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放学后，小汇又被老师留下，“立壁角”了。

都怪小舅不该在临上学前塞给小汇一根泡泡糖，一路嚼到学校，还挺有滋味。上课时，小汇一直惦着嘴里那块滑叽叽的泡泡糖能吹多大的泡泡，实在忍不住了，便撮起嘴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想不到它竟鼓起灯泡般大的一只泡泡，并且叭地一声迸裂了。胶糖粘在小汇的鼻尖上，活象戏里面的白鼻子小丑，引得前前后后的同学都笑了。当然，要不是同桌的明芳举手报告老师，小汇完全来得及把糖藏到舌头底下去，然后再装出啥也没干的样子望着老师。

直到小汇保证从此再不带泡泡糖进课堂了，老师才让他回家。这时，天空已布满了红鲤鱼鳞背般的晚霞。一想到弄堂里的伙伴们此刻一定玩得热火朝天，“小诸葛”王希不知又出了什么痛快的新点子，他心口便象猫爪子搔着般的痒，几乎是小跑步地往家里走。

小汇家住在蓬莱路桃源里10号，挺好找的，就在蓬莱电影院对面，那条狭狭的石子路弄堂，走到底便是。跋脚老爹说，找遍全市没有比得上他们这幢楼的名称吉祥如意了。

在弄堂口那间斜顶的小屋里，跋脚老爹抽着自卷的纸烟，用神秘的语调有声有色地给孩子们描绘过关于“蓬莱”和“桃源”的故事。他说，蓬莱是大海里的一座仙岛，岛上的仙花都象珊瑚玛瑙一般美；岛上的仙果只只都象西瓜一样大；岛上的溪泉象翡翠一样绿，喝一口比现在的鲜桔水还甜；岛上住的都是又漂亮又聪明的神仙，他们劫富济贫，扬善惩恶，本领可高呢。他又说，桃源是深山古峡中的一块胜地，那里没有欺骗，没有凶残，人人爱劳动，懂礼貌，相敬相爱，互帮互助，和一家人一样……说着，跋脚老爹会从口中吐出一环环变幻莫测的烟圈，把大伙引进了彩云萦绕、鸟语花香的仙境，可惜的是，小汇住的那幢楼已经粉墙驳落，门庭陈旧，并没有它的名称那么美了。

王希真会动脑筋，竟然想出了“狼牙山五壮士”的游戏。小汇拐进弄堂口，就看见伙伴们分作两队，王希和三个产．八路军战士”占据了弄堂底那高高的碎石堆；其余的当“日本鬼子”，他们有的躲在垃圾箱后面，有的贴在门檐下。两军对阵，气氛很是紧张。不知哪家的孩子偷出爸爸的旧军装，王希穿上，腰间用宽皮带一束，虽然长及膝盖，倒也显得很威武；还亏他想得出，用块白毛巾缠在额头上，染上一摊红墨水，活象个受了重伤、威武不屈的狼牙山壮士！

“快投降吧，你们已到绝崖边啦！”“日本军官”倒扣着破脸盆当钢盔，哇哇地叫着。

“嗒嗒嗒嗒……”“机枪”横扫。

“叭——叭叭——叭——”“步枪”点射。

“澎……轰……”“手榴弹”在山崖上炸裂。那些拖鼻涕敞衣襟的“鬼子”在“长官”的指挥下向“狼牙山主峰”——石堆冲去！

“狗杂种，尝尝石弹的滋味吧，打！”王希吼叫一声，担祝秘石播了爪牛——

“鬼一子”纷纷溃逃，第一次进攻被击退了。围在益旁观战的女娃娃们都拍起手来，为英勇的“狼牙山壮士”喝采。小汇看得眼馋死了，“立壁角”的委屈也丢到了脑后，他把书包一甩，嚷着：“王希，算我一个吧？”

“你敢跳崖吗？”王希站在石堆上问小汇。原来，王希挑选“壮士”的标准就是敢不敢从两人高的石堆上跳下来，结果只有三位“壮士”敢跳，“狼牙山五壮士”便缺了一人。此刻，王希满怀希望地盯着小汇。小汇嗒地拍了一下胸脯，不假思索地回答：“敢！”

王希一挥手说：“快爬上来，当第五名壮士！”

小汇吭味吭味地爬上石堆，脱下外衣的一只袖管塞进裤腰里。王希奇怪地问：“你这算什么打扮呀？”

“我爷爷说，古时候的好汉都这么穿衣服的。”

“去你的，我们是八路军战士，可不是什么绿林好汉。”

王希是弄堂里的娃娃头，小汇只得悻悻地穿好衣服。

山下的“鬼子”又开始了第二次进攻。“准备战斗！”王希的淡眉毛拧成一个团，一手叉腰，一手檬拳地说。小汇的手早就痒痒的了，赶紧抓起了一把碎石子……

忽然，石堆旁边那扇红棕色的大门“吱”一声拉开了，探出一张气球般圆的脑袋，眉毛翘得象无轨电车的两根尾巴，撅着嘴巴尖声尖气地叫：“王希，小汇，你们把工人叔叔修路用的石子丢得满弄堂都是的，我要告诉老师去。”

“告诉就告诉，小‘克格勃’，小密探！”小汇嚷嚷地说。他最讨厌这个明芳了，那两根晃来晃去的长辫子，总想拴得人家一动不动：上课不准看小人书，下课又不准踩在凳子上跑！

明芳弹起眼珠瞪了他一眼，重重地把门关上了。“她会去叫爸爸妈妈的。”小汇担心地看看王希，他天不怕地不怕，独怕妈妈的鞋底。可王希却满不在乎，自顾自地下命令：“瞄准敌人，节约弹药，同志们，狠狠地打！”

激战又开始了……石块流星般地飞洒，一小小的弄堂里充满了火药味。

小汇惯石子正惯得起劲，王希却操操他说：“你负，伤了，退下。”

“瞎说，我哪儿负伤啦？再说，轻伤不下火线嘛！”小汇怎么舍得退出这热闹的“战场”呢？

王希不理他，脸上忽然显出一付悲壮的神色，学着电影镜头里演员的模样，把伙伴们的脸一张张瞅了一遍，故意沙哑着嗓子说：“同志们，弹药用完了，我们誓死不当俘虏，现在只有一条路了，跳崖！”

“对，誓死不当俘虏！”“壮士”们异口同声说。

“好，小汇，你先跳吧！”王希庄严地命令。

小汇昂首挺胸地站在石堆顶上，正想往下跳，却看见了满地的碎石，要是跳下去，屁股摔在尖尖的石子上，一定比挨妈妈的鞋底板还痛的！小汇害怕了，往回缩了缩身子。

“跳呀！快，敌人要冲上来了。”

“王希，这……我们还是惯石子有劲呀！”小汇缩着鼻涕说。

“你害怕了？胆小鬼，不配当狼牙山五壮士。靠边站，看我跳！”王希生气了，一把推开小汇。

“王希，你可别真的跳呀！”围观的女娃娃中响起了一声唱歌般好听的嗓音。王希听了，越发来劲了，他一闭眼，纵身往下跳……哎哟，屁股被石尖尖蹭得火辣辣地痛，脑袋撞在石堆上，一阵阵发麻……

伙伴们都围上来了。“王希，王希，你摔伤了吗？”唱歌般好听的嗓音就在王希耳边亮起，王希虽然痛得毗牙咧嘴，却强露出笑容说：“妞妞，这有什么要紧，再高……我也敢跳呢！”

妞妞用钦佩的眼光盯着王希额头上的白毛巾，她觉得那红红的真是王希的血在淌……

“妞妞，谁让你到外面疯来的？还不快回家练琴！”乖乖，吓了大伙一跳，妞妞的妈妈傅娘娘不知啥时钻了出来，气琳琳地骂着，拎住妞妞的手臂往家里拖。妞妞撅起了小嘴，月牙眼中挤满了泪水，求援地望着王希。可是王希却不敢惹傅娘娘。孩子们背地里叫傅娘娘“白骨精”，因为她总是把白哲的面孔板得一丝笑容都没有。妞妞被她妈妈拖回家去了，王希垂头丧气地呆着。小汇推推他：“喂喂，我们重新跳崖好吸？这回我一定敢……跳。”

王希没好气地说：“算了算了，你算什么壮士呀！不玩了！”

跛脚老爹说，等到太阳钻进大海，夜神就用一块缀满珍宝的黑毯子把大地包起来，于是天就黑了，并且有闪闪的星星。现在夜神一定来了，弄堂里显得蒙蒙糊糊的，小汇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唤起来。不玩就不玩，该回家吃晚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