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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峰

翻上山脊的时侯,天色还是透明的,几片晚霞在山峰间盘舞,谁知一走进山腰间密匝匝的杂树林子,就仿佛跌进了墨汁缸里,伸手见不着五指了。后悔没听人劝告,执意要赶着进山。一个女流辈独自在老林子里赶夜路,近几年内都没听说过。望着黑糊糊的林子,真是毛骨惊然,可是,自尊心却不容我后退了,只得咬咬牙,横下心往前闯去。

记得这林子里只有一条小路,沿着坡岸一直向左拐,过几道山坳就到相思峰了。我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走,脚下是软扑扑的枯叶,沙沙响,仿佛有人紧跟着我,愈发慌了,几乎在跑,上坡、下坡、上坡、下坡……二已经过了许多道坡坎了,可眼前依旧是黑幢幢纵横交错的枝影,真怀疑是不是山神爷爷在跟我开玩笑,把小路拉长了十倍。

总算从繁密的枝叶隙中看到了几块灰蓝色的天空,出林子了,喜孜孜地猛窜几步,噢,眼前豁然开朗,林子外竟是繁星满天,山峰象戴土了珍珠冠。相思峰应该就在眼前的,我举目搜寻它那婀娜的姿影……

怎么?横在林子前的竟然还是那架平展展的山脊钊我倒抽了口冷气:在老林子里转了半天,又转回原地来了!头皮一阵阵发麻,双腿顿时软了,扑咚跌坐在坡上。山林里闹鬼的故事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难道今天真的撞上迷路的鬼了?“天报应!”我心中惊呼着,冷汗一层层地渗出。那一年,欢嫂就是这样指着我鼻子骂的。我恐惧地闭上双目,默默祈祷:天哪!我可不是那种丧尽天良的人呀,那时,报纸上,广播里,天天都在号召大家那样干,我以为,那就是“革命”了!悔恨,时时啮噬着我的心和神经,我甘愿承受惩罚,但愿能赎清我的无知犯下的罪过!

簌索索、簌索索,林子里传出轻微的响声,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屏息敛气,偷眼斜瞄——漆黑的林子里不知啥时燃起了一朵明亮的火光,飘飘忽忽,闪闪烁烁,替狰狞可伯的老林涂上了一层神秘奇幻的色彩。

是鬼火?!不,不象呀。人家说,鬼火是青磷磷的,可它却是鲜红鲜红的,象一朵盛开的石榴花……呵,没准是个赶山路的,点了火把!我腾地跳起身,赶前两步,直起嗓门叫:“喂——老乡——相思峰是走这条路吗?”

“唔。”隐约听见短促的一声回答,象风声一般。那石榴花般的火光便开始向林子深处移动,对我来说,它简直比普鲁米修士为人类盗来的火种还宝贵。紧盯着它,我再次钻进了黑洞洞的林子。

“老乡,你也去相思峰吗?”我快步追赶,一边问。没有回答,石榴花般的火光飞快地向前飘去。紧追急赶,不一会,我已经气喘吁吁了。

“老乡,相思峰快到了吧?”我放慢了脚步,又问。

没有回答,那火光移动的速度也缓了下来,飘悠悠地象一片落叶。

真怪,我快它也快,我侵它也慢,总跟我保持百步距离,而且,是聋是哑?为啥总不吭气?

“会不会是歹徒?引我到……”猛地打了个寒噤,我刹住了脚步,见那火光悠悠荡荡,悄然隐没了。满腹疑团,进退两难,四周一团漆黑,仿佛一迈步就会跌进无底深渊,我感到恐怖得已经要窒息了……然而那火光又在黑暗的深处闪现,扑烁扑烁,象夜神睁着一只眼。我只有这条路了,朝火光走去。颤颤惊惊,一步一步,我摸索着向前,脚底下硬梆梆的,不觉攀上了一面石坡。那火光不再飘移,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它就在我一伸手之间了,在它的光晕中,我惊异地发现,眼前竟然卧着一幢小小的石屋,门框边上还挂着块杉木牌,凑近了一字字地看:“相、思、峰、卫、生、站!”

“呵——谢天谢地!”在这一瞬间,我真相信世上有神灵的存在,舒心地吐了口气,我轻轻推开了半掩的竹门。

半壁石屋,一架竹榻,墙上吊满了一把把草药:杜衡、红藤、羊掷镯、剪春罗,还有打破碗碗花、三枝九叶草……一满屋子溢着一缕一缕带苦味的清香。没有一丝人影,那朵石榴花般的火光躲在透明的马灯罩里眨眼呢,我飘飘然仿佛进了神仙洞府。正犹疑间,隔墙传来一息声响,撩开细格子布的门窜,只见一盘火熊熊烟腾腾的石灶边,坐着位年轻姑娘,低首锁眉,象是有满腹心事。

“同志!”我象见了亲人般地高兴。

姑娘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看,那双眼睛就象结透了冰的深潭,冷得使人浑身起鸡皮。好熟悉呀,那微微翘起的眼角,那显得过分大的黑眼珠……是她——榴儿!

冤家路窄,这话不假。否则,为什么我竟会鬼差神使地提出上相思峰来呢?

卫生院的老院长官复原职了。当初是我负责搞他专案的。尽管有些人那时喊打倒他的口号比我响十倍,可如今都成了老院长的忠实捍卫者,每每开会总慷慨激昂地批判我如何如何迫害老干部,我就是浑身长嘴也争辩不清哪。

欢嫂升护士长了。除了工作问题,她不跟我说句闲话;几次上门,都请我吃闭门羹。

我痛心自己的过失,叹惜世情的冷薄,我想远远地避开熟识的人们,到艰苦的地方去,踏踏实实地干些有益于群众的事,以求得自己心灵上的安稳,正巧碰上相思峰需要一名卫生员,一提起这个地名,我心中就涌起一股又苦又甜的滋味。也许,人在麻木中尝尝痛楚也是幸福的吧!我便向领导提出申请,渴望着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万万想不到,榴儿还留在相思峰上!我以为她一定进城,上大学,远走高飞了!

是的,这些天来,我一直是想见见榴儿的,向她赔罪,请求她的宽恕;然后,再打听打听……多么揪心的往事!

可是,看着她冷冰冰的……目光,我什么也不敢说了,我知道,她对我的怨恨比前世结下的还深!

那是个多么寒心的夜晚……

凄厉的风摇撼着门窗,发出吱哑吱哑的呻吟,豌豆大的雪珠砸在屋顶上,仿佛卷过千骑万马。

我正在油灯下起草出席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大会的发言稿,忽然,门被撞开,榴儿带着一身泥雪扑进来,拦腰抱住我,湿漉漉的脑袋贴在我胸口,撕人心肺地痛哭。

我被她勒得透不过气来,扳着她的肩膀,轻轻问:“榴儿,有话说狈,出什么事了?”

“杏姐,快救救我哥!他们打他,往死里打呀!快,快救救我哥!”

霎时间,我窒息了,昏沉沉,仿佛天地倒了向。

欢嫂随后奔进来,拖着榴儿往外走,狠狠地说:“求她干啥?她早把你哥卖了!”

榴儿把头摇得象拨浪鼓:“瞎说,杏姐和我哥最好了,我知道!杏姐,杏姐,是吗?”大眼泪汪汪地盯着我,我心碎了,嘴里涌起一丝丝苦味:她不知道,正是我揭发了她哥私下里对我说的悄悄话……

“杏姐,快呀,快去救我哥呀……”榴儿的呼声撕裂着我的神经,可是,我能对一个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反革命表示一丝一毫的同情吗?“不,榴儿,”我吃力地说,“他、他、他是坏人,哪怕再亲再亲的亲人都要和他划清界线的,你,走吧!”

“没良心的,天会报应你的!”欢嫂指着我鼻子骂。

榴儿松开了手,死死地盯着我,眼睛就象结透了冰的深潭,冷得使人浑身起鸡皮。

多少年了,这眼神却一点没变!

心中七上八下的,傍天明才迷糊了一阵,醒来觉得头沉得象盘石磨。榴儿躲着我,搬到灶房去睡了,想起来真不是个滋味,往后的日子该有多尴尬!

起床后才发现,榴儿早早地不见了,石灶上压着张纸条:“我下九盘石庄出急诊了。”唉!好象一直是半醒半睡的,怎么就没听见一点动静?

很快就有人来就诊。门被敲得砰嘭响,还直叫唤:“榴姑姑,榴姑姑,我奶奶自己走来了呢!”“榴儿呀,你可成了扁鹊再世了二……”

拉开门,小鹿似地蹦进个着红带绿的小妞,快活地喊着:“榴姑姑,榴姑姑……”

我说:“榴儿出去了,看病么?我是新来的卫生员。”

小妞怯生生地看看我,回头朝门外叫:“奶奶,榴姑姑不在,是一个新的。”我这才注意,当风倚门站着位银发老太太。“老奶奶,快进来吧,哪儿不舒服呀?”我笑容满面地迎上前。老太太不作声,上上下下打量起人来,眯着老眼,凑得那么近,鼻尖几乎戮到我脸颊了。我被她望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总算看够了,老太太摇摇头,一手搭着小妞说:“妞妞,走吧,走吧,等明天找榴儿……”

我急忙说:“老奶奶,我是从卫生院调来的呀,见过的病人多呢,你尽管放心吧。”

“我知道,我认识你的,”老太太顺着嘴说,“我知道,你不就是榴儿她哥的对象么?后来翻脸不认人了!七、八年了,我可还认得,唉唉,前世作孽哟……”

仿佛一个闷雷在头顶爆炸,我心惊肉跳,头昏眼花。眼睁睁看着老太太扶着小妞蹒跚地出了门,我却没有勇气阻拦,人家不是怀疑我的医术,而是不信任我的心!

整整一上午,再也没有人来敲门求医了。

山间飘起了薄纱似的细雨,惆怅,就象这无边无际的雨幕笼罩着我。

榴儿还没有回来,我心绪不宁,走出了石屋……

缓缓的土坡,青青的灌木丛,细细的溪泉,淡淡的云雾,山崖上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这就是相思峰,它不雄壮,也不奇峻,人们说它是一个至死不渝地忠于爱情的女子的化身。我深切地怀念它,可是,却脸红耳热,羞于抬眼正视它,因为,我没有它!那般坚贞的气节!

能全怪我吗?省里派下来的联络组摆出不容辩驳的材料,说他参加了反对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反革命组织,还用领袖的教导、革命的原则来说服我。我花了多大的痛苦克制了感倩的波澜,为了革命利益掐死了心中的爱情之花。呵,我曾经对着大山默默地呼喊他的名字,回转身,却偷偷地吞下眼泪,到大会上去批判他的“罪行”;我强迫自己把他描绘成一个凶残的敌人,可他在我内心深处留下的印象总是那么俊美,我竭力地把他从记忆中驱逐,可每每遇到困难、委屈、烦恼,就会想起和他相处的时光……

不不,我不为自己辩解,面对贞洁不衰的相思峰,我惭愧得无地自容。

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净了,纤尘不染,曲曲折折地伸进绿得发蓝的山林里,串珍珠似地把散落在山坳里的村庄系在一块。

这条路一直埋在我心里的,还伴着榴儿亲热的呼唤:“杏姐!”这声音让人听了比嚼颗熟杏还甜。每次上山,榴儿总是象蝴蝶般地跟着,缠我教她扎针、识药。这个精灵鬼,我和她哥说私下话时,她总爱躲在什么地方偷听,或者用根蟋蟀草搔她哥的耳朵,闹得她哥脸红了,不得不答应捕对相思鸟,或打只野兔子给她。她常常搂着我的脖子,告诉我,她哥怎么好怎么好,死逼着我回答:“杏姐,你啥时候过门当我嫂子?哎哟,我想死了,我哥更想了!”

哦!假如命运之神能够为我重新纺织生命线,我一定重新安排那几年的生活,我一定过门去做榴儿的嫂子,哪伯死神把我和她哥拴在一起……

傻想些什么呀,生活总是一天天向前走的,但愿我能跟上它的脚步。

不知不觉中,我信步拐进了后山坳。过去是常来这儿的,来看榴儿她哥的试验苗圃。七、八年了,或许早成了荒岗……蓦地里,眼前矗起一片银杏、合欢交植的林子,淡黄色和红褐色的枝干掩映相杂,茂盛的扇形叶和羽状叶混织成浓绿密荫。我震惊、兴奋!它们经历了大劫大难,竟成材了!

“银杏,果入药,性平,味苦涩,敛肺定喘,主治痰哮喘咳。”

“木质细致,轻软,适用于建筑、家具和雕刻。”

“合欢,以干燥树皮入药,功能安神、解郁、活血,主治气郁胸闷、失眠、筋骨损伤。”

“它耐干燥贫瘠,纹理直,结构细,可制家具,还能当枕木……”

那天也是细雨蒙蒙的天气,我和榴儿她哥守着刚栽下的树苗,欢欣地说着溪泉般不断的话,榴儿给咱送茶水,用手指划着脸颊羞她哥是“木材精”迷上了“草药精”……

一阵轻风掠过林梢,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我听着,多象是榴儿她哥那稳稳沉沉的嗓音和榴儿清泉流淌般的笑声。我忍不住扑进林子,一棵棵抚摸着淡黄色和红褐色的枝干,我相信那上面还留着我和榴儿她哥的汗水……

“哥,真难死人了,你快替我出出主意吧!”

猛然间听见有人说话,唬得我不轻,循声望去——是她,榴儿!她也跑到这儿来了,和她哥说话。啊!她哥?他,他在这儿”心要蹦出胸膛,血要涌出身体,我跑前两步……眼门前一阵黑,使劲地抱住身旁的树干才没摔倒。榴儿,她正对着一座青草婆娑的石坟在说话呀,她哥,他就躺在这儿——荒土青石底下,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

“哥!杨杏她来了,没想到她有勇气回相巴峰,来承受良心的谴责……想起你,我实在不能原谅她。可你说过,啥事都要朝前看……哥,我该怎样待她?你说呀,啊?”

好紧张呀,心弦几乎要绷断了。我担心他会说出断然拒绝的话……只有风声、雨声,他为啥久久不回答?

好痴心哪!他是永远不会回答的了。“天哪——”我忍不住痛哭失声,心尖尖疼得发麻。

榴儿猛地回转头,看见了我,一步步朝我走来……我期望听到她甜甜的呼唤:“杏姐。”可是却看见了她冰冷的使人浑身起鸡皮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说:“你走,你没资格来看他!”

我绝望了。

半夜里,我直打颤,一会儿浑身冷得象卧冰,一会儿热得象闷在蒸笼里,我知道自己病了,是疟疾。不敢惊动隔壁灶房里的榴儿,硬撑着起来,摸索着到药箱里找奎宁丸,没有,老天存心治我!忧虑,悔恨,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昏昏沉沉,身子仿佛向无底的深渊飘去……

绿色浓得仿佛要淌出来的山林中跑出一个高高的小伙,朝我奔来,挥着双臂向我招呼。我揉揉眼睛仔细瞧,是榴儿她哥!

“我来啦——”狂喜地撒开腿向他飞去,我扑进了他的怀抱,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眼泪把他的衣衫浸透了。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你,能宽忽我吗?”我仰起头问。他不说话,定定地看着我。我急了,晃着他的手臂催:“你说呀,你说呀!”

忽然,榴儿追上来了,用力把我从她哥身边推开:“哥,你忘记她揭发你,批判你了?别相信她!”

欢嫂也挤了进来,用壮实的身板挡住榴儿她哥,指着我骂:“没良心的,天会报应你的!”

她俩挟着榴儿她哥走了,走得飞快,我追呀,怎样也追不上;我叫呀,喉口象塞满了棉花,怎样也喊不响。

我醒了,泪水把枕巾都打湿了。有人用手帕替我擦着脸颊,定神看: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床沿上坐着的竟是欢嫂!我忐忑不安地猜测,她,是不是来揪我回卫生院,参加揭发批判会?

欢嫂见我睁了眼,笑了。这笑容我已多年不见,真美呀,我死劲瞅着,生伯再失去。果然,欢嫂很快毫不留情地收敛了笑容,进灶房去了。不一会,端了碗热腾腾的细面出来,板着脸说:“吃!”这神气倒象逼人吃毒药。我挣扎着要起身,她却用筷子挑着喂我吃,滑溜溜的,咽下口,暖了全身,神气清爽了许多。瞧我狼吞虎咽的模样,欢嫂又笑了。我憋不住问:“风捎信?雨传音Y欢嫂,你怎知道我病了?”

欢嫂眼圈红了:“不是风,不是雨,是榴儿。”

“榴儿!真的,榴儿呢?”我急切地叫起来。

“躺在卫生院外科病房里了,唉!”欢嫂优郁地说。

“啊?”

“榴儿见你烧得厉害,深更半夜下山取药,下雨天,路又黑又滑,走急了,摔到沟坎里,把小腿骨折断了。这丫头硬气得很,拖着爬着赶到卫生院,正巧我值夜班,她还不让我管她,非让我带着奎宁丸赶上山……”

“榴儿,榴儿!”我嗖嗖地哭了,心中酸甜苦辣,说不清是啥滋味。

欢嫂冲我说:“没出息!只会落雨。”

“欢嫂,榴儿她,她是原谅我了么?”我抽泣着问。

“你呀,就针尖大的心眼,道歉,讨饶,问人家原谅不原谅你。怎不问问自己?愿不愿不伯疼,不伯丑,下狠心改?你决心上相思峰,大伙都欢喜。老院长亲自打电话通知大队部作准备,榴儿她,提着马灯,到老林子边候了你大半夜呢!你说说,她原谅你了么?”

黑洞洞的林子里,那朵石榴花般的火光又在我眼前闪现了,原来它不是神灵,不是鬼怪,是榴儿提着的马灯。不,是榴儿的心哪,跟那朵石榴花般的火光一样明亮,一样美丽。

胸中吹进了清风,淌进了清泉,暖暖的,甜甜的,我一下子扑进了欢嫂怀里……

在欢嫂的精心护理下,我的病很快就好了。

背起药箱,攀山越岭,象榴儿那样四乡里出诊看病。晚上,对着那石榴花般的灯光,就盼榴儿伤好快点回相思峰来……,——

后山坳的合欢树开花的时候,人们都说,榴儿伤治愈了,要回来了。

我做好了晚饭,精心炒了几只山菜:磨菇山鸡、板栗肉片、嫩竹笋……都焐在锅里,然后,到老林子边上去接榴儿。

……远远的,在那乌蓝蓝的山影里,闪出了一朵石榴花般的火光,飘飘忽忽地向这儿移来。一定是榴儿!我心口突突跳,真的,见了面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告诉她,小妞她奶奶的腰病好多了,是我照着她的方法扎针灸治疗的,告诉她,相思峰卫生员训练班开学了,是我照着她的意思组织的,告诉她,后山坳开出了新的草药园,是我照着她的理想安排的……那件事要不要说?我独自看她哥的坟了,和她哥说了好些心里话,榴儿,会怪我吗?

火光越来越近,我看见榴儿了,微微翘起的眼角,显得过分大的黑眼珠,结冰的深潭溶化了,眼珠里闪起两朵石榴花般的火光……

“榴儿!”我迎上前,轻轻呼叫着。

风不吹了,树叶儿也不晃了,我分分明明地听见一声比嚼颗熟杏还甜的叫唤:“杏姐!”

想笑,鼻根却酸溜溜的,两行热泪刷地淌了下来。

1980年7月 kVNUOSPxTgvjmTtiVUDG1WA0jg8OotkgNage+kcZHP1oHDol6g2YFtaPIvZ8vg9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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