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作家你醒醒!”
我听到了这个声音没搭理,以为是在做梦。听见叫我的声音,却不见人,是梦中的情景。
“你还睡,晌午歪啦(过午),起来,看我给你带回什么。”
该不是梦,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我睁开眼,房东万凤山手里拿一串野果,连同树枝一起举过来,问:“作家,你咋还睡?”
几天没睡觉似的,我大睡特睡。从昨天傍晚一气睡到第二天过午,晚饭都没吃。
“熬夜了吧?你们是夜猫子。”万凤山放下手里的野果,去开窗户,木屋内有异味,刚从山里回来的人敏感到气味不爽,问,“你撒了香水?蚊子多吧?”
喷洒香水驱赶蚊子不十分有效,多少也起些作用。我抱怨道:“蚊子滚成团,差点把我吃喽!”
“没点艾蒿?天一黑就得点上。”万凤山找到蚊子多的原因,问,“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去收拾(做)。”
窥视狼肉很久,我说:“狼肉干不错。”
万凤山去取狼肉,我嘴叼牙刷跟过去。摘挂在木杆上的肉干,敞开储藏室门伸手即可做到,他却进去很深。好奇他在做什么,我盯着他。越过杂物,他走到坛子边儿,不知道在哪儿找到一个鸡毛掸子,打扫坛子上的灰尘,挨个坛子都打扫一遍,灰尘不多,说明他经常打扫这些坛子。
“坛子里装着酒?”我问。
“空的,没酒。”
打扫空坛子上的灰尘令人不解,从爱清洁的角度考虑,储藏室内有不只是坛子,其他物品上积满灰尘和蜘蛛网,他为什么不打扫,专门打扫坛子?坛子里装着酒,他去打扫是爱里边的酒。空的,爱什么?我说:“坛子有什么来历,一定有。”
万凤山一愣。
我显然蒙对。坛子的确是有来历,来历在它的主人,和装过的东西上。
坛子装什么?从形状上分析,装酒、装米、装酱菜……藏匿特殊物品,比如金银首饰、地契房照,甚至是枪支弹药……坛子什么都可能装,前不久三江破获一起杀人案,被害人大卸八块塞在坛子中,用塑料布封紧坛口……
京戏《沙家浜》胡传魁怎么唱:“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坛子藏人也说不定。
“老万,我怎么看你的储藏室像一个山洞,后按上门。”我说。储藏室落叶框,红松扇,连门心板子都是红松的,山里不缺优质木材。
“作家啥都明白哟,本来就是一个山洞。”万凤山说,他在储藏室里问我,“狍子肉你吃吗?”
“吃!”挂在储藏室内肉干我都垂涎,狍子学名矮鹿,为国家Ⅱ级保护动物,难得吃到,我问,“肉干怎么吃好?”
“蒸,最好吃是蒸,炒也行,需提前清水浸泡,咋得也要泡上半天工夫,泡软才能咬得动。”万凤山出来锁上门,说,“你想吃怎么不早说?作家。”
“不好意思。”
“哦,跟我假假咕咕(装假)。”
“不是,确实……”
“也别确实,我给你弄肉干。”
万凤山经常吃肉干有经验,烹饪娴熟,切成块儿,放上豆油、葱段、八角、干姜……做法清蒸。他说:“炖着吃也可以,味道都跑到汤里面,不如蒸着吃香。”
我直咽口水,食物以外的东西使我莫名骄傲,它是狼啊!都说狼吃人,未说人吃狼。我就要吃狼,从容地细嚼品味,还是一只凶猛的公狼,在族群里是狼王也说不定。
“狍子肉干还是炖着吃好,我用水泡上,明天吃。”万凤山说。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
“你姐姐最近怎么样?什么时候去河南?”
万凤山朝灶膛内填一段木头,粗粗的松木,直到肉蒸熟不用再加柴火,他说:“锅开啦,得焐一阵。我们到院子里去说话。”
跟他出来我在想,他像有什么心事。一定是他的姐姐怎么啦。病重、去世……不幸随时都会出现。院子宽敞,万凤山仰望天空,吐出心中的什么东西,说:
“我根本没有什么姐姐。”
“那你说去云台山?”
“随便说,没这事儿。”
“那你?”
“明天我进鬼哭岭。”万凤山目光向一个方向飘扬,说,“我在鬼哭岭呆十天。”
我迷惑,他去鬼哭岭做什么,而且需十天时间。
“暖坟。”
暖坟的时间不对。北方的风俗,农历的十月初一才是暖坟日,一般都会故去上坟,填土,烧纸,焚香,祭奠故去的亲人。我问:“你的什么亲人?”
“奶奶。”
那一刻我没把万凤山的奶奶跟县志记载的黄丫儿这个人物联想到一起,奇怪他的暖坟时间在夏季,风俗在冬天里。一般都按风俗走,他偏偏在炎热的夏天暖坟,之所以叫暖坟,必定是寒冷的季节里。三江还有一个风俗,要为逝者送寒衣,流传甚广的歌谣:
十月里来十月一,家家户户缝寒衣。
人家丈夫把寒衣换,孟姜女万里寻夫送寒衣。
可是夏季里送的那般寒衣?我迷惑。
“这是我家的传统,夏季送,提前送。”万凤山解释说。
逝者冬天穿的衣服夏天早早送去,我不明白万家怎么会有如此风俗习惯,有些与众不同,违背常理。
“你听说过黄丫儿?”万凤山问。
“我向你打听过,你说不知道。”
“当时没想告诉你,黄丫儿是我奶奶!”万凤山一语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