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惊讶自己那个夏天早晨的出走,因为迈出的不是简单的从山沟到城里的一步,这一步后面所发生的一切,决定了我的人生走向。
六月三日这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做好饭,草草地吃了一口,背起了平时进货用的花布书包,装上牙具日用品,和换洗的衣服,告别了丈夫、孩子,踏上了去北疆市的征途。
一路上想着养蚯蚓的事,又担心王世喜收不到信,还惦记着孩子和食杂店。
当时,大儿子五岁,小儿子三岁,都懂事了,家里也不缺吃的,食杂店里有糖、饼干、水果。心想,孩子们也饿不着,既然走出了家门,就别再操心了。
我把钱缝在贴身衣服里边,一共带了三千元,张龙不知道,我也没告诉他。到了头道岗林场改乘汽车到了县客运站,正好赶上十一点去北疆市的班车,从宝清到北疆市最快也要六个小时。
坐上车,心里开始紧张,担心王世喜不到北疆市怎么办?到了北疆市见面后自己和人家说点啥?如果他还像上次一样,向自己求爱怎么办?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既担心又矛盾。
客车是下午四点到的北疆市,当我看到高楼林立,大街上车水马龙,心跳得厉害。头一次到这么大的城市啊,一个认识人也没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长途客运站,车还没停稳,王世喜站在那儿焦急地往车里望,看到了我。
“金辉!”他高兴地跑到车门口来接我。
我也看到了他,赶紧挤下车。
“金辉!”他接过我手中的包,说,“死丫头,我还以为你骗我呢,我昨天就来了,今天一早到车站接你,过来了两班车,也不见你的影子。”
“王大哥……”我心里非常感激他,说,“我也很担心,怕你不来接我,那就惨啦。我第一次来北疆市,一个熟人也没有,要是被人骗了怎么办?我本来想让我丈夫和我一块来,可他不赞同我瞎折腾,没办法,我才想起给你写封信试试,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冒蒙(贸然)来啦。你还真收到了信,老天真是帮我。”
“我再忙也要把工作放下,接到你的信我激动得好几宿没睡好觉,恨不得快点到了六月三日,好早点见到你。”
“王大哥。”我想起宝清那次逃跑,探问,“……你没生我的气吧?”
“当然生气,我觉得你太没有礼貌,我们既然认识,交个朋友有什么,可当我收到你的信时,就理解了你,知道你的用意,使我更加思念你,牵挂你,想早一点儿见到你。”
他带我先回到了北疆市雪淞旅社。
女人对环境很是敏感,尤其是到了新的地方,细心地观察,我发现他早已为我开好了房间,是个双人房。
双人房中的双人床,是一种暗示。我明显地感觉到了这种暗示,并为它心跳异常。少女时代见到健壮男孩,和他嘴巴上的黑茸茸的胡须,就心跳异常。
“金辉。”他将一条崭新的毛巾和玫瑰香型香皂递给我,看得出他专门为我置下的。
我拿起毛巾和香皂,到水房洗洗脸,往脸上擦了点雪花膏,又对着镜子梳梳头。他也到水房洗洗脸,然后叮嘱我回房把东西放好,门锁好,他带我到松花江边吃鱼去。
穿得非常利索的王世喜,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我。我的着装打扮觉得很不相配。但是,也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我们一块儿出了旅社,日光把两个身影长长地铺在街上,它们很近地一起向前移动。
“到小吃部随便吃点什么,只要吃饱肚子吃什么还不行。”我提议在附近随便吃点。
“金辉,”他望着我,说,“人的一生虽说很长,但真正发挥光和热的阶段很短,干吗要那么苛刻自己呢?想开点,只要有条件,想吃就吃,想穿就穿,想爱就大胆地去追求,这才叫享受美好的人生。比如说,再过三十年,你五十多岁了,我六十多岁了,还追求什么?人那,要把握住属于自己的光阴,不要虚度年华,老了回过头看看自己的一生,平平淡淡那不是白活了一世。”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我讲这些大道理,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想了想,把我的观点亮出来了,说:“王大哥,你不了解我的生活环境,过去我们农村人挣钱不容易,有好多人家能吃上穿不上,能穿上吃不上,现在国家政策来了,家家生活水平才提高了,总算吃饱穿暖……这几年,多亏我自己开了个杂货店,看着日子过的比别人强,其实我付出的,血、泪、汗比其他农村女人多几倍。再说,我父亲已经不在了,家里还有四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需要我照顾,我哪舍得自己买吃的穿的,你没过过这苦日子,永远也没有亲身感受。”
王世喜看到我悲伤的样子,安慰我说:“金辉,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其实我的家庭也和你差不多,我也是老大,也有几个弟弟妹妹没成家,母亲身体还不好,经常有病,我的负担也很重。不过要自己摆脱,就像你,每天心里都放块沉重的大石头去干活,累不累,如果把石头搬开,心情轻松地去挣钱,帮助弟弟妹妹,不是效果更好。我看你活得太累,我要改变你,让你换一种活法,用爱心去感受人生,去追求一切美好的东西,不要白白地把有限的生命浪费。我想,每个人都有理想,有追求,包括你在读书时代,未婚前一定有过美好的理想。”
少女时代的梦想,还有一小部分留在我的身上,尚未被粗糙男人给蹂躏践踏干净。有时候幸福就是很疼……我听到这里,不敢再说下去,因为我怕揭伤口,实在太痛,它刚刚结疤不流血,如果再去碰它,说不定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我们走到了松花江边,望见奔流的江水,心里一亮,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松花江,上学读书时只是在书本上读过松花江。
走到松花江边那一瞬间,真的好激动。站在江边,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清亮的江水顺流而下,江上渔船点点;几艘游船满载着游人在江上行驶。六月的松花江两岸桃红柳绿,江心有一个小岛,叫柳树岛,好多情侣在柳林中散步。我被这如诗如画的环境陶醉了,早已忘了自己,对着江水静静地感受着大自然带给人类的享受。
王世喜看到我沉醉的样子,也不忍心去破坏的我心境,直到太阳落了山,江上的游轮返航到了码头,我才从沉醉中清醒,回过神来,看着王世喜,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小姐,这回该吃饭去了吧。”他诙谐地说。
东北的“四大香”民谣云:开河鱼,下蛋鸡,回龙觉,二婚妻。村民都能说上几段大这个大那个的民谣。
开江的鱼是四季吃鱼最香的季节,松花江产的鱼有好多名品,有鲫花、鳌花、鳊花,史称三花,其中鳌花最为名贵,清朝时它是贡品,给皇帝吃的呢。还有黑鱼、鲫鱼、胖头鱼等等。
“吃开江的鲫鱼去。”王世喜说。
我们走进了活鱼馆。
此时,夜幕降临。游客们散去,江边的鱼馆吃饭的人也很少。我们走进去,老板一看来了生意,非常热情地为我们让座,倒茶水。
“两位吃点什么?”老板未等我们回答,介绍起菜来,“我们店里的鱼是刚从江里捞出来,十分新鲜……喔,‘得莫利’怎么样?”
在黑龙江不知是谁发明的“得莫利”炖鱼,说是鄂伦春人的吃法,反正我什么也不懂。
“来个得莫利炖鱼,”王世喜说,“再来个红烧鲫鱼,做个锅包肉,一个拌黄瓜,两瓶佳凤啤酒。”
我没喝过佳凤牌啤酒,他让我尝尝是不是好喝。
“金辉,你读过古诗吗?”倒满酒,他问我。
“读过一些。”我说,“中学时读一些,作媳妇当妈妈,早就当饭吃了。”
“会写诗吗?”
“只给公社写过广播稿,偶尔也写一两首顺口溜。”我说。
王世喜读过古诗,喜欢喝酒时吟诵几句,表达一下心情。他凝望着我,带着感情,吟道:“兰陵美酒郁金香,木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此处是他乡。”
我当时不能理解诗,但能理解他,从一双渴望得到什么的眼神里,读懂一个男人。
是啊,在那一刻,我们都忘记了身在异乡。
这顿饭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开心的一餐,谈得也高兴,早忘了时间,也不知道喝了几瓶酒,直到墙上的挂钟报时,才意识到时间已晚。
“哟,十点多了。”我瞥眼墙上的挂钟,提醒他:“大哥,我们该走了,一会儿回去晚了,旅社关了门,我们可要沦落街头了。”
这一顿酒把我心中的防线全部喝得崩溃了,走出了饭馆,我们手拉手地往回走,真好似一对情侣。北方的天空在那个晚上格外明亮,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天地间竟如此美好啊!自己从来也没有这么好的感觉。
我们走回了旅社,服务员为我们开开各自的房门,当时住宿非常严,到处都要介绍信,我也不知道王世喜用什么方法为我登的记,反正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他送我到房间,说:“这床是席梦思床,睡上去软软的,特别舒服,早点睡吧。坐了一天的车,一定很累,明天早晨我过来叫你去吃早点。”他嘱咐完回房去了。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到床上坐坐,看看什么是席梦思床,这名字还真好听,头一次听到床还有名字,真奇怪。我脱了鞋,去洗洗脚、洗洗脸,回来关好门,上了这席梦思床,一坐上,吓了一大跳,以为把床坐塌了,赶紧跳下来,摸摸,没事。
“再坐上看看,什么感觉?”我夯实地坐了上去,用身体掂了掂,感觉好像身体被弹了起来,又暄乎又舒服。真是名不虚传,不愧叫席梦思,还真有道理,看来农村人真是白活,什么都不懂,见的东西也太少太少。
躺在这席梦思床上,由于一天的疲劳,加上又喝了那么多酒,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真香,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到满山开着鲜花的地方,和一位心中的白马王子去采花,突然被蜜蜂螫了一下,我疼得大叫起来,马上醒来,睁开眼一看,原来一场梦。
天已经大亮,我也没有手表,不知几点,没敢再睡,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但心里感到无比的幸福。
我们到街上随便吃了早点,回来后王世喜要带我去洗澡,我心里着急,惦记着蚯蚓的事,坚持先到那家公司去瞧瞧,“那样的广告你不要信,煤海市也经常看到这样的广告,其实都是骗人的。我们先洗澡去,洗完澡再去也不迟。”
我看说服不了他,只好和他去洗澡。
他让我去拿毛巾、香皂,他也回房去拿东西。然后他从房间出来,给我送了一个小袋,里面装的短裤、背心、衬衣、衬裤。对我说:“我们厂子的产品,你洗完澡换上。”
我感激地接过了他送我的衣服,放在了自己的包里,我们下楼去洗澡。
王世喜好像对北疆市非常熟,哪儿都能找到,出门后他都不用打听,直接领我到了浴池,他买了两张澡票交给我一张。他说:“洗完后到门口找我,好好洗洗,别着急。”
“嗯呐。”我像个小女孩一样,点点头,走进了女浴池,交了票,领了一双拖鞋,自己当时真不知道要拖鞋干什么用的,光着脚一样洗澡,真是费事,看来城里人的讲究太多。
更衣室几位洗完澡的女人一丝不挂地在擦身上的水,大大方方地一点不怕人,我羞的脸都红了,自己从来没有一丝不挂在人前展露过身体,也是第一次看到别人一丝不挂的身体。顿时我头皮发炸,真不想洗澡了,恨不得一步跑出浴池,站在那里犹豫了半天。可一想到王世喜的一片好心,只好硬着头皮脱光了衣服,当自己对着镜子一照,没敢睁眼。看来真该好好洗洗澡,身上太脏,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好好洗过澡,夏天到小河沟去洗洗也是穿着短裤背心,洗洗露出衣服外的部位。
那个年代我咬咬牙,才决然地走进了浴池,进到了洗浴间,看到一个方型水池,里边的水有一米多深,里边有五六个女人在泡澡,当时还没有淋浴,都是大池子。
洗完,我走进更衣室,换上王世喜送我的新短裤背心,衬衣、衬裤,感觉特别舒服,好像身上掉下了二斤肉一样,十分轻松。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梳梳头,才拿着东西走出了浴池,王世喜已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抽烟。
“如果再等一会儿你不出来,我要报警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他开玩笑说。
我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洗了一上午澡,还真有点饿,我主动去找王世喜,想请他吃饭。这两天一直吃人家的,也该请人家一顿,回报一下,免得人家说我小气。
“王大哥,今天中午我请你,你说吧,想吃啥?”
“请我?”他看着我认真的样笑了,他说,“现在全世界都在提倡女权主义,女士优先,要是女人和男人一块出去,花钱就要男人付,这叫男人的绅士风度,你就不要想,吃我的就该回请我,那不是太俗气啦。这次来北疆市,一切你都不用管,听我的安排就行啦。”
如果自己争抢花钱,又怕他说我,只好乖乖地听从他的安排。
下午我一定要去看看广告登的那家公司的情况,他也有事要办,我们决定各办各的事,不过他要把我送到那家公司。
“你进去吧,我去百货站。”他说,约定两个小时后回来接我。
敲门,敲了好几声,才听到里面有一位男人声音:“进来吧,敲什么?”
进屋后,我看到屋里有两张办公桌,一排长椅,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位打扮时髦、穿着妖艳的三十多岁女人,有说有笑地,非常亲热,那位男人非常冷淡地问:
“你找谁?”
“我是宝清县的,看了你们的广告,想来了解一下养殖蚯蚓的情况。”我说。
那位男人抬头,问:“你要养蚯蚓,有钱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养的,要投资,还要有技术。”
“你们广告上不是说,投资千元年收入上万元吗,还包教技术,怎么,我来打听一下都不行吗?”
男人的脸有些冷,他对我的问话不满意,推脱说:“现在没有种苗了,你过一段时期再来吧。”
遭到冷遇,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随口说了一句:“真是狗眼看人低,拿不出钱老娘也不会来的。”转身我走出了那家公司。
“有钱不好好打扮一下自己,看那个‘山炮’样。”那个女人说。
我真是没想到自己抱着满腔热血和希望来到北疆市,却被人看不起,还挨了顿讽刺,真是不该来,听张龙的话好了。
见王世喜来接我,眼圈就红啦,把刚才所受的污辱和委屈都流露出来,泪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把那个公司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金辉,不用理他们。”王世喜说,“跟他们那些人生气划不来,气坏了自己不值得,他们根本就不是好人,一伙骗子!一看你土里土气的,知道你没有钱,骗不了你,所以污辱你,看不起你。别生气了,我带你去百货大楼,咱们也买两件时髦衣服穿上,让别人瞅瞅,金辉不比任何人丑。”
我被他这番话给逗乐,气消了很多。
“你看城里人都穿什么?”
街上行人的穿戴,衣服五颜六色,令人眼花缭乱,可看看自己,穿的还是结婚时买的那套灰涤卡衣服,早已被风吹雨淋太阳晒的褪了色,红不红灰不灰的,不怪人家看不起,自己也真的太土气。
到了百货大楼,我舍不得花钱去买衣服,只想买两块布料,回去让母亲给做两套衣服,又省钱又便宜,在村里和其他女人比自己穿的还算最好的,有好多女人穿的衣服都带着补丁。
“金辉,看好哪套衣服就告诉我,我来为你买。”他直接领我到三楼买服装的地方,对我说,“我们也来个改头换面,免得被人看不起。”
“家里有衣服,别买啦。”我觉得过意不去,推脱说,“到二楼去买两块布,回家我妈会做衣服,我兜里有钱,自己买。”
王世喜看看我傻呵呵地样子,生气地说:“金辉,你真的好单纯,什么都不懂,你了解男人吗?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穿的漂漂亮亮的,走在大街上让人羡慕,宁愿男人自己不穿,也要把好衣服穿在女人身上。”
“呀,心爱女人!”我蓦然感到脸发热,也觉得他的话特别新鲜。
在农村,好衣服给男人穿,因为男人要抛头露面,女人在家穿什么都行,只要不露肉就满足了,女人们在一起总是谈论着丈夫外面走,带着老婆两只手,就是说,男人穿的好坏,干不干净就知道家里的老婆什么样。从来没有人说过女人要穿好的,这真是头一次听说。
“你的说法在农村吃不开,农村人有好穿的好吃的都要先让给男人,剩下的才是孩子的,最后才轮到女人身上。”我反驳他说。
“农村人封建、保守又落后,一直是男尊女卑。几千年遗留下的传统改变不了,又没受过高等教育,也不懂得尊敬女人,不懂得爱护女人,只把女人当作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工具。”他说,“所以,你一定要改变自己的地位,大胆地去挑战生活,跟上社会发展的形势,要不然,这一生不是太窝囊了。金辉,你要排除顾虑,大胆地挑自己喜欢的衣服,好好买几套,回村里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觉得他说的对,其实自己内心非常喜欢穿新衣服,小时候母亲为我和二妹做衣服,都是先由我穿旧了再给二妹,我也是一个爱美的姑娘。结婚后,婚姻不幸福,孩子又多,所以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今天在王世喜的怂恿下,又勾起我的少女心,自己就大胆地挑选了两套流行款式的衣服,一件水粉色的衬衣,和一双半高跟女式皮鞋,两双尼龙袜子,我看好衣服,他去交钱,自己一看买的差不多了,心想一定花了很多钱,别买啦。
“还买点什么?”王世喜问我。
“不买了,够了,这些还不穿十年八载的啊。”我非常坚决地说。
回到旅社,我心里好像萌生了种少女筹备结婚时买了新衣服的感觉,特别兴奋,回房后,他让我一件件试衣服,谁知这些衣服好像为我量体制做的一样,穿在身上特别合体。
“你的体形真好……”王世喜在一边夸我身材漂亮,什么衣服穿到我身上都好看。
我见他深情的目光注视着我,再也控制不住压抑在内心的感情了,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激动地流着泪说,“王大哥,你真好,如果我要是不认识你,一辈子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钱去买衣服,我真要好好谢谢你。”
“小辉,你真好美好美,好可爱。”他紧紧地拥抱着我,说,“我从内心爱你,喜欢你,从今以后,我要彻底改变你的生活,不让你再受罪了。”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王世喜轻轻地吻着我。
我好像喝醉了酒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任凭他轻轻地亲吻,自己全身心都陶醉在幸福之中,整个人被爱河淹没了。
爱上一个人似乎十分简单,也没影视作品里描写的那么复杂和浪漫。说我们之间一见钟情也好,萍水相逢也罢,总之我们相爱了。
“困境中的人,伤心的人,拥有一朵花,感觉也是拥有了整个春天……那么你的心就给了另一颗心——一座真正的天堂。”(王彤语)
王世喜送给我一座天堂。
他带我去理发店,王世喜要理发,让我去烫头。之前,我看过电视上好多女人的头型都烫的非常漂亮,可到底怎么烫头自己还不知道,心里也特别羡慕城里的女人头发一卷一卷的很漂亮。我想,烫头就烫头,回家大不了被丈夫骂一顿。但自己也算没白来一趟北疆市,大着胆子和王世喜走进了理发店。
烫发原来是这样一番景象啊!好多女人坐在吊着的铁圈下面,头上夹满了夹子,脖子上围着一条白毛巾,理发员一会儿拿开夹子看看,我有点害怕。
“她们干什么呢?”我问王世喜。
“烫头呢。”
“烫头?可那是……”我迷惑不解。
“那个夹子上有电,是用电加温头发才能出卷。”他耐心给我讲解。
“王大哥,我有点怕。”女理发员看到我惊慌的样子,解释说,“一点也不疼,也电不到人,没关系,来,我帮你洗头,卷杠子,很快就烫完。”
我想已经来了,就烫吧。
心里忐忑不安,只好让理发员为我洗头,卷杠子,然后,也和那些女人一样,坐到铁圈下面,上了夹子,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理发员拿下了夹子,因为热的实在受不了了,晾了一会儿,她又为我重新夹上,又过了一会儿,热度便又上来,她把夹子拿开,让我到门口去晾晾,晾凉后,她把杠子打开,别说,虽然遭了一阵罪,可满头都是卷儿,理发员让我自己洗洗,她为我梳开了卷,让我照镜子看看。
“好不好?”理发员问我。
嗬!抬头看看镜中的我,和进来时真是大变了样。人靠衣服马靠鞍。猪八戒打扮上赛天仙,还真说对了,自己从上午换上衣服,现在又烫了头,真像换了个人似的,我对着镜子满足地笑了。
这时,我看到了王世喜也理完了发,他看到我烫完头后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我们回到了旅社,他让我换上新买的水粉色衬衣,兰凡尔丁裤子,新袜子,新鞋,站在王世喜面前,让他欣赏。
“金辉,你太美了!”他抱着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情不自禁地说,“真的,你现在走在街上,谁也不会看不起你,我都担心,后面会有好多男人跟着追你。”
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说我美,真是受宠若惊,心里美滋滋的。因为这是自己二十八岁第一次尝到被爱的幸福。从来到北疆市见到王世喜开始,他让我体验了那么多第一次——
第一次看到美丽的松花江。
第一次吃那么丰盛的菜和喝啤酒。
第一次睡松软席梦思床。
第一次进浴池洗澡。
第一次买这么好的衣服。
第一次买高跟皮鞋……
第一次烫头……
真是让自己一下子承受不了,我真的好感动,好感动。
直到那时,自己才知道被男人受,被男人关心是什么滋味,才感受到什么是爱情,才知道什么是生活中的享受。原来认为结过婚的人不会再产生爱情了,爱只属于那些未婚男女。没想到爱情的丘比特之箭也射到了自己心里。
“金辉,”王世喜看到我因兴奋而陶醉的样子,说,“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跟我去煤海市吧,到那干点啥,我会全心全意地帮你,这样我们也好天天见到,免得彼此牵挂,彼此想念,彼此担心,你说不好吗?”
“煤海市?比宝清大吗?”我问。
“煤海市是新兴的矿区,外来人口非常多,钱也好挣,到处都是煤矿,煤矿工人都是盲流,是个挣钱的好地方。”
“我去能干啥?”我说,“我没技术,又没能力,不像在宝清,人熟地也熟,一年有吃有喝有钱花,我不去啦。”
“为什么呀?”
“我家三个孩子,还有丈夫,有家,我不能扔下家不管。”
“那好办,只要你同意,我可以想办法把家帮你搬来煤海市,给你丈夫找份工作。”
“啊!你不要命啦。”我听此大叫起来,说,“你可不知道我丈夫有多唬,他喝完酒自家的房子都能点着,如果要知道我们俩的事,还不用刀把我们俩杀了,那可不行,坚决不行。”
王世喜沉默起来。
我内心感到一种寒意,他似乎也觉得想的太荒唐。
换完衣服、鞋、又烫完了头,他一定要带我上街看看效果,我不好意思地说:“王大哥,我怕不适应,到街上在众人眼下不会走路怎么办?”
“傻丫头,人要生存,就要学会适应环境,人往高处走,鸟往亮处飞,你要一辈子生活在山沟里,永远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手针做的千层底布鞋,甘心吗?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你不要总把自己束缚在一个生活模式里,要学着开放,学着适应环境,现在中国已经改革开放了,涌现出好多女厂长,女企业家,女强人,你也向人家学学,才不会被时代淘汰。也许你也有机会成为一个女强人!”
听完他这番鼓励的话,我沉默了许久,反复思考他的话,虽说有些名词不太懂,可大概意思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性格决定自己是一个不甘沉沦和寂寞的人,如果不是自己有野心,本来在农村日子过得也不错,干吗要跑出来寻找挣大钱发财之道呢?
“走,金辉,我们出去转转。”王世喜打破了我的沉思,他看到我一脸的犹豫,一脸的无奈,劝我说,“找家饭馆吃饭,然后再去找一家有火炕的旅社,免得你睡不习惯软床。”
我本来想对他说明天早上要回宝清,可心里又舍不得离开他,既然来了,也不在乎多住一个晚上。
那时自己非常傻,压根儿没有想过男人为女人付出为什么,也没有渴望和自己所爱的男人发生点什么事,认为只要心里喜欢对方就是爱,其他什么也没想过。
我们到街上找了一家小饭店要了四个菜两瓶啤酒,边吃饭,王世喜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王大哥,你干吗老看?”我被也看得莫名其妙,红着脸说,“明天我想回家,都出来三天了,不知道孩子大人怎么样,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家,从来没有扔下这么久。”
话虽这么说,可是,平心而论,自己也不愿意这么快和他分开,可每当吃饭时就想起孩子,不知道他们在家吃没吃饭。回到旅社,躺在床上睡觉时,摸不到身边的两个儿子,就睡不着,恨不得马上回家,可眼前又闪动着王世喜的影子,觉得人家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又喜欢自己,爱自己,他给自己的爱,正是自己追求已久的想得到的那份爱,刚刚得到,自己又舍不得放弃。真是极矛盾。二十八岁的我,第一次被男人宠爱,第一次产生对男人的依恋,自己感到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少女的初恋阶段,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对自己都是那么新奇,那么美好,真不想那么快就失去这一切。
“辉。”王世喜马上拽住我的手,直接亲昵地叫我辉,说,“我不让你走,我们好不容易见面,再在一起呆两天吧,你就忍心让我伤心?”
是啊,我也觉得好像欠了他什么,点点头说:“好吧,住两天。”
“来,辉。”他开心地端起了酒杯,说,“为我们的相识相爱干杯。”
我们的心灵是那样的契合,又像水流到一起,高兴地浅酌对饮。
吃完晚饭,我俩牵手走出饭馆,在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自己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男人牵手而行,心里非常自豪,许多路人也向我们投来了羡慕的眼光。也来了勇气,竟像年轻的情侣一样,挽起了王世喜的胳膊,大大方方地挺胸抬头,心里想,自己以前只是从电视上看到情侣散步,花前月下,今天,自己也尝试了情侣散步的滋味。
他带我走到北疆市第二医院附近,他告诉我,这周围旅社非常多,既干净又便宜,都是火炕,住着非常好,我啥也不懂,只好一切听从他的安排。让我站在街上等他,然后拐进了一条胡同,进去了有一会儿,他才笑眯眯地走出来,我问他干啥去了?
“找旅社。”他说着拉起我,说,“走,进去看看行不行,如果你说行,我们今晚就搬过来住。”
我和他走进了那条小胡同,看见了一个挂着旅社牌子的小平房,房东是个老太太,好像和王世喜认识,她见我就说:“我听小王说这次是带媳妇一块来的,到二院看病是吧?”
老太太的话把我说愣了,我迷惑地望着王世喜,他向我点点头。
“大娘,谢谢你这么热情。”我只好承认,说。
“上次你婆婆来看病就住在我这儿,回去小王没跟你说?”老太太对我说起那一件事,看起来他们早熟悉。
我猛然省悟,他是以夫妇名义登的记,我急忙说:“喔,讲过讲过。”
老太太为我们打开门,我进去一看,房间只能住下两个人的小火炕,地上有一个方桌,上面放着暖瓶、茶碗,被褥很干净,间壁墙是用胶合板隔的,不隔音,其他都非常满意。
王世喜和房东老太太去办理住宿手续,我心里非常害怕,因为自己明白,今天晚上我们就要像夫妻一样住到一起,我又兴奋又激动又害怕,有了新婚第一夜的感觉。因为婚前受污辱,所以结婚时已经没有新鲜感。今天,终于找到了新婚第一夜做新娘的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渴望得到什么还是积压在心中压抑很久的爱情火花被点燃了,一直脸热心跳。
办完住宿手续后,他回到房间里,看到我不自然的样子,说:“辉,不要怕,一切我都安排好了,你放心,谁也看不出我们不是夫妻,只要你不紧张就没事。你在这儿休息,我到雪凇去退房,拿东西,好吗?”
“我跟你去。”
他看我第一次穿高跟鞋,走路不太习惯,说:“听话,新娘子,我一会儿就回来。”
临出门前他轻轻地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一个浪漫情爱故事即将发生。
当爱情像一个东西实在地摆在面前时,我局促不安起来。尽管自己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幻想着爱情,渴望爱情,真的来临时,我诚惶诚恐,有些慌乱。心里更多的是矛盾,因为自己出生在农村封建落后的家庭里,祖祖辈辈都安分守己,一直信奉着女人从一而终的传统观念。奶奶和母亲都是四十多岁就失去了丈夫,一直守寡,从没有在生活中出现第二个男人,毫无怨言地默默为儿女们奉献,自己出生在这种家庭,又受奶奶和母亲的熏陶,让自己一下子冲破传统观念,跨越出这道鸿沟,怎么说心里都不安。但自己又受不了爱情的诱惑。特别是我这个已婚的女人,在男女情感上又是盲点,又是饥饿的女人,通过这两天多和王世喜的相处,内心压抑的情感开始复苏,渴望得到人类追求的美好愿望——爱情。
王世喜很快回来,进门后他认为我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走到我头上,看到我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愣,知道我又在胡思乱想,抱起我,说:“傻孩子,又在想什么,你就不会活得轻松点,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是与非。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要去成心折磨自己。你说呢?快,起来吃水果。”
床头柜上堆着他买回来的一大兜水果,苹果、橘子、香蕉。
他亲手剥了一个香蕉,把香蕉放到我嘴边,调皮地说:“娘子,请吃香蕉。”
嘻!我被他的滑稽样子给逗乐了,心头云开雾散,撒娇地躺在他怀里说:“王世喜,你真坏,勾引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梦里寻你千百度,蓦然近望,在我怀中……”
他篡改了诗句,逗得我们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爱我?”我先问他。
“鬼使神差。”
“不是心里话,说实话。”我不饶他,逼他说。
“你身上有一种潜在的魅力,如果有眼光的男人都会爱上你的。”他言语间流露出美好和幸福。
“你可别吓我。”我说,“看来我以后再也不能出门,出门还不让有眼光的男人给活吃喽。”
恋爱中的女人一天一个样子,仅仅三天,自己就像脱胎换骨一样,头脑也变得聪明,反应也快了,语言更丰富。
其实,这可能就是爱情的力量,谁都有初恋的阳光,也会有失恋的月色。既然相爱,却不得不分手,如果不爱,为什么记忆没有随时光流去,为什么?还要去问那深深的夜晚,那婆娑的树影,那闪烁的星光。
看来,爱情能使懦夫变成强者,爱给人带来希望、带来勇气、带来智慧。
我们怀着童话般的心情,从这一天开始,双双坠入了爱河,不能自拔,在这家小旅店,度过了甜蜜的新婚之夜。从来没有这种感受,真是男人和男人不一样,和王世喜在一起让自己陶醉,让自己销魂,和张龙在一起是受罪,是一种受污辱的感觉。全身心地沉浸在幸福之中,无法自拔。我放开了感情的闸门,让爱的洪流全部倾泻出去。我如饥似渴地享受着男人给我的爱,贪婪地吮吸着爱情的乳汁。
做爱时,我流着泪。
“辉,你怎么哭啦?”
“幸福的。”
掠夺和奉送不一样,和丈夫张龙在一起,我的感觉是被人给打劫了;和王世喜则是一种情愿。
“世喜,你让我真正做了女人。”我说。
在我们用情爱筑起的小巢——小旅店里住了三天。
婚姻中的苦水流年,仿佛从此结束了。北疆市那间温馨怡人的旅馆小屋,一朵爱情花儿盛开。
虽然身心都得到了满足,可这也不是真正的生活,还要回到现实中来。第四天早晨起床,我看着躺在身边的王世喜,真有点舍不得,可是没办法,自己有家,还有三个孩子,我把酣睡中的他推醒。
“世喜,我今天回宝清。”
“辉。”他紧紧抱住我。
“我出来六天了……”
“亲爱的,我已经想好了,你今天就跟我去煤海市。我来时听说煤海市商业局的招待所带饭店要往外承包,我们把它包过来,凭你的聪明和吃苦耐劳的精神,一定能干好,钱不够我帮你拿,反正只要我们不分开,要我干啥我都心甘情愿。”
王世喜的眼里盈满恋恋不舍。
“能行吗?我想都没敢想过,离开家到城里做生意,怕不行吧?”我说。
“你先别决定行与不行,先跟我去看看再说。”他说。
我觉得他说的也对,有他在身边帮我,这也许是一个发财的机会,自己不是一直向往城市生活吗!反正也出来了,家里孩子也大了,不用太担心。
“好吧,我跟你去煤海。”
他狠劲地亲我,喃喃地说:“我让你哭一次。”
我瞧眼窗户,说:“大白天的……”
“大白天的怎么啦,我爱你。”他覆盖住我。
恋爱的时光过得真快,很快半个上午过去。我们起来穿衣服,他让我收拾东西,他去退房,马上去火车站,刚好能赶上火车。
坐三轮车急赶到火车站,买完票上了车,火车就开了,我们俩都忙活得一身汗,直到坐下后,才会心地笑了。
我们在火车上随便买了点东西吃,他告诉我到了煤海市,让他媳妇给我好好做几道菜吃。
“啊呀!”这时我才想到他有老婆、孩子,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糊里糊涂地跟他上了火车,到了煤海市,见到他老婆说个啥呢?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是要打破脑袋抓破脸的大事,我勾搭人家丈夫还有脸到人家去见人,我想到这里,决定下车,说什么自己脸皮也没那么厚。
“下一站我下车,返回北疆市,从北疆市回家。”我说。
“说好我们去煤海市,怎么突然改变注意?”王世喜问我原因。
“你就这样冒昧地把我领回家,你媳妇看出我们的关系,不但要和你打架,还不把我给骂出来。”我心虚起来,说,“说啥也不去了,上车前我没想到。刚才你提醒了我,才想起来我们是不正当关系,太可怕啦,你可不要干傻事了,闹得满城风雨,我们都不好做人。”
“辉,你听我说,人生就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充当不同的角色,这回你我也就当一回演员,配合好,不会出错的。”他告诉我,爱人是煤海市人,从没去过他老家吉林,也不知道他家的亲属有多少,更认不全。“说你是我二姨家表妹,也搬到了黑龙江宝清县,这次在北疆市舅舅家碰上了,因为我舅在北疆市,我爱人是知道的,我顺便带你来煤海市认认家门,这样就名正言顺了。”
也是条道,可又担心他父母兄妹看到了我漏了馅,问他,如果你父母看到我怎么办?他告诉我,他家和父母家离得很远,平时也很少来往,只有他到父母家去看望父母,父母从不去他家。他又告诉我,他爱人很好,很大度,又开朗,心也非常粗,不会去想我们的关系,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感情一直很好。
和妻子感情好?我心里酸酸的,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产生了一种忌妒感,就指问他说:
“既然……你为什么还要认识我,这不是对我感情的一种欺骗,我恨你!”
“辉,我说的是真的。”他说,“感情不是爱情,我对你爱不爱,你自己还感受不到吗?以后你会明白的。”
以后,我忽然觉得以后很漫长。
“好了不要生气了,马上要到煤海市,别忘记,好好配合我,不要说走了嘴,我相信,我俩的戏会演的很成功。”
此时,我的心里不是七上八下,而是忽左忽右。产生了一种负罪感,因为自己也是女人,而且和一位男人共同去欺骗一位善良的女人,心里很难过,恨自己为什么要认识王世喜?为什么要和他产生爱情?为什么又糊里糊涂地来到了他家?这回真是鬼使神差,看来,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内心的思想斗争特别激烈。
“旅客同志们,前方到站是煤海市……”
“辉,打起精神来!”王世喜说。
我只好硬着头皮下了火车,和王世喜一块儿往他家走,可心里怦怦直跳。
走出了车站,我坚持要给孩子买点礼物,他不让,可我总觉得心里内疚,一定要买,到车站前卖水果摊买了几斤香蕉、苹果、橘子。车站离他家很近,走路也就十多分钟,一会儿就到了他家门口,院子非常整洁,中间是甬道,两边是菜园,小院两边还种着鲜花,一看就是一个干净利索的过日子人家。
“喂,素芬!”到了院子中间,他大声喊:“快出来接客人。”
素芬是他的妻子,我的心紧张得不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妻子。
他爱人听到喊声,跑出来时,王世喜主动介绍说:“金辉,这是你大嫂。”
“大嫂?”我胆突突地叫了一声大嫂。
“素芬,”王世喜又对他爱人讲说,“这是二姨家大女儿,刚好在北疆市大舅家碰上的,我把她领来,让她认认门,以后好带二姨来看我妈。”
王世喜这样说,我心里别提多惭愧,真是无地自容。
素芬特别热情,帮我提着包。进屋坐下后,我把水果拿出来给他女儿。
“丽丽,叫大姑,是姨奶家的大姑。”王世喜抱着他女儿说。
“大姑!”女孩过来搂着我的脖子叫了一声大姑。
他的女儿四岁,长的小巧玲珑,非常聪明,孩子的一声大姑叫的我眼泪就流了出来,王世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知道我心里内疚,递给我一条手帕,让我擦擦脸。
“金辉。”素芬为我们每人泡了一杯茶端过来,说,“先喝点水,我去买菜去。”
“大嫂,别买菜了。”我看到素芬人真的很好,主动站起来说,“家里有啥就吃啥吧,我一两天也不走。”
“金辉不让买就别去买了,随便吃点。”王世喜也帮腔说,“下午我们一块上街再买。”
“好吧,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咱们吃顿家常饭。”素芬说。
素芬干活又干净又快,一会儿工夫就做好了饭,我和他们一家人围在桌上吃饭,心里非常别扭。
王世喜边吃饭边告诉他爱人,说我到北疆市去看养殖蚯蚓的事,一看是骗人的,他就主张让我到煤海市来,看看商业局招待所带饭店对外承包合不合适,下午一块去看看。
素芬一听说我要到煤海市干承包招待所,非常热心,热情地为我介绍煤海市商业局招待所的位置,交通情况,她说:“行,我看行,金辉要承包,我去帮她,那地方买菜、交通都方便,经营好了,一定会挣钱的。”
素芬越热情,我心里越惭愧,真是后悔自己不该来煤海市。
和王世喜他们一家三口一块出门,坐公汽到了市一百货,下车后过了一座小桥,看到了商业局招待所的牌子。
经过一个中午的相处,我心态也平衡了一些,主要是素芬太热情,把我给熔化了,我也很快地进入了角色,真的演起了表妹的戏。
到了招待所门前,我们仔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和单位。我觉得院子非常大,一进大门左边是一个建材商店,右边是商业局饭店,院子里面是一大趟砖瓦结构的房子。招待所规模倒是不小,我心里也没有底,和素芬说;“大嫂,听大哥说你在矿务局招待所工作,一定很有经验,好好给我当个参谋,我可什么都不懂啊。”
“自家的事……”她爽快地说,“我是应该帮你。”
素芬心直口快,又没有心计,我内心也很喜欢她,说:“大嫂,要是能包成,全靠你啦。”
“包在我身上,金辉,你放心,大嫂一定会全力帮你!”她说。
“大嫂,你真好。”我兴奋地拉着她的手,说。
王世喜看到我们两个女人谈得很热乎,打趣地说:“怎么样,我早就告诉你说,你大嫂非常好,这回你见了,是不是名不虚传?你看,你们俩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倒把我这位大哥给忘了。”
我紧绷得神经也放开,不那么拘禁,开玩笑说:“还是大哥有福气,娶一位这么好的大嫂”,王世喜接着我的话说,“没有大哥,哪里有大嫂呢?你说对不对。”
我们从外表看完了商业局招待所,素芬说:“先让你大哥一个人去谈谈,我们俩抱着孩子去市场买菜,回家做饭。”
“那也好。”王世喜说,“我先去看看,探探他们的口气,看他们要多少承包费,我们还要商量,一下能出多少承包费。”
分头走,他去了招待所,我和素芬去了农贸市场。
我们俩带着她的女儿高高兴兴地买完了菜,坐个三轮车回到了家,正在张罗做饭时,王世喜回来了,他进门后看到我和他爱人女儿相处的很好,也开心地笑了,我悬着一天的心终于放下来。
吃完晚饭,王世喜告诉我说:“金辉,看来你来对了,那个招待所和饭店都没包出去,我下午看了看,招待所归商业局劳动服务公司管,下午公司经理没在家,我和他们约好了明天上午上班后去看招待所和饭店,再和他们领导谈承包方式和价格。”
我听后心里很感激他,就随口说了一句“那就麻烦大哥你了,你和大嫂多费心吧,反正我啥也不懂。”
这天晚上,我一个人住西屋床上,他们一家住东屋火炕,虽然表面是兄妹关系,可心里不是那么回事,虽说临睡前王世喜过来为我送了一本小说看,可我心里特别不平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王世喜此时正在搂着妻子亲热地睡在一起,心里就像刀割的一样疼,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明天一早就去看招待所、饭店。行与不行都早点离开他家,自己实在受不了,心爱的男人当着自己的面搂着别的女人睡觉,自己刚刚得到的幸福竟成了昙花一现。马上在心里留下了伤痕,看来命运对我太不公平了。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我早早就起床了,到院里转了一圈。
“金辉,是不是想孩子了,想家了,才出来几天,就睡不着觉了,以后怎么干大事业。”王世喜看到我一夜没睡显得疲劳憔悴的样子,就安慰我,话里藏着暗示,说,“听大哥的话,多吃点饭,一会儿我们就去招待所,谈谈看,有可能包下来更好,包不下来再让你大嫂陪你看看其他行业。”
“嗯。”我强忍住泪水点点头。
到招待所后,我们最先看到的是一位女同志,三十多岁,就向她打听总经理上没上班,办公室在哪儿。这位女同志都认真地告诉了我们。她问我们想干啥。
“想承包招待所。”王世喜说。
这位女同志一听说来人包招待所,特别热情地把我们领到了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办公室。她为我们和经理做了介绍,又为我们倒水、让座,非常客气。
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姓张,三十几岁,一看就是精明能干的经理。
“我是北山纺织厂的,叫王世喜。”王世喜进屋后自我介绍说,又指着素方说,“这位是我爱人。”指着我介绍,“这位是我表妹,想来看看你们招待所对外承包的事。”
“好啊,欢迎!”张经理热情地给我们介绍了招待所和饭店的情况,说明为什么对外承包,他说,“商业局搬到山上去了,人手不够,内部没人管理,没办法,为了搞活经济,只好对外承包了,你们先看看,然后再谈具体事宜。”
在张经理的带领下,我们先到招待所的十几个房间看看,看完后又到前边的饭店去看看饭店,饭店是外面四张桌,有三个包厢,共七张桌,一间很大的厨房,一间仓库,看来好久没营业了,屋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招待所还算干净,因为有人管理。总的看完后,觉得还可以。
回到了张经理的办公室。重新坐下后,开始谈承包条件。
“你们也看完了,就这一堆一块,局里也不添不减,还有五个在职的职工。要带上,局里的原则,主要是为了给在职职工找个饭碗吃饭,所以价格很低,一包三年,税、水、电费、煤局里什么都不管,承包费每年3000元。职工是四个女的一个男的,饭店三位,招待所两位,就这些。”张经理说,“你们看看怎么样?”
王世喜和我都觉得价格不高,比我们预计的要低,但为了压压价格,王世喜和张经理说:“还有没有余地可以商量了?”
张经理说:“这是局里常委会定的,基本上没大余地。”
我们听后决定先回去商量商量,下午再给他回话。
我们告别了张经理,就租个三轮车回到了王世喜家。开始核计承包的事。
“金辉,你看怎么样?”王世喜先问我:“这个招待所和饭店规模不小,位置也不错,交通又方便,我看价格也不高,你说呢?”
我当时非常理解他的心情,他是恨不得我马上就到煤海市,和他在一起能经常见面,可是我没有马上表态。
“大嫂,”我又问他爱人说,“你在招待所工作过,你看看怎么样?我一点都不懂?”
他爱人素芬拿过来纸和笔,坐在桌前认真地算起了账,我因为不懂,也就没去打扰大嫂。她算完账,才郑重其事地说:“金辉,我看可以承包,我一笔一笔给你算过了,房租费、取暖费、工商管理费、员工工资,这些只要上客率按百分之四十计划,都有利润,饭店一天卖三四百元,去掉一半费用成本,就有收入,我看挺合适的。”
我听大嫂说完,心里更加增添了对她的敬佩,觉得王世喜确实说了一个好媳妇,比我强多了。自己内心真的开始怀疑王世喜怎么能爱上我这农村女人,素芬不算漂亮,但也说得过去,以自己的眼光看,比我强多了,自己站在他爱人面前,倒产生了一种自卑感。
我和他们两口子又核计了一阵子,决定下午先和商业局劳动服务公司谈,先交几百元订金,然后我回家和丈夫商量商量,最好让他过来看看,再决定,虽然说钱是自己挣的,可家是我们两个人的。王大哥王大嫂也同意。
匆忙地吃完了午饭,下午一上班就去了商业局招待所,和张经理进一步探讨承包手续,交款方式等。
通过双方的讨价还价,最后以一年三千元承包费,负担五个员工开支的条件定下来了。当时敢于冒险的人特别少,当地人都没有敢承包的,因为有铁饭碗的舍不得下来,没有铁饭碗的又没有胆量,当时体制没有打破,就被我这个农村女人拣了一个大便宜。
合同签订下来后,我和张经理商量,先付他三百元订金,我回家去把丈夫找来,一同交款,如果一周不回来,订金就不要了,张经理非常通情达理,他当即就表示,没问题。
“这么大的事该和男人商量一下,要不然我们男人的尊严和权力就不起作用了。”
“大家说笑着就把这件事办成了。”张经理说。
王世喜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他一看张经理这么爽快,按我们预想的结果签了合同,就一定要请张经理一块吃顿晚饭,我没有这个精神准备,因为自己不懂交际,也不懂社交上的礼节。
张经理一看,王世喜诚心请客,也就不推脱了,他说:“既然王厂长要请客,我就多叫上几个人,大家热闹热闹。”
“好吧,把公司的领导都叫上,以后大家关起门是一家人了,经常打交道,先认识认识,免得以后一家人都不认识。”王大哥说。
张经理叫来了书记、会计、出纳,并一一给我们做了介绍。书记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姓贾,会计是张经理的爱人,叫李树晶,出纳员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叫李伟。
大家相互握手认识后,张经理就拿出了领导的派头宣布道:“今天,我们招待所和饭店承包给了这位金辉女士,已经签约成交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彼此互相关照。今天纺织厂王厂长请大家小酌,大家增进一下感情,那我们就不用客气了。”
我们一起走出了商业局劳动服务公司的办公室,当时自己真是啥都不懂。
王世喜领着大家到一百货公司对面,那儿有家新开业的酒店,在煤海市市比较上档次。
进了酒店,大家分宾主坐下后,一共七个人,商业局四个人,我们三个人。老板叫服务员拿来菜谱,王世喜就把菜递给了张经理的爱人李会计,他说:“女士优先,来,让女士和小姐先点菜。”
李会计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点了几道菜,又把菜谱交给了出纳员,出纳员李伟也点了一道自己喜欢吃的雪衣豆沙。然后张经理,贾书记分别点了一道菜,最后王世喜把菜谱交给了我,他笑着说:“金辉,今天的主人是你呀,你也来两道菜。”
“大哥,你就代替我吧,我不知道煤海市的规矩。”我红着脸说。
菜和酒都上齐了,大家开始边喝边聊,特别是王世喜和张经理,两位好像已经成了老朋友,海阔天空地谈着、笑着。
我坐在桌上,吃也不敢吃,说也不敢说,因为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不知道该说啥,只好干坐着规规矩矩地看人家谈论国家政策、全省各地发展的形势、深圳建了特区等等,自己内心产生了种自卑感,都是同样的人,看看王世喜,张经理,包括王世喜的爱人和张经理的爱人也聊得火热,可自己,真像一个傻子一样,看来真是该好好向人家学习了。
吃完了这餐饭,大家的感情一下子就拉近了,分手时张经理握着我的手说:“早点回来吧,有困难有问题煤海市有你表哥,还有我,不要怕,大胆地干,你准能成功。”
我感激得不知说啥好,只是说:“谢谢张经理,谢谢张经理。”
回到了王世喜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由于这一天办事非常顺利,王世喜高兴得手舞足蹈地说:“金辉,真是歪打正着了,你要不去北疆市看蚯蚓,我也想不起来这个招待所,真是天意。”
我非常担心他酒后吐真言,把我们的事说漏了,就岔开话题说:“那也不感谢你,我要感谢大嫂,多亏大嫂懂行,为我出主意,才使我增强了信心,以后我还要请大嫂给我当参谋呢。”
可怜我这位不明真相的大嫂也帮我说话,和我站到了一条战线,自己心里那份内疚感就别提有多深了,真是“做贼心虚”。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我一定要回家,已经离开家九天啦,我真的不知道儿子和丈夫在家会是什么样,一定惦念我,因为他知道我出门一定带了不少钱,所以我必须回去了。免得他担心。
吃完早饭后,我就提出要回家,王世喜两口子说什么也不让我走,让我再住一天,可自己在这个家庭再也呆不下去了,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又面对一位那么出色、善解人意、豪爽大度的女人,自己这个第三者再也无地自容了,我说什么都要走。他们夫妇俩一看留不住我。大嫂去上班,就让大哥送我上车。
走出了他们的家门,告别了大嫂,我的心也轻松了,王世喜把我送到了长途客运站,买好了车票,我把放在心里几天的话都大胆地告诉了他。
“王大哥,请允许我以后就叫你‘大哥’吧,我好害怕,好担心,通过这几天和你爱人的相处,我非常愧疚,觉得太对不起她了,她确实是位难得的好女人,你以后要好好待她,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了,如果非要让我来煤海市,你确实爱我,就和我保持兄妹关系吧,要不然,我良心永远都不安,可能我也不会来煤海市了。”
“唉,金辉,你不了解男人的内心世界,我爱你,不等于不喜欢我爱人,这是两回事。”他摇摇头,无奈地说,“这两天,我们的戏不是演出很成功吗?我爱人头脑非常简单,她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们的关系,她背后一直和我夸你人好、能干,还准备你过来后,她请长假去招待所帮你管理呢!好了,你不要多想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啊!”我就提醒他,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抱着侥幸心理去做事,这样,最终的结果是身败名裂。”
眼看就到检票的时间了,他又去为我买来了一堆车上吃的水果、食品。嘱咐我不要想那么多,最重要的目的是挣钱,其他事慢慢解决,回去后好好和丈夫说,不要打架,早点回来,我看到他真诚的流着泪花的叮嘱,知道他是真心爱我的。
我忍不住心里的难过,流着泪握着他的手说:“大哥,我上车了,再见吧。”
“钱不够不要紧,只要你来煤海市,一切由我负责,小辉,你要保重啊!”他又不放心地说。
我上了客车,找到了座位,把头探出车窗,挥手向王世喜告别,视线已被泪水抹糊。车开了,我看到王世喜跟着启动的汽车,挥手洒泪告别,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