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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泥鳅的话题在那个上午没游得太远,木驴台毕竟是一座山顶,缺少水,水族们难觅踪影。万凤山请我吃午饭。租屋炉灶、锅碗瓢盆齐全,房东考虑房客生活方便。

“我自己做饭吧。”总得客气,当然不是我的心里话。

“假假咕咕什么呀!我一个人也是吃,加上你多只碗,多双筷子。”万凤山质朴地说。

憨厚的山民话中水分很小,和一些城里人不同,见面话比行动多,总是哪一天请你吃饭,一直哪一天下去,直至到永远也没请你。万凤山可不是说哪一天,明确是中午,而且还说了未来的安排:“往后,你不嫌我做饭菜不好吃,我俩合伙。”

打心眼里我愿意,有人给做饭是好事。不然像我这“方便面族”,上顿下顿方便面,各种口味的方便面吃腻歪。我欣然道:“那感情好,只是太辛苦你。”

“没啥,左右我也得做饭吃。”他的语言朴实到石头一样。

一锅搅马勺,一个槽子里吃食。我们是这种生活情形,万凤山做饭,按照山民的食谱,以干野菜为主,木耳、猴头蘑、蕨菜……肉类涉及到野生动物保护菜名不便透露。主食以荞面为主,他偏好荞面且花样地做:荞面卷子、荞面饸饹、荞面饺子……我说他做的是日式凉拌荞面,他不承认。我们争论时他很认真,而且脸红脖子粗,说:“日本人很多吃的跟我们学的,偷艺!”

我不敢苟同他的说法。

“就说海苔包饭吧,跟我们的饭包学的。”万凤山举例子道,打饭包可是地道的东北民间吃法,白菜叶,香菜,小葱,土豆,大酱,鸡蛋,黄瓜,米饭为原料……日本寿司——饭团用料海产品,方法雷同,因此他才这么理直气壮地说。

“有些道理。”我妥协,主要原因为了跟房东团结,实在需要一个给我做饭的人,从方便面的水深火热之中解放出来。

以食为天解决,我们的谈话从饭桌向外延伸。由近及远,自然谈到屋子,若干年前砍倒的树木角色变换,成为墙壁、天棚、卧榻……万凤山问我:“考考作家,你说这个屋子原本是干啥用的?”

住人!我不假思索地说。屋子的功能主要是住人。

“不假,可是住什么人呢?”

问题提得有些没头没尾,范围过大,快赶上绵亘的白狼山。真不太好回答。想想屋子的年龄,老房子住过的人一定不少。

“造这屋子要往前说近百年……”万凤山眉飞色舞,讲述它是他兴奋的缘故,“它可不是普通的房子,讲它要讲木把子。”

木把子像一片云飘出人们的生活,确切年代不好界定,至少飘得很远。如今只好到字典里查找它,如何解释不说,我所见过的歌谣有一首写木把苦的:

操他爹,日他娘,

是谁留下这一行,

冰天雪地把活干,

到死光腚见阎王。

“木把在白狼山伐木,建造了这东西,当时还不是一个两个,许多个,后来只剩下这两个。”万凤山讲它们的最初用途,即使他不讲我也知道,是妓院的房屋。当时白狼山中有多处流动的妓院,清河边儿上为最多,完整地保留下的木屋凤毛麟角。妓女只是多种住过此木屋人中的一类,因此我不好回答住什么人,他说,“木驴 离开此山,窑姐也消失,再后来,跑山的人到这里打尖暂住……”

我倏然觉得自己掉进一个盛故事的箱子里。魔力的箱子把我大脑中东西赶走使之一片空白,老旧的事件跟我扯上关系,这所谓的穿越吧!万凤山在箱子的外边,不时向我提问:“慰安妇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

“好好找找,肯定有的,我爹小时候大概见过她们。”万凤山高声嚷着。他视我掉进了档案馆里,让我去查资料。过去的资料也太多,查起来很费事,何况我不得章法。

“抗联的参谋长养伤……”

看来我得从箱子走出来,不然耳膜有被山民喊声震破的危险。走出箱子迎面是下午的阳光,万凤山在小院里叮铛钉只木桶。

“老万,你在干什么?”

“修理澡盆,晒热了水我俩可以洗澡。”

圆形的木桶怎么看都像酒桶,早年装酒用酒篓、酒箱、酒柜,木制的多见。做这种器物需要一定手艺,万凤山不像有这技术,前提是修理,钉钉子,箍桶的铁皮松了紧一紧而已。

“好像酒桶。”

“没错,老酒桶。”万凤山说。老酒桶指的是桶,而不是酒,陈年老酒好,老酒桶被新型材料盛酒的容器所替代,已经不多见,在近百年龄的木刻楞前见到它,倒也不突兀,“我爹把三桶好酒藏在储藏室里。”

支离破碎的片段,拼凑起来,万凤山守在这里有了来历,尽管目前尚未完整,百年间木屋是如何完好保留下来,还有藏在储藏室里的酒桶,故事肯定有,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没跟我讲。

“日本人在木桶里洗澡。”万凤山说。

这次是他先提到日本人,要是我先说日本人他又要脸红脖子粗。我实事求是地说:“在电影里看过,木桶、大缸……”

万凤山修完木桶,自己先下到里边去,蹲下身子,脑袋露在外边跟我说话:“你要写的小说里,有没有日本人?”

“有,肯定有,和日本人斗争。”我说。

“我懂了,抗日,小说叫啥名?”

“女匪,暂定名。”

万凤山头缩下去,他没听懂,但也没问。在桶里呆一会儿爬出来,问我:“你见到蘑圈没有?”

我懵然。肯定地讲他说的蘑圈和我要写的女匪两码事。木桶里有一种气味沾在身上他带过来,山和尚(戴胜)的味道,它的身上有股刺鼻的臭味,因此俗名才叫臭姑姑。

“臭姑姑在里边絮窝(做巢)。”万凤山也闻到难闻的气味。

“可是它怎么钻到木桶里面?”

“它大概也是个酒鬼。”他诙谐道。

下午的时间很充裕,万凤山从一个泉眼往回提水,起初倒进去的水顺着木桶缝向外流,再后来就不流啦。我要帮他提水,他说你干正事——写书,时间别浪费到闲事上,他认为洗澡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无关紧要的事他来做。他辛苦提水回来,问我:“晚上你一个人,敢不敢呆在上山?”

“噢,你要下山去?”

“唔,过几天我有事出去。”

“有事你尽管去办,我没问题。”

万凤山说眼目前不下山。后来他下了几次山,其中一次还为我办事,当然是搜集素材。本打算我跟他一起下山,有了一条重要线索,我要找的人在山下的村子里。

夜里我外出小解,被石头绊倒,踝骨扭伤。万凤山为我涂了些草药,疼痛减轻,他叮嘱道:“你躺着,千万别活动,静养几天。我自己进村子,当天去当天回。”

三个月时间里我跟房东的友谊深入发展,关系更加密切。越深入交往越觉他身世神秘,下一部书该是写他。 QgWjN/44WNlW9vqV7LCiG+Xew83zcFIxvSO41wXoKFDyoGhXM8bYVDGr+WcZcU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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