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在青龙山那云腾雾漫、蜿蜒陡折的山坳里,忽然响起了一阵阵激荡人心的锣鼓声,震得陡坡上的石子儿蹦啊蹦,催着树梢尖上的嫩枝儿窜啊窜啊,哟,被春风春雨浸染得碧透翠绿的峰峦啊,都闹腾起来啦!
这锣鼓声也惊动了龙尾坡下小竹林里的两个人―一个发如银、脸似铜的老奶奶和一个穿着红衣衫、带着军帽的姑娘。她俩正在密密齐齐地编着竹篓子,那一根根薄如纸、柔如丝的竹蔑片在她们手中穿来飞去,那一只只碧青溜滑的竹篓捧在她们的怀里,真比扭秧歌挥彩带还耐看呢。
这姑娘叫洪雁,她忽闪着乌亮的眼睛,仄耳听听,跳了起来:“竹林奶奶,这准是我们连队摆开了青茶大生产的擂台……”说着就“蹭蹭蹭”地跑上小土-坎。踮起脚跟朝谈头峰顶望了又望。
竹林奶奶也跟着上了小土坎,手搭凉棚罩着眼,瞧啊瞧。
“竹林奶奶,我得马上赶回去,否则会抢不着任务的。”
“要的,年轻人嘛,艰苦的担子就是应该抢着挑。”竹林奶奶走下小土坎,在一大堆蔑片堆里抽出了一根还带着嫩竹香气的扁担,“雁子啊,你先挑些竹篓子回去,剩下的奶奶隔日给你们送去!?”
竹林奶奶知道洪雁姑娘的肩头硬着哪,所以就,毫不客气地在扁担两头拴上了十几只崭新的茶篓。
洪雁懂得老人的心意,背脊一使劲,担子便稳稳当当地上了肩。她正了正压着短发的军帽:“竹林奶奶,我走了。”
“哎。”竹林奶奶疼爱地瞧着姑娘结实的身架,又给她拍打了沾在红外衣上的竹蔑屑子:“快走吧,别忘了向老廖问个好哇。”
姑娘双眉一扬:“竹林奶奶,您就等着我们丰收的喜讯吧!”说完便飞上了山坡,象一团火,跳跃在群山绿海中……
洪雁急匆匆地沿着牛车道向龙头峰攀登。人家爬坡缓步晃腰,可她却一步三跃,肩上的扁担“吱呀吱呀”地唱着,脚跟落地“咚咚咚”地响着,简直比野兔子还窜得快。
本来,从龙头峰到龙尾坡只有一条荆棘小道。去年冬天,青龙生产连的青年们冒着寒风苦干了两个月,开出这条牛车道,把龙头龙尾连成一线。这样一来,知识青年们到场部开会、领工具、送茶叶,龙尾坡大队的社员同志上山砍柴、打猪草,可方便多啦!难怪这里的贫下中农不绝口地称赞说:“咳,如今的知识青年,心眼儿就是亮堂,打老远的大城市上咱山沟沟来,不怕苦、不怕累,想得做得真叫人瞧了哇,比喝山茶蜜还甜呢!”于是龙头龙尾两下约定,在今年冬天一起把这牛车道开成大公路,让汽车直开上青龙山的脊梁骨。
以往,一走上这牛车道,洪雁总要仔细地查看路边的排水沟畅通吗?蹬蹬路上的基石松了没有?可今儿个她却一步不停地向前直冲。
悬崖上,一簇簇、一团团的映山红花,使劲地把脑袋探到路面上,它们抚着洪雁的裤腿,牵着洪雁的衣襟,逗引她去攀折。可是洪雁却毫不领情地用脚把它们拨开了。这会儿在她耳边尽响着“咚咚锵,咚咚锵”的战鼓声,她就象即将上阵的战士,听到了冲锋的号声一样,又是兴奋,又是焦急。
拐进一个山弯,银色飘带似的青龙泉卧在眼前。那清澈见底的流水,“叮叮咚咚”地从龙头峰上流下来,横亘在整座青龙山。
洪雁利索地脱下鞋袜,稳了稳肩上的担子。入春以来没下过几场雨,青龙泉的水刚没过腿肚子,河床也不过二丈多宽。洪雁不愿意再绕几个弯坳去走小石桥,便赤着脚趟水过河了。
初春凛冽的泉水,撒着银珠儿,打着漩涡,急匆匆地从洪雁脚上流过。一阵凉意袭上心头,可洪雁偏偏还弯下腰,扯下军帽,撩一把泉水往头上将去,青龙泉底立刻映出她那俊气的圆脸蛋来,浓密的短发随着水纹飘来拂去,象群小鱼儿动着鳃帮游得欢。
要说嘛,十八九岁的姑娘都爱梳辫子,黑溜溜的,搭在肩上,垂在身后,走起路来一甩一甩,蛮俏的。可洪雁却不要,她嫌麻烦:攀山越岭,不是叫酸刺棵勾上了,就是让杂草蓬缠住啦。洪雁做事最讲究个快,她有自己的喜爱―把满头的浓发剪得短短的,齐耳贴着,还把当解放军的哥哥给她的那顶旧军帽扣在头上,把鬓角耳根的短发一古脑儿地塞进帽子里。呵!活象个小子,好不神气!不过洪雁又挺爱着红衣裳:红棉袄、红布衫、红衬衣……一年一四季不离红。如果有人说了:“姑娘家,总是爱打扮。”洪雁马上会鼓起腮帮反击:“你懂个啥?革命的旗帜是红的吧?前进的火炬是红的吧?红色,代表着热情、勇敢、朝气、光明……”可不是,洪雁的脾气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这会儿,洪雁正掬起清泉,有滋有味地吸饮着。忽然,她感到有一样软囊囊的东西贴在腿肚子上了。会不会是条小鱼呀?她抖了抖腿,可那东西却越贴越牢,反把腿肚子圈了起来。奇怪,洪雁用手一撩,撩起了一只塑料口袋。她顾不得擦干两颊的水珠,赶紧抖开一瞧。“呀,这不是咱们连里装化肥用的口袋吗?怎么漂到青龙泉里来了?要花好些钱才买一只呢,多大手大脚!”洪雁不由埋怨起仓库保管员兼会计佟世贵来,“佟世贵这人呀,工作就是不负责任,丢三拉四的,这化肥袋明明是应该收齐上交的嘛,他怎么会丢在这里?”她越想越气,要是佟世贵在跟前,她准会狠狠地批评他一顿。
洪雁把塑料袋摸在手中,双脚“啦嚓、啡嚓”踩得水花四溅,她想快点赶回连队去,当面问问佟世贵,给他敲敲警钟。
“洪雁,洪雁―”沿着青龙泉跑来了一个苗条的姑娘,洪雁抬头一瞧,是玮凤。
“傻丫头,今儿个怎么撒起野来了?”
没等玮凤跑近,洪雁便嗔道:“干啥呀?叫魂似的,我又没上天入地罗。”
玮凤把辫子朝后一甩,撅着嘴说:“有紧急情况嘛。”
“是不是采春茶打擂台大会就要开始了?”
“还打擂台呢!老冯都要把援外任务收回去了!”玮凤焦急地说。
洪雁听了一征,她这才发现“咚咚锵”的锣鼓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她着急地说:“什么,什么?这怎么行呢?”
“就是哩,大伙正和他争呢,你还不快回去呀?”
洪雁不禁皱紧了眉头,她想起儿天前在场部春茶生产誓师大会上,青龙生产连的指导员廖有栋用“强硬”的态度,硬是把支援第三世界兄弟国家的三万斤特级茶的生产任务夺了下来。当时,连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在台下把手掌都拍红了,喉咙都喊哑了。大伙的干劲就象谷雨时的茶芽,直往上冒。谁不想为支援第三世界人民的革命斗争多出一份力量?记得还是由场党委书记亲口宣布,把任务交给青龙生产连的,今天怎么又变卦了呢?
洪雁按捺不住冲上来的怒气,短发一甩说声“走!”就一手扶担子,一手拎了包着鞋袜、帽子的塑料袋,拍打着光脚丫,在山路上飞跑起来。急得玮凤跟在后画直叫唤;“鞋子!快把鞋子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