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信坐在卡车的驾驶里,身后带篷车厢里装着二十麻袋高粱米,是掏挖山洞五百多人的七天口粮。每七天日军就到城里我二爷索顾山的粮栈拉粮食,大体是两样,高粱米和玉米面。
那个时代吃粮食有严格规定,满洲人不准吃大米,警察发现罪名是经济犯,罚款、坐牢、出劳工……二爷的粮栈有大米,专门卖给日本人的,县城亮子里住有日本商人和乡下的日本开拓团,他们才有资格买大米,敢公开吃大米。
高粱米贫苦大众也吃,但不是顿顿吃。日军拉的高粱米都是给劳工吃的,后来三江地区流传一首歌谣:
满洲国康德十年间,
家家都把劳工摊,
你要不愿意,
就把嘴巴扇。
到那一顿一碗饭,
土豆沙子往里掺,
最苦就是上白狼山。
进了卡口,铃木信望着窗外,老爷庙的大门冲此方向洞开,有一对老年香客正进庙去,背影十分苍老。他见到别人见不到的情景,一双警惕的眼睛监视这个路口,一只鸟从卡口飞过,都会被记录。
路经竣工的第一个工程——大烟仓库,门前有士兵守卫。路过时铃木信摇下车窗玻璃,探头瞅瞅,他此次进山的目的是去那个秘密工程工地,并不是看大烟仓库。从这里起直到那个秘密工程一路上都有持枪的日本兵站岗,他们属于吉原圭二联队长领导下的士兵。按日军的编制,一个标准联队3800人,下辖三个大队,进驻白狼山执行工程监护任务的吉原圭二联队,只相当一个大队的兵力,大烟仓库完工后,只留下一个班——日军每班13人,包括班长、4名机枪射手和8名步枪兵。有一挺轻机枪,编制四人(指挥官、射手、两名携弹药的副射手),这四人是配备自卫手枪的,在战斗中有时也携带步枪(机枪射手除外);其余八名步枪兵,每人一支单发步枪——守仓库,其余人调到秘密工程工地。
车越往前站岗的士兵距离越近,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山路更加崎岖,树木也明显茂密,表明快接近工地。见到铁丝网,进入工地的汽车在一道门岗前停下,检查了证件后放行,远远见推带子车(独轮车)运石头的劳工,第二道门岗前铃木信下了车,一个军官开辆摩托来接他,然后转向另一条路,联队部设在山上的密林中,几栋木板房,还能见到房顶的积雪,外面看一定寒冷,进屋却不是这样,说温暖如春都可以。
“铃木君!”联队长吉原圭二坐在椅子上,只挺下上身迎接来访者,左脚穿着军靴,右脚放在靴子外面,“我的脚不方便……”
“吉原君的脚?”铃木信问。
“我的脚着凉就浮肿,老毛病啦,无大碍。”吉原圭二说,他的脚一次作战负伤,从此落下天一凉就肿胀就疼痛的病根。
“还是治疗一下,不可大意呀!”
联队的卫生系统配备很薄弱,只有2名医生和2名卫生员。随军的医生非专科,对联队长的脚疾对症治疗,治标治本谈不上,也就简单处置。
“工程到了最后阶段,”吉原圭二说,这项秘密工程完成了百分之八十左右,山洞基本掏完,尾声工程是配套的两个小山洞,相当于三江民居的挎耳房子(如一栋房子的两只耳朵),“我下不了山。”
“接医生上来为你治脚……”
“谢谢铃木君,我现在能挺住,不行再下山。”吉原圭二说,他没说实话,最近他就准备下山了,派一名军官专门办这件事。作为联队长他不能离工程太远,唯一就是山下的三江县城,这里有一所野战医院,条件很差的野战医院,他不想到哪里去,养不脚。宪兵队长角山荣出谋道:“找一个大户人家,屋子暖和一些,对您养脚有好处。”
吉原圭二联队长赞同,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什么药都不如热乎有效,热乎疼痛马上减轻。
日本人想亮子里的大户人家,首先想到我们索家,爷爷的职务让日本人信任他,加之居住条件,宪兵队长未等说,联队长说:
“索家大院可以。”
“他们是三江首富,民居条件一流的。”角山荣说。
吉原圭二去年到我们索家住过几天,不过不是冬天是夏天。有一件事情他记忆很深,当家的我爷将艾蒿叶投入水盆子洗脸,他问:“这有什么讲究?”
“驱邪治病。”爷爷说。
联队长对艾叶驱邪半信半疑,治病引起他的注意,中药还不都是植物叶、茎、皮、花、果、根,他细问:
“艾蒿叶治什么病?”
“它可是宝贝,祛虚火、寒火,咳嗽、牙疼……”
“治脚疼吗?”
“治啊!艾叶能祛寒、除湿、通经络。”爷爷他老人家滚瓜烂熟艾叶的药疗功效,三江地区使用艾蒿是传统,除了治病,还用它驱蚊虫,做火种,将艾蒿拧成绳子晒干,挂在幔杆上点燃昼夜不熄灭,用它点烟省火柴,俗称火绳。
联队长吉原圭二牢牢记住索家大院与艾蒿有关,入冬以来他的脚病复发,止疼药的剂量逐渐加大,医生告诫不能再加大药量,可是不增加已经起不到止痛作用。他忽然想起索家的艾蒿,派人去联络,想想我爷能怎么样答复日军,同意,他老人家换了字眼:欢迎!今早吉原圭二派山本五十七去我们索家,做最后安排。联队长没对铃木信说实情,自然有他的考虑,日本鬼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姑且不去揣测。
铃木信说上正题:“我来这里看看。”