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辉是清明节前一天,回大邑县安仁老家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首古诗之所以能流传下来,而且还要继续流传下去,除了诗中刻划出古代这个时节令人神往的带有空灵色彩的人物景致外,更多的是格定了这个时节的自然现象“清明时节雨纷纷”。然而,在刘文辉回老家扫墓的这个早晨,成都的天气却一反以往地好。随着黎明的到来,最后一丝黑绒似的夜幕匆匆卷起之时,东边天际,最初现出了一线鱼肚白。接着,漾起一方红晕,这一方红晕紧跟着迅速扩大,弥漫了半个天际,很像战场上伤亡将士们身上泅出的血、鲜血。这让就让回家早起看天的刘文辉感到无尚的高兴、宽慰。这个时节,成都有这样好的天气,难找。心想,老天也来凑趣,这真是一个吉兆!从来不相信命运的他,这些天耽心军火的事,心中一直梗起,又无他法排遣,似乎也变得有点宿命起来、信天信地了。可见,宿命、信天信地,有时也是一种精神上的祈求和寄托。
三姨太杨蕴光见他久站在院子里看天,怕他着凉,亲自去请。回屋后,杨蕴光又亲自带着丫寰冬妹精心服伺了他的穿、洗、吃,这一切收拾停当后,时间仍早。可刘文辉已等不及了,带着军参谋长田北诗、副官李金安并三个精干弁兵,出了门,分乘两辆“福特”牌轿车上路了。
出门时其实也不早了,这已是上午八点钟左右。但所过之处,大街上都关门闭户,只有那些分布在大街小巷内数不清的茶铺在开张营业,习惯于晚睡晚起的成都人,还陶醉在玫瑰色慵懒的梦中没有醒来。
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就在刘文辉的车出了成都,到红牌楼时,由重庆归乡扫墓的四川省军务善后督办兼21军军长刘湘已先他一大步,这时,已车出双流县境,进入新津地界,很快就要进入大邑县了。
刘湘此行相当秘密。他只带了手下两个师长:张斯可、刘从云;也是两辆轿车前后相跟,他的贴身副官张波挑选了三个精干弁兵,一行人是昨天上路的。他们昨天一早从山城重庆动身,一路上紧赶慢赶,当晚借宿在成都近郊,北大路旁的昭觉寺,连城都没有进。昭觉寺是川西名寺,座落在駟马桥以北几里地远,位于川陕公路一侧。刘湘之所以住昭觉寺,一是此次过成都,他谁也不想惊动。二是寺中住持清云大法师是军人出身,原是中央军的一个少将,蒋介石蒋委员长身边红人,身居要职,而且正一路顺风顺水时却忽然隐退,这让他顿生好奇之心,希望结识。还有一个原因是,护法战争中,时为滇军将领的四川仪陇人、素称能战的朱德有次遇险,被北洋军紧追不舍而躲进昭觉寺,被寺中众僧巧妙地保护了起来,让朱德化险为夷。事后,该寺僧众将朱德住过的房间以及请朱德提写的牌匾等,一应作了很好的原封不动的保存。这又让刘湘对昭觉寺平添了一种感情,心向往之。
昨晚,清云大法师安排刘湘住在朱德曾经住过的小屋里,虽然他同清云大师没有能谈上几句话,但也觉得不虚此行了。其实,他之所以不进成都,主要原因还在于,他现在最不愿意见到幺爸刘文辉。如果他当晚住在成都,幺爸肯定会知道,肯定要来找他。一见面,幺爸就要没完没了地同他谈那批从日本购买的军火过境事!而对此事,他心中已有了打米碗;他已经私下同他的手下第一师师长,心腹大将,时驻万县的王陵基商量好了:幺爸的军火一过万县,就由王陵基出面,将那批军火打来吃起!
这趟回老家扫墓,对他,是一件很难的事。他不想回去,但又不能不回去。父亲的坟莹安置在安仁老家刘氏墓地,清明时节,能不回去为父亲扫墓?不能,万万不能。但一回去,幺爸就要来找他,他现在最怕见到幺爸,是在千方百计躲幺爸,而幺爸却在千方百计逮他。所以,今天一早天还没有亮明,他们就动身了;躲是躲不过去的,但能躲几时算几时。
车进新津,天才大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副只有川西平原这个时候才有的色彩特别绚丽的图景:一轮金色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迅即光芒万道。放眼望去,令他心中一喜,精神一震。车窗外一坝坝向后滚去的金黄色的油菜花,经过夜雾的滋润好像上了油,在阳光照射下,简直就是闪过的一坝坝质地厚重的金子。那些一个个分布在田野深处的林盘,都被浓荫翠竹严严实实地遮盖着。林盘里的农舍,间或透出川西民居独特的白壁黑瓦。这些林盘都绿得发黑,像是画家用彩笔点染出来的;林盘里炊烟袅袅,清新微甜空气中荡漾着熟悉好闻的柴草味。田野上小桥流水,田塍上有三三两两骑在水牯牛上的牧童,挑声夭夭地唱着儿歌。一些鸟儿扇着翅膀在天地间飞翔。燕子像是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绅士,金鸦雀像是穿金戴银的小姐……这些欢快的鸟儿,颜色姿势各式各样,在蓝色的空中与地上金黄的油菜花田地间,蹿上蹿下或停在空中,把它们清脆喜人的鸣叫声撒了一地,给成都平原上特有的清新富庶的气息增添了活力。远处的寺庙上空有一群鸽子在空中盘旋,于是,蓝天上拖起一阵悠长的哨音,它们的翅膀上闪着金光,像是一群神雀。
“军长!”看刘湘兴致勃勃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致,张斯可不知是投其主公所好,显示学问,还是心有所感,发出由衰的赞美:“成都平原川西坝子,实在是沃野千里。这样的钟灵毓秀之地,咋个不人才辈出嘛!史载,唐时名相张商荫就是新津人?”
“所谓成都平原川西坝子米粮仓,实际上也就有只有温(江)郫(县)崇(庆)崇宁、新(都)新津、灌(县)……”刘湘把话题扯开,有意不同张斯可谈人文。他知道一谈人文,张斯可就要把话题扯到大邑县出了三军九师十八旅上去恭维他,而刘从云“刘神仙”又会从旁乘机大谈风水。
“是。”张斯可知道刘湘这时最想听什么,话题一转,也看着窗外,做出神往的表情,他谈《三国》:“不过,这也就不简单了。诸葛亮在《定三分隆中决策》中谓:‘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今刘璋暗弱,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若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彝、越,外结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兵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大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斯可,你记性真好!”刘湘听了这一段果然来了兴趣,调过头来看了看张斯可,一副大刀眉闪闪,一双沉思着大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火花和询问之意:“你觉得《三国演义》上此说,与今天川中局势有相同之处吗?”
刘从云不愿张斯可独专邀宠,赶紧插话:“我觉得张师长刚才背诵的《三国演义》一段,简直就是今天的川中局势翻版。”刘湘微微一笑,他知道刘从云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刘湘不以为然地说:“我幺爸不是暗弱的刘璋,我刘甫澄也并非帝室之胄的刘备。”
“除此而外,其他地方都是一样的。”张斯可乘机接过话题展开来侃侃而谈,什么:“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国,高祖因之以成帝业。”什么“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若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彝、越,外结孙权,内修政理;待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兵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大业可成,汉室可兴矣。”他古为今用。什么刘自乾于今在川内诸军中成了众矢之的;什么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于今“保定系”内部磨擦加剧,军长宜抓紧田颂尧,让田与刘自乾反目成仇在成都打起来,我们再乘机打过去,这样就可对刘自乾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于此,统一全川成矣……
刘从云看着张斯可侃侃而谈,他在一边干着急。他只能谈些风水、八卦类虚无飘渺事,像张斯可这样古为今用,能上升到计谋策略上的话,他是不行的,插不上嘴,却又不能打叉,因为军长听得很过瘾。
张斯可借古喻今,大谈特谈。刘湘一边细听,一边将当今川中局势与之联系起来进行对照分析。是的,他想,《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定三分隆中决策》,与今天的川中局势的确很有些相似……如今,从东到西,在他的21军与幺爸的24军对峙的千里线上,他日前已将部队秘密分成了东西两个部份;两路大军分别由他信任的唐式遵、王缵绪两位师长分别提调,近前指挥;此外,还有海空军司令蒋奎等相关将领,都已经接到了他准备向刘文辉开战的秘密命令;三军都已经作好了大战准备。在军事上,他是自信的。但是,在政治机诈手段上,他不能不承认,幺爸远比他高明。这点,他自愧弗如。幺爸绰号“多宝道人”,很诡,一踩九头跷。同幺爸打这场战争,不打则己,打则必胜,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决无退路的,也是没有回旋余地的!近期他的打算是,对幺爸先来两手:卡住他从日本买回的一大批先进武器;另外,竭力挑起他们“保定系”的内部矛盾,在已经相当尖锐的刘文辉与田颂尧近期因加剧磨擦,已然冒出的嗤嗤火星上,再给田颂尧泼瓢油,加把劲,让他们打起来。他这才来个“见水脱鞋”,乘隙而进。战争的内涵是多方面的。要打胜这场决四川命运,也是决定他刘湘命运的大战,需要尽可能地把事情做得稳妥些,准备得尽可能充分些。对待幺爸,本来,他不希望将杀相在近期暴露出来,而是尽可能做得隐蔽些,软和些。但是,看来矛盾马上就要升级。没有办法,谁叫幺爸你要买这一大批先进的日本军火过我的防区呢?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军火过去,让你拿来打我,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事。没有办法,只有对不起了。俗话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刘甫澄不仅是丈夫,而且还是大丈夫伟丈夫。在这节骨眼上,我只能下毒手了。
现在,幺爸也在回安仁的路上了吧?尽管他心里不想同幺爸见面,但如俗话一句: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幺爸的政治手段不是一般的,很有些神出鬼没!见了面,幺爸会使出些什么手段来呢?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有点发怵。这次在老家见面,幺爸一定不会放过我,一定会把刘升廷搬出来……我又该如何应对呢?刘湘的思绪转向了马上就要开始的现实考虑。因此,张斯可在一边说他的,刘湘似听非听,在一边想他的,随即抬腕看了看瑞士瓦斯针夜光表,张斯可见状,立刻知趣地停止了高谈阔论。
刘湘说:“你们说,我幺爸他们这会儿到哪里了?”
“那就要问神仙了?”张斯可笑笑,看了看旁边这位身着道袍,手拿罗盘,驴头马脸,打扮得像个妖道一样的刘从云。张斯可从心里看不起刘从云。他知道,甫帅这次回乡,之所以特别带上这个“宝贝”,是甫帅想利用人们普遍对这个大名鼎鼎、声名远播的“刘神仙”的迷信而相机得到一些好处;在人们对“刘神仙”的仰望和“刘神仙”身上散布出来的虚幻光环中,甫帅可以藏身其间从容游动。
果然,见张斯可如此说,刘从云顿时来了精神,觉得有了用武之地。他故弄玄虚地眯缝起眼睛,掐起左指,右手转动罗盘,默了默,口中一阵念念有词,煞有介事地说:“到双流了。”说话间,他们的车过了新津龙马乡,到了韩场。
韩场是大邑县一个大镇,四四方方棋盘似的几条街,一条水质清冽的小河从中穿过,这里那里点缀着高擎云天虬枝盘杂的大榕树,清幽繁华。幸好这天不赶场。不然,街上人群涌浪,推推搡搡,鸡叫鸭叫,杂声盈耳,车子根本就过不去。
过了韩场,离安仁老家越渐近了。刘湘这会儿反而显得轻松起来,很随意地问张斯可、刘云从两位知不知道他家乡大邑城外的名胜子龙庙?两位都是第一次跟随刘湘去安仁。张斯可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刘从云做出神往的样子说,听说那里虎踞龙盘,风水不同凡响啊!
“是。”刘湘说,“我们就住在子龙庙。”
“甫帅不回家住么?”张斯可显出关切和惊讶。甫帅怎么会住在子龙庙,不回家呢,他感到奇怪。刘湘的妻儿,还有老母都还在老家。况且,刘湘对老母的孝,对妻儿的爱,在川内是出了名的。
“不,我是说我们现在径直到子龙庙去。”刘湘解释:“我是要回去的,不过晚点回去。不然,一回去必然劳烦四邻。安仁镇又小,我一回去,很快,就都晓得了,有些人就要上门来找,缠人。张副官!”刘湘说时问坐在前面的副官张波,“都联系好了么?”
“报告甫帅!”坐在前面副驶坐上,显得很精干的副官张波转过身来:“昨天从重庆动身前,我就给冷县长打了电话,冷县长听说军长要去子龙庙,欢喜之至。”
“你给冷县长打招呼没有,要他尽量不要张扬。”
“说了,说了。”
“冷县长怎么说?”刘湘抠得很细。
张波详细说了。冷县长向他保证,尽量不让老家的人知道督办今天回家。只有冷县长和相关的几个人作陪。
“要我说呀,连冷县长等少数几个人都不必来陪。啊呀,我就烦!吃一顿饭呀,陪客往往比主人还多,简直就是八百罗汉陪观音;自己不花钱,吃大户!”刘湘这话说得有些讽刺、幽默。
大家都笑了。这时,车过县城,司机径直将车开去子龙庙。子龙庙又叫赵云庙、将军庙,在离城仅二华里地的锦屏山麓;赵云是三国蜀汉五虎上将之一,一代名将。子龙庙是赵云骸骨所葬地,故此处又称子龙坟,顺平侯庙。年前刘湘接家乡父母官冷县长函,得知县里准备募款培修子龙庙,极表赞成,并捐了一大笔钱。刘湘生性俭朴,但遇上这样造福乡梓的事,也舍得花钱。
刘湘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了。刘湘的家在安仁镇镇口上,一边是只有几条街,显得极为整洁清幽的小镇,一边是广阔的田野。他家就骑在一条将小镇和田原分割开来的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溪上。无论是从房屋的建筑规模还是质量上看,都相当一般,不要说根本无法同相距不到两里地的刘文彩迷宫似的豪宅、刘文辉两幢富丽堂皇中西合璧的新公馆比肩,就是比起一般中等水平的地主家来也要差,最多也就是一个富裕中农人家水平。黄泥巴围墙,三进的院落,成品字形摆布的中式堂屋,东西厢房等等,显得有些陈旧破败。刘湘的老家,基本上保持着刘湘离家时的规模和水平。他发迹后,只是对老宅作了些必要的培整,并没有扩建大修。这从一个方面,反映了刘湘的简朴内敛务实,不喜招摇的个性和为人。
年前,刘湘父亲去世后,他多次提出要将老母接去重庆享福,以尽孝道;可他母亲是个极重乡情的人,故土难离,加之有病,自知来日不多,始终不愿离去。老母不去,自然他的妻儿也只能留在老家。
病病哀哀,一直卧床不起的母亲再三叮嘱他: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让我在老家陪着你父亲去吧。只要你在外面多做些好事就对了。还有,我去后,你要对周书好,不许讨小。虽说时下有点家务的人家都可以三妻四妾。但后娘的心,门斗钉,周女子人又老实,我怕她们母子吃亏……”
妈,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他再三给母亲保证。他给母亲作的保证,决不是虚与委蛇,而是完全出自真心。他对妻子刘周书内心充满了感激。这么多年,他在外;家中的大事小事,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妻一人在扛在操持,而且毫无怨言,不让他担半点心。妻子刘周书是父母打小给他订的婚,妻子是本县苏场人,虽然没有正式上过学,但极聪慧贤淑。最先嫁过来时没有名字,沿袭乡下的规矩:娘家姓周,嫁与刘家,叫刘周氏,刘周书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她取的,暗含让她读点书的意思。现在,她已能认好些字,写一封信不成问题。虽是旧式婚姻,好在刘周书是天脚,长得也很端正,一副秀眉,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又有神,高高大大的,平时穿一身家织粗布衣服;如果稍作打扮,人材很要些人比。
他们只有一个男孩,名叫济殷,现在安仁文彩中学——刘文彩办的中学读书。老家还有五十来亩田。收租、算帐,忙上忙下,忙里忙外,这样大一个家务,都是妻一个人在担承,够能干的了。
刘湘小时家贫,父母让他读了一段时间私塾,以后,私塾废止,他上了一段时间的新学。再后来,他考上了清末年间,清廷在四川办的陆军军官学校,那年,他才16岁,一路走到今天不容易。现在,他发达了,可父亲早早去世,根本就没有享到他的福。他将对父亲的愧疚转移到母亲身上。为了医好母亲的病,年来他不遗途力,不惜金钱,遍请川渝两地名医。可名医们看了母亲的病后,都说不出一个名堂,只有一个字:虚。母亲同父亲一样,都是年轻时劳累过度,带下了病根。
就在刘湘触景生情,思绪连绵时,轿车已驶进了一条翠云廓般的绿荫道中。这条长达两华里地的标准公路,是冷县长上任后整治的形象工程之一。大马路平坦如砥,公路两边,绿树排列成阵。而九座大小相同,浓绿葱翠,形似古代营垒的山峦,从锦屏山向东展开,蔚为壮观,绵绵延延达二十里地,这是本县八大景之一的“九寨连营”。
刘从云看见“九寨连营”便大惊小怪,铺排赞叹开来——
“哎呀呀!”刘从云手拿罗盘,睁大惊讶的眼睛,故弄玄虚地东比西划:“如此山势,大气磅礴,如虎踞似龙盘,所以出了我们甫帅这样的经天纬地大才!”
“我算什么经天纬地大才?”刘湘谦虚而憨厚地一笑,比了一个小指:“龟缩在重庆一地,人家叫‘巴壁虎’如此而己。”
“暂时的,暂时的,甫帅前程不可限量。”张斯可说时问甫帅,这九寨连营因何得名?
刘湘说,这九寨连营,据说是当年赵子龙为了抵御西南蛮夷的入侵而修建的。至于抵御何方“蛮夷”,看来刘甫公也知之不详,没有细说,张斯可也就姑枉听之,并不细问。
这个时节,子龙庙本该是开庙会,最热闹的时节:锦屏山下,菜花一坝坝金黄,山前浅草如茵,游人如织。沿线搭棚摆摊的小吃、饭馆、茶坊酒肆,医卜星相、诸般杂耍,处处人满为患。然而,往年出现的这种景观,今天都风吹了似的,不见了。虽然不见有兵丁在站岗放哨,但显而易见,县里为刘湘的回来提前作了布置:子龙庙清场了。
汽车过一座气象庄严的石牌坊后,戛地一声停在大照壁前:子龙庙到了。身材匀称,一副精明相的张波副官先一步下车,再捷步上前,伸出手来,为甫帅轻轻拉开车门,再一手护着车顶。刘湘伸出一只脚,先在地上一点,这才下了车。接着,张斯可,“刘神仙”也下了车。与此同时,张副官带来的几个弁兵早就下车,并在四处作好了警戒布置保卫。很久没有来过子龙庙了,身材高大,着长袍马褂。头戴博士帽的刘湘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着经过培修后显得格外巍峨壮观、金碧辉煌的子龙庙。
子龙庙极有气势,红墙垩壁,巍峨壮观。他们先是伫立门前,看高挂在门上的“汉顺平侯庙”匾额。黑底匾额上镌刻的五个洒金大字,字体遒劲,不由让人想起三国时期,常山赵子龙叱咤风云的那段日子。
这时,冷县长闻讯,带着一干人急急迎了出来。
“哎呀呀,甫公回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冷县长拱起手来,告了得罪。这是个有相当学识,品性方正的中年人。个子不高,长衫,短发,肤黄,团团脸上,戴一副厚如瓶底的铜边老式眼镜。冷县长说时,将迎出门来的一干五六人,给甫帅一一作了介绍,大都是些科长类级别接待人员。
刘湘口中唔唔,并不往心里去;出于礼貌,也将带在身边的张斯可、刘从云两位师长给冷县长等作了介绍。
“久仰,久仰!”冷县长说时,将腰身一弯,手一比:“甫公请,两位师长请。”一行人这就相跟着,溜溜达达地进了子龙庙。张副官带着三个弁兵,跟前跟后,注意警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