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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辫子少女

女孩子长到巧岁,应该称少女了,所以,就特别地爱美。

的年代的审美观和现在不同,姑娘爱留长发梳辫子。我也有两根辫子,虽然很细,但很长,一直拖到大腿旁。有时候,我在辫梢上缠一截橘黄色的玻璃丝线,走起路来,像有两只小蜜蜂“嗡嗡”地跟着我;有时候,我把辫子盘在脑后,耳边扎上两条粉红色的绸带,微风拂过,像招来一对蝴蝶。女伴们又是羡慕又是妒忌,眼馋得不得了。虽然每天要花许多时间来梳理这对辫子;虽然每次洗头后为了把它们梳通,总要忍痛拽下一大把碎发;虽然奶奶经常捏捏我的尖下巴警告:“瘦得像猴儿精,营养都被长辫子吸收去啦!”但是,我仍舍不得把辫子剪短一分一寸。因为,我巧岁了,懂得要漂亮了。

学校给要求入团的同学开团课,团委书记向大家推荐一本书:《欧阳海之歌》。他把书举得高高的,我看清了,封面是红底的,印着一尊铜色的塑像——一位年轻的战士正奋力地把一匹骏马推出铁轨。

我是一个书迷,听说有好书不看就睡不着觉。当天回家,向奶奶要了爸爸书房的钥匙,上上下下找遍了书柜,也没有这本书。也许是新出的,爸爸还没来得及买?

第二天,我七缠八磨地向同学借来,说好只借一个晚上的。我原以为这种英雄传记体小说比较简单,只消两个小时就能翻完了。谁知这本书却把我迷了整整一个通宵。捧着一页页地读,伴着激动的泪,读完了还不想放下。

它没有紧张曲折的情节,只是娓娓动人地叙述了一位名叫欧阳海的青年战士走过的道路。到底是什么这般强烈地震撼了我的心灵?

巧岁的我,除了爱美以外,蹦跳的心正渴望着奇幻的理想,天真的头脑正憧憬着辉煌的年华。我千百次地幻想着自己会成为演员、教授、作家……总之,要被人景仰和颂扬……欧阳海却告诉了我:平凡和朴素的行动同样会赢得人们的崇敬,只要你正直、善良、勇敢、坚定……

我嚼着泪反复诵读小说结尾,作家用诗一般的语言叙述了欧阳海为人民利益奋然献身的壮举……待天亮,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长大了……

第二天,同学向我讨还书,我恳求说:“再借我一天吧,我想摘录一些话。”

“一天!明天可一定得还!”

回到家,我拼命地拣使我激动不已的句子抄在笔记本上,几乎觉得每一句话我都喜欢,可时间来不及了,只好拣着抄。啊——要是我自己也有一本《欧阳海之歌》就好了。

爸爸妈妈到无锡太湖疗养院去了,奶奶虽然很疼爱我,任我吃啥穿啥都肯买,就是不肯给我零花钱,她说:“小孩子拿钱,要学坏的。”她还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什么?买书?你爸爸一柜子一柜子的书,还不够你看呀?”

放学后,我徘徊在新华书店的橱窗外,望着那本红封面上印着的黄铜塑像书发呆。欧阳海仿佛眉眼亲切地和我谈心:你巧岁了,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中学……妈妈宠,奶奶疼,你像温室里的玫瑰般娇嫩。你想过吗?将来,会是怎么样的呢?

……将来?将来总应该是和朝霞一般绚丽,和天空一般明朗的。可你却碰上那么多困难、挫折……要是我也碰上了,真不知会流多少眼泪,你……能帮助我吗?

“我一定要买一本《欧阳海之歌》。”我慢慢地走回家,暗暗地下了决心。

附近有一家废品回收站,当我缓缓地踱到它门前时,眼睛突然被挂在铁丝上的废品样品吸引住了,那儿挂着一缕焦黄的头发。头发能卖钱!我的胸口像奔过一头野鹿,双手下意识地捏住了垂在胸前的长辫子,巨大的兴奋冲击得我有点头晕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头发能卖钱,有了钱就能买《欧阳海之歌》!我跑回家,毫不犹豫地拿起剪子,“嚓嚓”两下,就把心爱的长辫子齐根儿剪了下来(天哪,当时我若稍稍地对着镜子看一眼留长辫子的风姿,或者稍稍地想一下没有辫子的模样,肯定就没有勇气剪辫子了。幸亏巧岁还不是成熟的年龄,办事欠考虑,只凭一股激情)。

“哟,有二尺七寸长呢!满一米就能换一辆自行车啦。”废品回收站的阿姨口中这么说着,把我的辫子往磅秤上放,秤杆只轻轻地动了动,太细了,打不起分量。“二块八角三分i”这就是我那珍贵的辫子的价值——它为我赢得了一本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欧阳海之歌》!

“哎呀!谁让你自己剪辫子的?乱七八槽的,像乱鸡窝!”奶奶见了我嗽嗽直叫。

我惊呆了,明白了自己永远失去了值得姑娘家骄傲的长辫子,脑袋突然轻得要飘起来。我怯生生地走到镜子前,惊惶地看着自己,那黄稀稀软塌塌的齐脖子短发使我变得十分可笑,一点没有往日的妩媚了!我哭了,哭得真伤心哪!

第二天到学校,同学们都像陌生人似的盯着我看,女伴的眼光不再是羡慕和妒忌的了。要不是书包里有一本《欧阳海之歌》像一股力量在支撑着我,我准会逃回家去,躲在小房间里不见人,一直等头发再长到能梳辫子为止。

我失去了美丽的辫子,却获得了精神上的力量。以后,生活果然是动荡曲折的,“文革”中的电闪雷鸣,山村中的风风雨雨,我没有沉沦,一直勇敢地奋斗着!我要感谢书本给我的教益,在崎岖的生活道路上,它们是我的良师益友!

20年过去了,回想起小时候的这段往事,真有趣。其实,完全不必剪去长辫子,只需给爸爸妈妈捎个信,他们一定会为我买一本《欧阳海之歌》的。谁让我当时只有15岁呢?现在,当我毫不吝音地买回一大摄一大攘喜爱的书时,每每会记起这件往事:二尺七寸长的辫子,二元八角三分钱1除了买一本《欧阳海之歌》,剩下的钱放在一只小纸盒里,好久都舍不得花掉。

可惜呀,《欧阳海之歌》在“文革”中被划入黑书之列,在漫长的生活道路的辗转中,我遗失了它。然而,在我心中却永远留下了一个美好的记忆。 PoVeIFm3hDtQV5i42iEsOlbvaxTX04AwN4V0S+N1lbXp4LfUV2xQwXeZgudDhL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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