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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似火,群峰镀金。

青龙泉涌着簇簇金花,奔跳急流,绕过崖石,越,过山坡,逗得整座青龙山都笑了。

洪雁开完会后,压根儿没回宿舍歇过一口气。她带着一伙姑娘把青龙生产连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找出一大堆旧茶篓,在青龙泉边的大卵石上,劈竹子,削蔑片,摆开了修补旧茶篓的阵势。

俗话说,三个姑娘一台戏。女孩子们待在一起总断不了笑声,瞧,她们手不停嘴也不停,说个没完:

“刚才,洪雁干脆利落的几句话,说得老冯哪,络腮胡子都撅起来了,哈,真够劲。”玮凤一向很佩服洪雁的大胆、泼辣,这回又禁不住地夸起伙伴来。

“我可有些担心。洪雁尽爱冲人,说不定啥时候人家给你小鞋穿!”怕羞的雯雯捂着胸口说。

“怕啥?懦夫懒汉思想就得冲,要不哇,难保哪一天就要变修。你呀!”洪雁用手戳了戳雯雯垂着留海的前额。

“她呀,她只会哭鼻子捂耳朵。”玮凤一甩辫子说。

雯雯狠狠地在玮风的胳膊上拧了一把:“你……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啦!”

“咯咯咯,人家存心激你嘛。”玮凤笑着、躲着,随后又换了个话题,“这回,咱们可得加把劲,创出些成绩,看那班‘猴子精’再小看咱们不?”

“我说哪,咱们两个班同挑一副担,步调不一致,就会晃东晃西迈不开步子,还是得分班不分家。这是早就订下了的规矩嘛,怎么又忘了?”洪雁责怪地望望玮凤。

“是,班长同志,咱知错啦。”玮凤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你这死丫头。”洪雁装着要打玮凤,跺了跺脚,“哎哟……”她忽然感到脚趾头隐隐作痛,低头一看,哈,原来还光着脚呢!左脚小趾上给石头划破了,渗出了血。洪雁不在意地抬起脚向裤管上抹了抹。这个动作被细心的雯雯发现了:“咦,洪雁,你怎么还打着赤脚?哟,还渗出了……”

洪雁连忙笑着打断了雯雯的话:“有啥大惊小怪的?嘻嘻。”她说着就起身往石头边去取鞋,不料又摸着了那只塑料化肥袋。真是,差点把这事忘了!她忙对玮凤说:“这里你负责一下,我找佟世贵去。”

“那还不快把鞋穿上?你爱赤脚,干脆把鞋丢掉算了!”玮凤生气地埋怨着。

“丢给你罗!”洪雁把鞋子往玮凤怀里一塞,飞也似地跑了。

一晚霞渐渐隐去,月亮在龙头峰脚的山坳里露了脸,银晃晃地照着波滔似的山峦。

在青龙山间,杂树掩映的牛车道上,佟世贵背着一只大篓子急匆匆地走下山去。他不时地朝四周望望,似乎很怕撞见什么人。他急急地下了坡,越过小桥,穿过青龙泉,来到了龙尾坡。这里的地势比较平缓,一边是茂密的竹林,另一边便是龙尾坡大队的水稻田了。佟世贵擦了擦满头大汗,正往竹林里钻去。

“喂,会计同志,急匆匆的干啥来了?”猛然间迎面有人大声问道。佟世贵吓了一跳,觑眼一看,原来是小侯。他马上露出了一脸笑容:“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猴子’呀!上龙尾坡干啥来了?”

小侯得意地晃了晃肩:“瞧,为了打好明天的第一仗,到竹林奶奶那儿拿了这些新茶篓,你看多棒!”

佟世贵这才注意到小侯挑了副担子,两头各挂着十来只又大又结实的新茶篓。“嗯,不错,不错,快回去吧。”佟世贵说着就想绕开。没料到小侯把扁担一横,挡住了他的去路:“嘿,你倒想走了?还没告诉我,你上这儿来干啥呢!”

“我?我、我是来算账的……。”佟世贵支吾说。

“好,我陪你一块去。”因为平时佟世贵对小侯总是特别优待,譬如分工具啦,发化肥啦,就给他好一些,多一些,所以小侯觉得两人很对劲,老爱粘着咚世贵做事。

这要在平时,佟世贵是求之不得的,可是在这时候,他说什么也不愿意了。于是说:“喏,‘猴子’,你听听,稻田里什鸡叫得多甜哟。去,抓几只吧。”

“才不呢,那是小孩子们干的事。”小侯看看这里叫做什鸡的青蛙,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

“哎呀!你这个傻瓜。什鸡抓上来,晒晒干,卖到镇上中药铺里,可赚好多钱呢。这么有油水的事你不去做?”

“叫我搞私人副业呀?去你的吧。”小侯把扁担换了换肩,“快别罗嗦了,暗你去结账还不好?”

佟世贵忙不迭地说:“瞧你说的,怎么是私人副业呢?卖了钱,可以帮队里增加些生产资金呀。再说,什鸡肉可鲜呢,带回去慰劳慰劳大伙也不错嘛。”

小侯的心被佟世贵说动了,他抬头看看,月亮才爬上龙头峰呢,时间还早,不妨试试:“那好,就捉它几只。不过我可从来没干过这码事,你先来教教我。”

佟世贵急于走路,见小侯还是缠着自己不放,只得硬硬头皮把茶篓往田埂上一放,裤管一卷,鞋子一脱说:“我先捉一只给你示范示范。”他“啦嗯”一下跨进水田中,正待动手,谁知衣后襟被站在田埂上的小侯拉住了:“上来,上来,你瞧瞧,把秧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快上来。”

佟世贵被他拖得站不稳,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大叫:“唉呀,你放手。”

“不行,你上来抓。”小侯不松手。

佟世贵只好爬上田埂,扯了把草擦擦脚丫子,穿上鞋,没好气地说:“把手电拿来。”小侯忙把手电筒递给他。佟世贵伏在田埂上,打亮了电筒,光柱下,它抓住了。

“喏,就这么捉,会吗?”

“知道了。”于是小侯也伏下身来。

佟世贵正想走,忽然听到远处有喊声传来:“加油干呀!”他心里一惊,连忙抬起头,四周没个人影,只见月光下,秧田里水清一苗齐,泛着金波;远处灯星浮动,人影幢幢,是龙尾坡大队的社员在抢插早稻秧呢。佟世贵吐了口气,站起来对小侯说:“你在这儿捉吧,我要结账去了。”

小侯这时正抓得起劲,没有理会佟世贵的话,终世贵又叮泞了一句:“待会你自己回去吧,别等我……回去可别乱咋呼呀。”说完便沿着田埂歪歪扭扭地走了。

小侯这时兴致正浓啊,他打着手电筒,两只机灵的眼珠直瞅着秧田泥埂,“叭嗒”一只,“叭嗒”又一只……

这时,对面坡上有人发问:“黑灯瞎火的,谁在秧田里呀?”

借着月光,小侯看见一位老大娘,满头白发在月亮映照下象银丝一般:“是竹林奶奶!”

竹林奶奶是龙坞坡大队的老贫农,老烈属。她跟知识青年们的关系可亲热啦。去年青龙山上刚建连时,她每天都要从龙尾坡爬上龙头峰,帮着络络盖屋顶用的茅草,剥剥树屋梁的松树树皮,还手把手地教青年们栽茶棵、摘茶叶……成了知识青年们贴心的好顾问。青龙山的青年们也都十分尊敬竹林奶奶,他们遇上什么问题都喜欢上龙尾坡去请教竹林奶奶。

不过小侯觉得竹林奶奶挺爱挑岔的。就说管理茶园那会儿,他们班一口气翻了一座山,想歇口气,大伙斜靠在密层层象一堵绿墙的茶行上唱歌说话呢,却被在山上打猪草的竹林奶奶瞧见了。她迈着矍烁的步子走过来,满脸皱纹都绷紧了,毫不客气地说:“百十来斤的小伙子呀,光图自个惬意,不忖忖这样茶树受得了吗?要知道青龙山长出这一树一叶可不易哪!……”一席话说得小伙子一个个脸红红的站起来,赶忙去扶正被压歪的枝权。后来为这事小侯还挨了老廖的批评呢!

话可又得说回来,竹林奶奶对小伙子们的关怀真是没说的了!你看小侯穿的衣服上,还有她戴着老花眼镜穿针引线缝的针脚呢,小侯挑的那,大担子新茶篓,不也是刚从她那儿拿来的吗。所以,小侯这会儿三步并两步地跃过田沟,很快就站在竹林奶奶面前了。

“哟,是小侯呀,你咋还没回去?”竹林奶奶拎着水壶、竹篮,她是为挑灯夜战的社员们送水的。

小侯把盛什鸡的竹篓朝前一倾:“竹林奶奶,我在捉什鸡呢。你们田里的什鸡又大又肥,才一会儿就捉了这么一大篓……”说到一半,小侯见奶奶脸上皱纹又拉紧了,心想:“竹林奶奶又要挑岔了。”于是他的嘴立即象闸门一样喇地关上了。

“小侯呀,这什鸡不能抓,它是农田的宝……”

小侯想:什鸡还算宝?又不是老母鸡。他刚想张口,忽见隔着田埂,走过来一位挑秧苗的胖姑娘,她尖声叫了起来:“哎哟,竹林奶奶,谁把这块秧田踩倒了一大片。”

“糟了,这是佟世贵踩坏的,刚才忘了扶起来了。”小侯心中暗暗着急,偏不巧在这当口,竹篓里的什鸡“咕呱咕呱”地也来凑热闹。胖姑娘又叫了:“哦,原来是你捉什鸡踩坏的!竹林奶奶,你看,好大一片呢!真不象话。”她说着就气愤地挑着秧走了。

小侯的脸红到了脖根,他委屈地对竹林奶奶说:“我只捉了什鸡。可没踩过秧苗。”

“你真不害躁!”一声清脆、响亮的斥喝,着实把小侯吓了一跳。洪雁象从哪里飞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跟前。

原来,洪雁找不到佟世贵,又想起要到竹林奶奶那儿取茶篓的事儿,就径直上龙尾坡来了,正巧碰上了小侯捉什鸡的事情。她生气地冲上前,一把夺过茶篓,兜底一翻,“啦随,啦哑”把什鸡全放跑了。

小侯象发怒的狮子一样拽住茶篓,跺着脚说:“你!你……”

洪雁也不让步,理直气壮地说:“明天就要投入大生产,你倒有闲心玩耍来了。”

“谁玩耍?你懂哦?什鸡晒干能卖好多钱……”

“羞也不羞。”洪雁打断了他的话,“国营农场的战士做小买卖!资产阶级思想臭死了!”

“谁做小买卖?我是为咱们连里捉的,增加生产资金,又能改善伙食,有啥不好?”

“这什鸡能吃稻田里的害虫你知道吗?你对贫下中农啥感情?”

当着竹林奶奶的面这么数落,小侯怎么受得了:“啥感情?!我到山区来干革命,出力出汗的,什么时候落后过?再说,我才来山区不到一年,也不知道这什鸡能吃害虫呀。”他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但当着姑娘的面哭鼻子象啥样?于是就倏地转身向山上跑去,连那一担子新茶篓也顾不上拿了。

竹林奶奶连声叫:“小侯,小侯……”可小侯已经隐没在沉沉的夜色中了。

洪雁还余怒未息地对竹林奶奶说:“我想下山取茶篓,想不到碰到这码事……”

在方才那一阵连珠炮似的争论中,竹林奶奶虽然没吭声,但她一直在观察思索着,现在她说话了,“雁子哪,小侯是上我这儿拿竹篓子的,这说明他也惦着明天的战斗呢。所以你不该这么性急,应该耐心一点嘛。”

洪雁难为情地点点头。

“可我也觉着奇怪,小侯他挑着篓子,咋会想起捉什鸡来的?他咋知道什鸡晒干能卖钱?”竹林奶奶提出了疑问。

洪雁惊奇地望着奶奶。

“雁子哪,冒头的嫩芽要小心虫咬,进篓的鲜叶要提防发酵。别看这青龙山如今茶花飘香,可还有阴风在山坳子里吹呢!”竹林奶奶脸色严肃起来,“就一说咱龙尾坡的地主哀瞎子吧,这几天老是钻上山去,说是打野茶。哼,咱们从他手中夺回青龙山,他能不恨嘛?咱可要记住毛主席说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奶奶,我记下了。”

“诺,把小侯搁下的篓子捎回去,好好跟他交交心呀!”竹林奶奶爱抚地对洪雁说。

“嗯!”洪雁挑上了担子,但又放下了。只见她持持袖管,弯下腰,把歪倒的秧苗,一棵一棵地扶正了,才重新挑上担子走了。

竹林奶奶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一切,深情地点了点头,目送着洪雁奔上山坡,拐过山弯…… LDkdBnoHPN3Q7wPPGC2Dxk20X4LAQAv4RzbczJvZWQMf0y1XvM1QBYVHAnfrxC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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