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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近年来,天气的变化是愈来愈令人捉摸不透的了。阴历刚刚过了四月,春风好像才吹了几阵,炎热便接踵而至。昨天还得穿薄毛衣,今天就该换短袖连衣裙了。

这一段时间里我们楼里病倒了好几个老人,都说是天气无常引起的。

袁惜唇的外婆前几天也送进了医院,也不知什么毛病,听说好端端地看着电视,不知不觉就昏了过去。当时冷雁冷鸿姐妹俩竟都不在家,袁惜唇慌慌张张跑下来找我。我打120电话叫了急救车,跟她一起将外婆送进了医院。

这个星期六,原本答应了女儿带她到长风公园花花龙游乐场去游泳的,实在是稿子来不及写,好说歹说,女儿才准了我的假。丈夫带着女儿走了,我放下窗帘,开了空调,营造出一种宁静的气氛,期望能思路畅通,下笔有神。喝了几口咖啡,情绪刚进入状态,正待落笔,忽然楼道里传来澎嗒澎的撞门声。先一怔,还以为是谁捶我家的门。再侧耳听听,撞门声是从楼上传下来的。便想:不去理它!好不容易有个清静的休息日,欠了女儿的债,万不能再被别的事搅乱了!然而那捶门声不屈不挠的,像是非把那门捶穿似的,并且我还听见了那捶门声中夹着呼喊,好像是在叫……袁惜唇?一定是我的心理作用,那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像个精灵似的缠住了我!我命令自己不要理会门外的声音,可是手脚并不听从大脑的指挥,竟去开了门,还走上几级楼梯看究竟。

果然是一个中年妇女在敲冷家的大门,咚咚咚捶几下,略略嘶哑的嗓子喊几声“袁惜唇―袁惜唇―”,停停,又开始捶,又开始喊。

“喂―你是哪里的?他们家里没人,你敲了那么长时间还不明白啊?”我忍不住对她说。

“怎么会没有人的呢?我明明跟袁惜唇说好今天上午来家访的呀!”中年妇女转过身子焦急地对我说,好像是我失约了似的。她的穿着有些落伍,头发稀薄而毛糙,身体倒是鼓鼓囊囊地发福了,面孔却憔悴而疲倦,只有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质地考究、制作精良。

我马上猜出了她的身份,笑道:“你是袁惜唇的老师吧?她外婆急病住医院了,你不知道啊?袁惜唇肯定在病房里陪外婆。”

“噢―您是……”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着叫了起来,“我早听袁惜唇说起过,她有个著名女作家的邻居。你送给袁惜唇的书,她拿到班级里来,同学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抢着向她借了看。班委会还做了规定,每人只能看三天。”

我说:“中学生喜欢看我的书,对我也是很大的鼓励啊!老师。您贵姓?”

“免贵姓陆。”她说,“我们学校学生会有个苗苗文学社,我也是文学社的辅导老师,以后想请王老师来做辅导报告,不知王老师是否有空?是否愿意?”

我略略迟疑了一下,说,“这当然是义不容辞的扩只怕我讲不好。袁惜唇是你们文学社的吗?”

陆老师摇了摇头:“她成绩不够格啊。刚进中学时还不错,最近不知怎么搞的,像飞机出事似的直往下掉。看看她平时闷声不响的,上课时眼珠也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你的,就是不知道心思跑到哪里去了。”

“你不知道吗?去年她父母离了婚。”我说。

陆老师点点头:“上学期临到大考了,她却病倒了。我要给她补课,才知道她父母离了婚,她跟母亲搬回外婆家了。这孩子心思很重的,千叮嘱万叮嘱,不要将她父母离婚的事告诉班级同学们,其实父母离婚的孩子也不止她一个。”

“女孩子感情比较脆弱的,陆老师还是要多关心她,鼓励她。”很奇怪,说这话时的心情,好像袁惜唇是自己的孩子似的。

陆老师很疲倦地笑笑,说:“所以我想找她妈妈谈谈,我一个人要管五十六个学生,没有家长的配合是不行的。袁惜唇在学校里的情况她妈妈恐怕也不一定了解,她最近学习成绩迅速滑坡,跟交友不善有很大关系。我们班上有个女同学叫金灿灿,按照成绩她进不了我们学校,可她父亲是外企公司的经理,有钱,给我们学校拉来了一笔赞助费,就让她人学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一批老教师跟校领导存在很大的分歧,且不去谈它了。像金灿灿这样的学生,成绩自然是上不去的,满脑子歪门斜道,打扮得也是花枝招展的。不知怎么袁惜唇会和她搞在一起,跟进跟出,什么事都听她的。我真是很担心,女孩子这个年龄段,万一学坏了,就很难纠正了!”

我暗暗吃惊,想袁惜唇那副胆怯羞涩的样子,怎么会去走坏道呢?便说:“她妈妈这一段工作很忙,心情也不好。陆老师你看是不是让我先跟袁惜唇谈谈呢?”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王老师真要谢谢你呀。你跟袁惜唇妈妈是老邻居,方便的话也跟她通通气。我下面还要跑好几户人家,就不多耽搁了。”陆老师说着就下楼了,我正待推门进屋,却见她又回来了,汕汕地笑笑,道:“王老师,有句话我想想还是要说,你可别见怪呀。”

我很惊讶,笑道:“陆老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我是想……这段时间里王老师不要再送书给袁惜唇了,特别是那种描写爱情的书。她们马上就要升初三,马上就要考高中,闲书看多了,我怕她们分心,王老师你说对吧?”

我心里不以为然,却也不便反驳,只笑笑,稍稍点了点头。

陆老师这才匆匆地走了,看她的背影,竟过早地有些询楼了,做老师的真是很辛苦啊。

袁惜唇这个一点也不出众的女孩子,渐渐地引起了我的关注,因为我已隐约触摸到她那普普通通、柔柔弱弱的外表底下一颗翻腾着的不安分的灵魂。

下午,公公婆婆打来电话,想孙女了,要我们一家过去吃晚饭。我借口要赶稿,让丈夫带着女儿去了。虽然伏案捉笔,却时时走神,心里总记挂着什么。

傍晚时分,我估计袁惜唇母女该从医院回来了,便起身上楼去了。走到她家门外,便听见门内一片喧闹,哭声、尖利的斥骂声。我心一惊,想走开,却娜不动脚,犹豫片刻,还是掘了门铃。

哭声斥骂声都立刻停止了,门里面竟是一片寂静。我断定门上那只窥测孔内一定有一只眼睛在往外瞄,便对着那小孔送上一个微笑。片刻,那门缓缓地打开一道缝,探出一双警惕的眼睛―我认出是冷雁。我笑道:“冷雁,不要那么戒备森严好不好?”

“大姐……是你呀?”冷雁面孔有点尴尬,忙拉开门,“这猫眼恐怕坏了,看出去人都变形的。大姐你坐。小唇,快给王阿姨倒茶。”

袁惜唇那张小脸刚刚被泪水浸泡过,眼皮泡着,鼻尖红着,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比哭还难看。我心一揪,说:“不用倒茶,阿姨喝了一下午的茶了,今天你们都不在,小唇的班主任来了,拼命敲门,我就告诉她外婆生病住院了。”

袁惜唇叫起来:“我跟小姨关照过的呀!小姨,”小姨里屋的门霍地掀开,冷鸿探出半个身子,没好气地说:“什么呀?你老师说好九点来,九点过十分了还没来,我又不是你的看门狗!”门又霍地关上。

我问冷雁:“冷鸿怎么啦?肚子里气那么足?”

冷雁说:“别理她,她就那个臭脾气。我是很想找陆老师谈谈的。小唇这孩子,快要大考了,还有心思跟同学在电话里马拉松似的闲聊天。怪不得我们家电话费总要超出一倍还多呢!”

“我根本没打那么多电话,都是小姨打的,小姨天天要打好几个马拉松电话,你就不讲她啦?!”袁惜唇奋力反驳,眼眶里又蓄满了水。

冷雁狠狠地白了女儿一眼,同时用手点点里屋的门,大声道:“小孩子怎么能跟大人比?大人打电话是为了工作!”

“我也是为了学习,我问金灿灿一句中翻英的句子。妈妈你自己上回跟黄一星爸爸打电话也不是工作吧?一集《成长的烦恼》放完了你还在打……”

我看冷雁气得脸发白,嘴唇发抖,忙喝道:“小唇不许这样跟妈妈说话!妈妈让你不要在电话中跟同学聊天,是为你好懂吧?今天你们陆老师也说了,快要升初三了,小唇你要加把劲呀!”我没有说出陆老师对金灿灿的看法,我觉得冷雁内心很烦躁,暂时不要再增加她的心理负担了。

冷雁恨声道:“这孩子跟她爸学的,良心被狗吃掉了,一点不听我的话,总是跟我别扭!”

小唇抽泣着说:“我怎么跟你别扭啦?每天放学回家都想妈妈要是有个笑脸就好了。跟你说说话你老是嫌我烦,嫌我长得像爸爸,嫌我这不好那不好……”

“你有完没完啊?不知道从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里学来这样油嘴滑舌的腔调!”冷雁话虽是凶,气势已经柔弱下来,只不过当着我这个外人勉强撑着面子罢了。

我跟小唇使眼色,让她也好趁势收桨落篷,偏偏小唇不会见貌辨色,委屈得泪珠刷刷地落下来,硬咽道:“我什么时候看乱七八糟的书啦?王阿姨,前几天妈妈把你送给我的书封面都撕坏了……”

“袁惜唇你胡说什么呀!”冷雁尖利地叫起来,“那天妈妈不知道你看的是王阿姨的书,还以为你又在看那些……索性拿给你王阿姨看看!”说着冷雁咚咚咚跑到壁橱前,哗地拉开门,从夹层中拖出一捆书,“你看看大姐,这都是我从她那儿没收来的。自从看了这些书,成绩一学期比一学期差!”

“这也不是黄色书呀,新华书店都有卖的。”甲袁惜唇不服气地嘀咕着,用眼睛盯住我。她们母女像是等我下判决似的,颇让我为难。我正斟酌词句,幸好电话铃响了,冷雁和袁惜唇都扑过去抢话筒,小唇灵活地抓到话筒,叫了声:“金灿灿……”便停住了。冷雁伸出手要接话筒,小唇却说:“是找小姨的。”

“是谁找小姨?”冷雁急问。

小唇摇摇头:“男的。反正找小姨的都是男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个。”

冷雁一时怔忡着不说话。旋即冷鸿便从里屋飘了出来,边走边招呼道:“姐,我出去了,不回来吃晚饭―”声音未落地,人已无踪影,只留下丝丝缕缕梦巴黎的残香。

冷雁突然抬腕看了看表,脸便涨红了,慑啸道:“真糟糕,晚上还有个应酬,推也推不掉……小唇,冰箱里有速冻饺子,自己会煮吗?”

袁惜唇一扭身子,气鼓鼓地跑到里面房间去了。我忙说:“冷雁你有事就去吧,小唇上我家去吃饭。”

“大姐,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冷雁的神情明显轻松起来。

我故作借懂,笑道:“今天我女儿跟她爸爸去看爷爷奶奶了,我好冷清,小唇正好陪陪我。” YQP4rnFCsy9xJIhQV++HNuxdtKX+giVjnLKu0EmoGyWqZ7kpdxCkEyEU3pYj1gG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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