的行辕扎在了庙里。令丁温软高兴的是,毕竟地处富庶的川南,小镇上人懂理守法。他走马狭窄的长街上时,有些居民头顶香盘,手执纸旗,在自家门口对他跪地相迎,口称“顺民”,让他的虚荣心在得到极大满足的同时,放松了警惕……
在东岳庙行辕,丁温软一连下达两道命令:一、各营不准忧民。二、各营赶紧准备云梯、铁钩等等准备攻城。过后,刘进忠到了,向他报告沿路顺利,并不多说。午饭后,丁温软找刘进忠来议了议,他让刘进忠明日一早带队过江扑城,佯攻;别的看他的。刘进忠也是听说听教,表示遵命。为了作到知己知彼,之后,他派人去找了几个镇上的老人询问情况。他问这些老人,江上为何不见一船一楫?
回答是他意料中的。
老人们说,重庆失守后,泸州知府苏瑶昆和守将罗于莘便命封江,将江上所有船只,尽都撤到了江对面泸州。上游船只撤到叙州、简州,以免这些船只资敌。
丁温软多了一个心眼,问:苏瑶昆为何不将你们也都撤到江对面的泸州城?
老人们凄然回答:留在小镇上的人,不是有病的就是没有用处的老人、妇孺。现在泸州城内人数众多,粮食有限!泸州知府苏瑶昆、守将罗于莘尽量限制入城人数。他们在将小镇上有用之人尽都撤进城内之时,粮食等一应有用之物,也都搬迁进城。
“这么说,苏瑶昆他们是不管你们这些人的死活了?”丁温软听他们说得合情合理,放心了,用手摸了摸麻脸。
老人们点头称是。
“那好。”丁温软慷慨地说:“苏瑶昆弃了你们,我来救你们,西王的军队是一支仁义之师。我立刻吩咐属下救济你们一些粮食。”
这几个“顺民”,当即向他磕头致谢。
“你们也不要称谢。”丁温软说:“从来帮助都是相互的。你们缺的是粮食,我军缺的是马草。从明天起,你们发动小市镇上所有的人上山采割回来马草,同我们换粮食,我派专人办理此事,如何?”
“顺民”们说这样最好。坐在丁温软身边的副将刘进忠想从这些人口中多少了解一些情况,比如泸州城内官军有多少,各营长官姓甚名谁等等。他问了,而这几个头脑相当清楚,口齿也流利的“顺民”却回答得琐琐碎碎,全然不得要领。不知不觉间,一轮红日西沉。丁温软以示豪爽爱民,他要这些人放心回去,给镇上的人带去以马草换粮的口信。天黑以前,他让兵士们给小镇居民逐户送去大米一升。“顺民”们欢天喜地而去。
第二天,晨雾刚刚散尽,担任佯攻的刘进忠一声号令,大西军数艘泊在江边的战船即刻升起蓬帆,恰好有风,蓬帆张满,多艘战船像离弦之箭,嗖嗖地射向对岸。
主将丁温软登上东岳庙中临时搭建起来的那座高高的哨楼上观战。他举起一只从西洋进口的单筒望远镜看去,这是当年“曹操”作为交好礼物送给他的。刘进忠的船队,在江上没有受到任何拦截抵抗。船到对岸,从多艘战船上一跃而下的几千将士,手持刀矛,大声呐喊,海潮似地扑到了泸州城下,泸州城仍然没有动靜。高高的城墙上,飘扬着一面面标有“苏”、“罗”的旗帜。但当扑城将士将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上,将士们手执刀矛,牵线线似地一个接一个向上快速攀缘时,城上守军出现了;内中还有老百姓组成的民军。居高临下的明军,拼命向攻城西军射箭,箭如飞蝗;民军则往下扔巨石、洒石灰、泼开水……
少经战阵的他,心跳得咚咚的。他使出第二招,命令所有大炮开火。一时,火光闪处,大炮咚咚!可惜都是土炮,威力有限,射程也短。与其说他这招这是在向隔江攻城部队提供火力支援,不如说是给攻城部队壮胆。对面官军对此毫不在意,好些云梯被连连掀翻。城上守军信心大增,无数粗喉咙喊“杀”、混合着咚咚的战鼓声,坠下城来的伤员的惨叫声……虽然隔江观战的丁温软听不到,但分明感受得到那份惨烈。
望远镜中的副将刘进忠相当镇定,他有相当的作战经验。骑在一匹火红雄骏上的他,打马来往飞驰,不断举起手中的令旗,指挥部队进退有序,尽量避免伤亡。然而,此时的泸州城下,西军已经陈尸累累。丁温软见状有些乱了分寸。不过,还好,总算探明了敌军虚实。他使出最后一招,令旗一挥,让所有部队增援过江攻城,并让部下给刘进忠带去命令:“士可鼓而不可泄!天黑以前,一定要一鼓作气拿下泸州!”顾此失彼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时,危险正在向他逼近。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部为对岸所牵扯,派出所有的部队过江攻城,倾力一搏时,他留守在小市镇上的小部队不足千人。这支不足千人的小部队任务很单纯,主要是为隔江攻城部队煮饭、烧水,提供后勤支援。而就在天色渐暗,攻城部队大有起色时,上山割马草换粮的居民陆续回来了。设置在离东岳庙不远处的以粮食换马草的点上出现了争执。两三百小市居民,将换粮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争着换粮,而责责换粮的西兵只有三个人――一个哨长带两个西兵,他们要一一过秤,忙不过来。
在催促声中,一个西兵很有些警惕。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站得满满荡荡,一些捞脚挽裤的人,悄声对哨长说: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这里面好像有许多陌生人!
哨长警觉了,让换粮暂停。他指着一些看似陌生人问:这个人是谁,我怎么没有看见你早晨出去!当即就有许多熟面孔出来解释说:这是谁谁谁的亲戚,他们就住在这附近。因为缺粮,听说可以用马草同你们西军换粮食,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同我们一起上山打回马草来同你们换粮食……周围的熟面孔们异口同声作证。其实,这一大群陌生面孔中,大都是从泸州城里混进来的官军精锐。其中,有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戴在头上压得很低的一顶草帽,注视着哨长,他是泸州守军悍将王万春。
解释是这样合理,但哨长总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拿不定主意,对急欲换取粮食的人们说:老乡,你们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丁将军。
就在哨长去了东岳庙,向丁温软报告情况不对之时,这边王万春“嗖!”地一声从扁担中抽出一把雪亮的长刀。
这是一道无声的命令。在场的官军两三百人,露出凶相,纷纷放下马草,从中快速抽出刀、矛。两个目瞪口呆的西军还未回过神来,已是人头落地。混进人群中的官军动起手来,他们放火的放火,杀的杀人。身高力大,武艺过人的王万春,手执大板刀,带一队官军过东岳庙来捉丁温软。全乱套了!王万春抢上哨楼,老鹰捉小鸡似的将丁温软生擒在手。然后放火。
江对面,攻城正急。有的城楼已经被西军攻了上去,敌我双方正在城上展开你死我活的拼杀时,忽听守城敌军大喝:“老陕,你们就不要在这里同我们拼命了,你们的窝子都被我们端了,你们这些人已死无葬身之地!不信回头看!”攻上城还有正在急速上云梯的西军将士,不禁回头觑眼一看。果真是!江对面,大本营所在地小市镇燃起大火,已经烧成了一根红蜡烛。此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黑烟滚滚,攻上城的将士心中一虚,马上被敌军砍杀在地。而云梯上的将士,被守军挑翻在地。本来很有希望的攻破失败了,让骑在马上往来奔驰指挥的刘进忠陡唤奈何,急令收军。
这时,明军反攻。城上号炮轰响,四门大开。罗于莘等一帮将领率城中兵将攻出,势不可挡。局势完全颠倒了,兵败如山倒,好些大西兵为了争着上船逃命,在江中扭打了起来。
“可惜!”久经战阵的刘进忠完全控制不了这样混乱的局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随侍在他身边的弁兵,见局势危急,将军却固执不退,不由分说,伸手抓着马疆,将刘进忠连人带马拥上了等着他的战船。
残阳如血。刘进忠带着他的残部撤离泸州,因为不能回到对岸小市镇,只得沿江顺水往神臂崖方向退。刚过两江口,多只战船被埋伏在此的官军堵截。一时,强弓硬弩、锐矢火箭射来,极为猛烈。所幸当头顶进的的刘进忠船大,将士英勇,猛烈向前冲去,撞开一个口子,跟后的船只接踵而去。可是,后面有几只船,速度慢了些,被明军拉起横江铁链截获,船只或烧或沉,船上西军不是被俘,就是被杀。损失惨重。
危险过去了。借着最后一线天光,刘进忠往后望去,心中估算了一下,原先浩浩荡荡的水陆两军将士两万余人,现在,只剩下疏疏落落的四五十只战船,总共折损了好几千人。所剩战船大都伤痕累累,樯倾楫摧。主将丁温软被敌掳去,这可是西军入川以来首遭败绩,而且败得是如此窝囊、如此狼狈。该如何向西王张献忠交待呢?想到张献忠雷霆震怒,想到汪兆麟一脸的坏笑,刘进忠不禁忧谗畏讥,雪上加霜,恨不得一头栽进波涛滚滚的大江中去。不用说,刘进忠过后的处境,也是他日后降清的原因之一。
这时,泸州城里却是一番欢天喜地的情景。知府苏瑶昆、参将罗于莘给立下大功的王万春等一干人披红挂花,打马游街。丁温软被五花大绑缚于马上,作为战利品,跟在王万春等之后。一路鸣锣示众,两边警卫严密。绑得粽子似的丁温软的背上,插着一只打了红叉的木牌子,上写“俘获张献忠伪都督丁温软”,引得泸州城里人驻脚观看,万人空巷。
受尽凌辱的丁温软最后被押到南门外江边,许多被俘不降的西军将士也被押在那里。明军喝令他们跪下,丁温软等全然不跪。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罗于莘咬牙切齿,将手一挥,大喝一声:“斩!”刽子手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大刀片子,用力一挥,丁温软等上千西军将士人头顿时落地。迎着最后一抹残阳,血,一股股冲天而起,如雨。好些没有了头的尸体又坚持挺了好一会,才“扑咚!”一声栽倒在江边。
当第三天早晨,连连受挫的刘进忠率残逃到离神臂崖约有百里时,被不放心,率大部由水路而上的张献忠截住。
在张献忠面前,刘进忠“咚!地一声下跪。他将泸州之战中,主将丁温软如何布置,如何分兵,他是如何听令;主将丁温软如何中计,如何失败;丁温软同攻城若干将士如何宁死不屈致死等等细说了一遍。
张献忠身后的汪兆麟脸都吓白了。他是丁温软的举荐者,泸州惨败,他难逃干系。驴头马面的他,紧张地注视着张献忠的脸色,心中扑咚,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
张献忠橘青着脸听完,都以为他会立刻暴跳如雷、高声骂娘,不意他出奇地很平静,叹了口气说:“丁麻胡我是高看他了。只是刘进忠,你这么多年的仗是白毬打了!丁麻胡纸上谈兵,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打不来仗,难道你刘进忠也打不来仗吗,怎么不劝劝他!”
“官大一级,犹如泰山压顶。他是主将,我是副将,我得听他的。”张献忠听出了刘进忠的不满,坐在一把黑漆扶手龙椅上的他发作了,脚一跷,狠劲向刘进忠一脚踹去,大骂:“狗日的东西,你打了败仗还有理了!”他“咚!”地一声,将刘进忠踹了个倒翻身。
向来同刘进忠关系不错的孙可旺赶紧打圆场,他对刘进忠说:“战败的责任当然该丁麻胡负,他死有余辜。父王这是对你恨铁不成钢!”刘进忠乖巧,赶紧翻身而起,跪在张献忠面前请求治罪。“给老子起来吧!”张献忠说:“还不赶快去收拾你的残兵败将,随老子前进。看咱老子怎么打进沪州,咱老子打进泸州,活剐了苏瑶昆、罗于莘、王万春们!”
张献忠当即要孙可旺传令,水陆两路大军相互照应,加紧向泸州前进。
两岸青山如像两道画屏,向后退去。眼前,忽地展现一片平原沃畴,大江如练,烟村点点。首尾衔接的船队,行驶大江上,如一条摇头摆尾的巨龙;而行进在一片绿畴上的步骑两军,声势浩大,颇为壮观。坐在足有三层楼高的帅船船首甲板上的张献忠四顾频频,以手抚髯赞叹不己:“四川真是个好地方,越走越好,越走越富庶。这会儿还在泸州地界,成都和成都所处的成都平原,比起泸州更胜一筹。”站在张献忠身后,善于投机取巧的汪兆麟屈身进言:“像陛下这样善于用兵,成都指日可待。”他说时指东划西,一个劲给献忠戴高帽子:“我记得当年流寓成都的唐代诗圣杜甫,有一首描绘成都风光的诗,最是精当”说着,摇头摆尾吟诵开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令人心向往之。不过,杜甫的诗写得再好,终究脱不了文人气,哪有陛下的诗有气魄!”
张献忠哈哈大笑,以手拂髯:“你这个酸秀才,咱老子会做诗么?”
“陛下忘了,当年打下武昌后,陛下登上黄鹤楼做的诗吗?在下倒是印象深刻得很哩。”
“是吗?”张献忠很是高兴:“咱老子记不得了,你说来听听。”汪兆麟这又摇头晃脑背诵起来:
“滚滚江流去不还,隔断龟蛇不相攀。
龟山就譬比是李闯,咱老子站在蛇山。”
孙可旺不由说:“父王这诗,用在今天,也是很好的。”张献忠刚才的怒气郁闷,此时全都烟消云消。张献忠统率的水陆两路大军,黄昏时分到达小市镇。孙可旺传令大军就地扎营,作好警戒。他率艾能奇、狄三品两位将军并一彪禁卫军,保护着献忠上岸,骑马作一番巡行。整个小市镇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苏瑶昆、罗于莘出于种种考虑,已将小市镇上所有的人都迁到江对面泸州城去了。
张献忠领着孙可旺、刘进忠等,详细查勘了丁温软布下的战阵、用兵情况等等。驻马江边,张献忠对丁温软的用兵布阵作了评论:“丁麻胡之败,除了丧失警惕,顾此失彼,让王万春钻了空子外,布置上也很疏漏。”他转过身来,指着背后连绵起伏的山峦说:“丁麻胡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对面,忘记了自己的后背可能遭到袭击。你打人家,人家就不能打你吗?小市镇上留下那么一点兵,人家从你的背后压过来,还不把你压到江心喂鱼!”说得大家心服口服。
张献忠当即吩咐孙可旺:“事不宜迟,你赶紧提调水陆两军立刻攻城。苏瑶昆,罗于莘以为我大军到后,会稍作休整,我则打他个狗娘养的措手不及。”
“得令!”孙可旺手提韁绳,拨过马头,蹄声嗒嗒,打马而去。这时,右尚书王志贤领兵一路迂廻前进,占领了战略要地龙透关,与张献忠形成倚角之势,对泸州形成了最好的夹击之势。
张献忠牛刀杀鸡,亲自指挥、提调数万大军,分别从龙透关和小市镇同时向泸州发起猛烈攻击。这天中午时分,罗于莘见南门西军进攻猛烈,守军渐呈不支之势,赶紧将全城精锐调到南门,并对负责迎战龙透关方面西军的王万春授计,在城上虚设数面旌旗,派人擂鼓,虚张声势。然而,全没有用处。铺天盖地抱必胜信念的西军大海怒涛般一浪接一浪地冲击四城。一架架云梯掀翻倒地,重新架起来;城上城下,杀声震天。虽然死伤的西军在城下跺起了几层,没有死的,被箭射穿肚子,被刀剑劈断了胳膊,或是被戈矛剌穿的伤员倒在城下死人堆里发出阵阵瘆人的惨叫、呻吟。然而,更多的西军将士不管不顾,在如雨的箭簇和刀光剑影中,从掀翻又搭起的云梯中飞快地上,不断朝上发起冲击。张献忠骑在那匹雄壮膘悍的大黑马――乌龙驹上,往来翻飞,四城督战,攻城愈紧愈急。
十三日下午时分,西军在盈尸累累后,骁将艾能奇指挥一支西军精锐最先攻上东城,并在城墙上与守军展开了短兵相接的惨烈拼杀。上了城的西军士气大振,猛虎扑羊般向守军扑去,而守城明军见大势已去,垮了。兴奋不已的西军将士,牵线线般冲上了城,大声呐喊,步步紧逼。城上守军彻底崩溃,争相逃命。正在南门督战的参将罗于莘,忽见部下崩山似地下来,不由蹬大了惊恐的眼睛。那些争相逃命的下属,就像一只只顾头不顾尾的秧鸡,手抱在头上,厥起屁股,由着跟在后面的西军砍杀。刀落处,人头落地,犹如滚瓜切菜。罗于莘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完了,泸州完了!”绝望中的他,将手中利剑往颈上一刎。顿时,鲜血喷涌。罗于莘在原地转了两圈,像个沉重的麻袋,迎着如血的残阳,咚地一声栽倒在了厚实的城墙上。
四门失守之中,王万春在巷战中被杀,知府苏瑶昆在府中上吊自尽……泸州打下来了。张献忠进了城。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但映入眼帘的境况处处触目惊心,显示着这一天战斗的惨烈和攻城付出的代价。到处的房屋都在燃烧,黑烟滚滚。到处都是死尸;有好些西军将士是与守军互相掐着喉咙死在一起的。
张献忠咬牙切齿,当即下令:关闭四门,严防城中逃出一人。他要血洗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